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平静地说，“说吧，信儿，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认真的。我们二老养育了你和你哥那么多年，对自己孩子还是了解的。看来你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要说的话。我们会认真听着的。”
大妈点点头，接着道，“是啊，信儿，你也要相信你爹和你妈。”
他点头，然后深呼吸，对着他父母说，“小若，我已经决定让他做我的女朋友了。我认真的。我喜欢他。”
他父母沉默了，他大嫂呆住了，他大哥瞠目结舌，“弟弟，你刚才说的啥？”
我更是呆若木鸡，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呀这是，这是出演苦情戏吗？不带这样的。可是空白如我的思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爸，妈，也许你们会反对，但是我真的下定决心了，我决心今生只爱他一人，等他满20岁，我就娶他。”阿信似乎是很认真的。
“弟弟，你想清楚了，他是男的，你们在国内是不可能结婚合法的。”他大哥惊呼。
“哥，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到小若20岁的时候，我可以带他去松江城或者燕京城，昨晚手术，改了身份证，就可以光明正大迎娶她了。”他淡淡地说道。
“信儿，信儿，你慢点，我们老人思想老了跟不上了，你再说一遍。”他父亲摆摆手，“容我理解理解。你也冷静冷静。”
“对不起了爸，这是我的决定。”他再向老人鞠躬，然后转身，面向我。
“阿信，你怎