他表哥中奖后并没有急着去领奖,而是待在家里神思恍惚了好些天。据老项说,他表哥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事实。
那些天里,他只要一拿起那张五百万的彩票,就会狠命地掐自己的大腿,想必那腿上是再也找不到一块好肉了。直到他买彩票的那家店贴出了中奖喜报,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又过了好些天,他才战战兢兢的去了省城的彩票发行中心,领回了税后的四百万奖金。表哥还算是有情有义,除去把那些外债全部还清,还给了表姐一大笔钱,又给他刚上高二的儿子留了不少钱。
大概在老项受伤后没多久,表哥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想不想改行做点别的。于是,老项便在表哥的资助下,办了这个养鸡场。
后来,表哥去过那几处写着那串号码的地方,那里早已没有了一丝字迹,也再没见过那个癫子,表哥也曾拨打过那串号码,语音提示是‘号码不存在’。
老项的故事讲得有点长。这个季节,正午的太阳已经不在头顶上,阳光从敞开的厅门流泄进来,厅堂的地面便写着一个大大的‘凹’字。
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铅笔在文具盒里碰撞的声音,老项的一双儿女放学回家了。
弟弟跑在前面,来不及跨进厅堂,便解下了书包,把它放在门槛的石墩上,急急的从里面摸出一把塑料水枪,跑到屋檐下的陶制水缸边,握着水枪的手伸进水缸,灌满水后对着院子里的香蕉树一阵扫射。
姐姐穿一身黄白相间的宽松校服走了进来,朝我看了一眼,便低着头进了厨房,她走路的时候,衣服空荡荡的像是在飘。
厨房里传来了脚步声,老项的老婆和女儿一前一后端着菜走了过来。
老项站起身从木几上抱过玻璃缸,拔开瓶塞,往一只大海碗里倒满杨梅酒。并执意要我坐在上位,我自然是推辞不从。我知道现代的农村依然保存着一些古老的礼仪,为表示对长辈和贵客的尊敬,吃饭时,都要把他们请上上位,也就是八仙桌正对大门、坐北朝南的那个位置。
至于东西南那三个位子该什么人坐,谁左谁右,都有很多讲究,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吃饭,人多的时候,我们姐弟仨只能在桌旁端个碗站着吃,人少有空位的时候,偶尔能逮住机会爬上背门的那个位子。
现在城里人请客吃饭都用圆桌,自然没有了东西南北之分,座位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一番推让之后,老项坐了上位,我坐在东边的位子。
香菇炖鸡,豆角炒鸡杂,海蛎煎,青椒鱿鱼卷,鸡血豆腐汤,油淋茄子,素炒甘兰。短短一个来小时,老项的老婆便弄好了这么多菜,可见她手脚麻利。
老项用筷子点着搁在桌子中间的那一大盆鸡,嘴里不停地说着‘来来,吃鸡吃鸡,这是我自家现杀的,你尝尝,看是不是土鸡’。
其实,我不用尝也知道这是土鸡。你看那鸡皮黄灿灿,鸡肉紧绷不松垮,鸡爪细长而尖锐,鸡汤微黄而清亮。
我能不识货吗,妈妈养过好多年的鸡呢。何况,现在的我根本就不在意它是不是土鸡,只要能吃上一顿有油有盐的正常饭菜,用一句洋洋得意的话来说,夫复何求。
我一大块一大块的鸡肉嚼着,一小盅一小盅的杨梅酒喝着。
恍恍惚惚中,竟觉得前些天的日子不过是一场不真切的梦。我有过躲在竹林里啃馒头吗?有大口的吞咽着桂花吗?有偷着吃包厢里的瓜子吗?有厚着脸皮去银行取几十块钱吗?有动过偷吃赵老伯家腊肉的念头吗?有偷吃过佛祖的供果吗------
不对,这个好像有!我不就是要去凝空寺偷吃的才遇上老项吗。这会儿吃着喝着,就忘了柱子他们倚扉而望的哀怨目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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