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从傍晚开始变大的。
窗户已经从外面用木板钉死,透过木板的间隙,我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像瓢泼一样,一阵一阵地往外泼。
风的声音很大而且很尖锐,外面仅有的几棵树被肆虐地倒向了一边。就好像看不见的大手,连每一寸枝丫都想要折断。
地面上各种水流渐渐地汇聚成了水洼,然后水洼开始变大,连成一片,再接下来路面已经成了一片水面,连路面的石板都已经看不见了。
房间里的昏黄的白炽灯在不停地晃动,晃动,几乎要掉下来似的。
电视已经全部成了雪花点,完全不能看了。
透过窗户的间隙,我看到广告牌和铁片在空中飞着,一些屋檐的瓦片像是被一寸一寸剥离下来,被卷入狂风中横冲直撞。
路上几乎没有人,渔船已经抛锚停港,商店都已经拉上了铁门。
我的手机上不了网,电视已经看不了,昏黄的灯一闪一闪的,大概末日,也就是这样吧。
更倒霉的是,墙角开始渗水了。从屋顶的墙角开始渗进来的细流,一点一点地渗到地面。
然后,另一处墙角开始滴水,一滴一滴地,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
我的房间只有一个脸盆,我只能拿它去接漏的水滴,对于渗的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看着地面一点一点变潮湿。
有拖把,但是拖了几次后,发现还没渗入的水来的快,我也就索性不理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感谢上苍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不然在这样的台风天,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外面的电线呼呼作响着,挨过了好几阵狂风,终于还是没有坚持到最后,在最后一次的肆虐中,“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断口处火花四射,截断的两截在风中颤抖着,像是两条漫无目地舞动的绳子,然后,我房间里的灯也灭了。
一片黑暗。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备份手电筒有多么重要了。单靠手机的电力是撑不到天明的。我借着手机的亮光,找到了电筒,脱下鞋子爬上了床。
没有电,电视自然也熄了。手机没有卡,没有网,只能做时钟和电筒用。我把手电筒靠在床脚,一个人在床上,屈膝,双手搂住双腿,然后把脸埋在膝盖中。
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七点半多了。外面是肆虐的狂风和倾盆的大雨,屋里却异常地安静,除了风雨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完全的孤独,完全的冷静,这个时候,似乎天地间除了风雨,只剩下我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寂寞,是一种什么样感受?就是哪怕在人群中,心依旧是孤单的,像是周围的人都在疏远我,只有我一个,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感觉吧。
只是我还算幸运,遇到了很多不同的人,尽管不都是美好的回忆,但是至少我的生命中还是有着人来人往,让我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
回想起泉城,2007年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大雨,短短几个小时,底层已经被水淹没,护城河的水涨过了岸边,整个城市像是一片宁静的海。那时候,爸爸尚在,爸爸和妈妈间隔着坐在床边,我在妈妈的怀里不安分地坐着。
“小若,你害怕吗?”我还记得那时候爸爸轻柔的声音。
“不怕,有爸爸妈妈在,我什么都不怕。”我稚嫩的童声回答着。
是的,正因为有了一个家,所以我才能在心中有了依赖,有了依靠,才可以不慌不乱不惊不恐地面对那些生命中突如其来的风雨。
记得看过一个电视纪录片,我还记得里面的片段,Family = Father and monther I love you。家,不就是有着爱我的父母,和被他们深爱的我,一起构筑的小空间吗?
只是,现在我的家,还是那个家吗?
突然好心疼妈妈,我离开泉城已经一年多了,而且,她又失去了她的父亲,再坚强的女人,只是靠她一个人的肩膀,能否承受得来生命中接二连三纷涌而至的伤痛?
我拿起手机,下意识拨打几个号码,突然停手,想起手机没有卡。轻轻地把手机放下,我继续把脑袋埋在膝盖中,在这片黑暗空旷宁静的空间中,只是静坐着。
屋里的水滴声越来越频繁了,水盆已经满了,水在外一点一点往外溢着。突然看到我的行李箱已经被水染湿了一片。
下床,地下已经湿了一片,每一步都踩着水。我吃力地把行李箱搬起来,放到了写字台上面。
鞋子也开始浸湿了,我脱下鞋子,上了床,伸长手臂,把鞋子反扣在写字台上面。
风声,雨声,水滴声,还有打破黑暗的一缕手电光,那就是我的完全空间。
在这片单调的声音中,我也开始觉得困乏,渐渐放松了箍筋双腿的手,然后开始平躺,躺下,任凭外面风雨大作,任凭里面滴水渗漏,只是想要睡去,深深地睡去。
这种困倦感已经伴随我很长时间了,大概是糖果的作用吧,其中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嗜睡。读书的时候,工作的时候,会带给我很多困扰。不过现在,总算可以了无牵挂地睡下了吧。
是的,了无牵挂,是这样吧。
尽管只是自己欺骗自己。
怎么可能没有牵挂,我泉城的家,我的学校,我的伙伴们,我在鹭岛的温暖,这一幕一幕,怎么可能忘却。
不是吗?在年华老去的时候,我们的回忆就好像暖暖的炉火,一点一点温暖衰老的心,那时候的回眸,历历往事,日子仿佛是翻牌子般,清晰而飞快。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风已经歇了好多,往往都是这样,越是急促的风雨,来得也快,去的也快,只是会剩下一片狼藉的回忆。
只是我不幸发现,我的床和对面的写字台,已经是大海中的小舟,房内地面已经全部浸水,四个角全部在渗水,好几处都开始下滴,房子里就好像下起了小雨似的。
但是我还是要出去,一个晚上不吃饭没事,一个晚上不上卫生间并不好受。
我从写字台拿过鞋子,尽量点着脚,一小步一小步往外挪。
外面还是大水洼,都看不见地面,只有一小块一小块水中的孤岛。风还是很大,一出门,我的头发就被风吹得散乱。跳格子,那是我小时候向往的游戏,虽然玩的不多,那时候一点脚一跃步,现在几乎都用上了。
只是简单的几步路,再回到屋里,鞋子差不多已经湿透了。
我只好回到床上坐着,等着水位下去。还好储备粮还是足的。只是,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鹭岛,那个小屋,虽然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可是那种无可替代的温暖,还有心里的感激……
他,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到了傍晚,水总算开始退了。我开始打开潮湿的行李箱,想要把底层弄湿的衣服拿出来晾晒晾晒。
在翻弄衣服的时候,最底层,是那件紫色的公主裙。我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塞进了我的行李箱?
心中揪过一样的疼痛。
再翻到底层,这是一个彩色的信封,信封的边上镶着粉色的半透明的吊坠,爱心的形状。
封面上写着,“给我亲爱的小若,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他的笔迹,我还记得的,那么宏伟有力的笔体。
我拿过信封,颤抖着,拿出里面的东西。
一扎一百张的百元大钞,用白色的纸条捆着。
若干照片,我和他的,普陀寺的,鼓浪岛的,海湾公园的,精心或者不经意地,那是我笑得最美的时刻。
然后,信笺,那个纸张,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模样。我在海湾公园用过的,他竟然还记得。
浅浅几行的简书,“恭喜我们家小若已经到了十七岁了,给你个惊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发现?会不会感动地抱着我哭泣呢?笑~”
下面是晴天的小太阳的符号。
阿信,阿信……
也许他在那阵子真的沉迷于娜娜,也许他是想真的找一个传宗接代的女朋友。但是,这不重要。
他还是当我是家人看待的不是吗?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再聪明一点,再勇敢一点,再多帮助他一点,在那个时候不在腼腆不再犹豫,现在我们还会是这样子吗?
我的手在抖动着,泪水不经意地流过嘴角,咸咸的。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不顾一切,我顾不上湿鞋,整理好行李,带上了贮备粮和手电,在这个风雨还没停下的黄昏,往外冲去。
只是,当我到了车站的时候,被告知,台风天是不发车的。只能等待。
回到出租屋,看到汪婶,她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大的风还出去?不要命了?”
我支吾着没有正面回答。
不过接下来汪婶的话,也打断了我最后的留恋,“我们这一带现在到处漏水,今天有人来勘测过,大概评价为危房。”
危房的意思,就是不许租了。
汪婶的话还没完,“这次的风太狠了,好多房子都塌了,这一带的路也破破烂烂的,需要修整很久,大概没法继续干活了,也没地方住。再过几天雨一停我们就要另外找地方干活了。”
她问我,“小黎,你的打算呢?”
“我还没想好……”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个想要回去的地方。
“要不去明州市里吧,市里机会多,收入也高。”汪婶提醒道。
“噢,噢。”我的心其实已经起飞,终点是鹭岛。
又过了一天,水退了,我去岩浦车站,第一时间买到了回去鹭岛的票。
一路上,我犹豫不决地想着,我该怎么面对他呢?他会不理我吗?我该怎么请求他原谅?
那天他只是喝醉了吧,只是喝醉了,是这样吧。
也许是在欺骗自己,但是我还是满怀期望和欣喜,久别一个月的鹭岛,我又回去了。
鹭禾路熟悉的小区,我的门禁卡还在,进去,里面的单元楼,三层。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这个点,他该下班了吧,要不要敲门?我该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使劲摇晃的脑袋,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敲响了门。
我本来以为,会是那故事书里面那样的重逢和邂逅,然而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我走错了地方吗?我仔细看看楼层,看看门牌,没错啊。
我小声地问,“请问这里,是林先生的家吗?”
那个男人皱皱眉,“林先生?哦,你说上一家租户啊。他早不在这里了。现在我租这里。”
他搬家了?为什么?是为了躲避我吗?
我连忙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男人像是回忆状,一般想着一边说,“我听说,一个月前左右吧,这个男人的女朋友跑了,他跑去追,结果路上被车子撞了,现在被家人接回去,似乎送去北京的医院治疗了。大概,是八月十八九号的样子吧。”
八月,十八九号……
仿佛是空旷的声音,于无声处听惊雷,我的手像是散落般垂下。脸色苍白,什么话也没有。
“姑娘,你,怎么了?”男人有些疑惑。
八月,十八九号……
我是清楚记得那天,我是不顾一起地跑出家门的。然后,似乎空气中有呼喊我的声音,然后被刹车的声音湮没……
如果,那不是幻觉……
如果,那是真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不转身?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确认下?
如果我做的更好一点点,会不会继续牵上他的手,回到这个属于我们的小屋?而他,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灾祸?
“喂喂,你没事吧?我帮你叫医生吗?”男人在我眼前晃晃手,我都没有眨眼。
然后,回过神来,我只是轻声说了句,“没事,谢谢,再见。”
海湾公园。已经是黄昏了,我坐在草坪上,把脸埋进了膝盖。
这里,有他和我的味道。
这里,我用信笺写下我心中埋藏了好久的话。
这里,我仰望天空,憧憬着自己的幸福。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无处可归了。
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哭。可是,为什么我的脸是扭曲的,嘴角完全下坠……
我使劲咬着嘴唇,可是还是有了熟悉的味道,腥腥的是血丝,咸咸的是眼泪。
我的肩膀颤抖着,我想把整个身体埋进膝盖,一点一点蜷曲着,背部和胸廓剧烈起伏着。
我的脸庞已经完全被浸湿,头发散落在脸上,粘着泪水,杂乱而无章。
又是因为我。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难道我带来的只是不幸吗?明明我是那么想要抓住明天的,明明我是那么用心而努力,却依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吗?
就这样坐着,不知不觉,天已经微微亮了。
漫无目的地走出海湾公园,也不觉得饿,一路走着,天也渐渐亮了,不知不觉,已经是鹭岛的火车站。
“手机卡,电信卡,全国无限流量,120元包四个月,免实名,免实名。”这是旁边的小摊贩在吆喝。
我已经恍然失神,只是下意识地走过去。
“哎,美女,要手机卡吗?无限流量的。马上就能用。”小贩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手机卡……网络……
是的,我需要网络,如果有了网络,也许能知道他的消息。
没有犹豫,我买了手机卡,我的手机终于活了一半。
只是一半,因为不能通话和短信。
我只是想搜索那一天的新闻,可惜只是寥寥数语,除了车祸现场的图,和化名的人物,其他什么也没有。
再登录天使的彼岸花园,我已经不想再回看以前的留言。只是,看到两个字,明州。
是的,明州,有我们这样的群体聚会的帖子。
明州,之前一个月,我只是在岩浦,还不算来到明州市区。
我,必须活下去。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轻生了,那么多日子在外的经历,我要学会更加珍惜自己。
如果我选择轻生,世界上那么多可能还在乎我的人,是不是也要承受同样的痛?
活着,也许有机会再见到他,还有我在泉城的妈妈,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只有活着,才能给他们回报不是吗?
我从行李箱拿出帽子,把脑袋紧紧遮住,走进了售票口,然后像之前一样蒙混过去,走进了鹭岛的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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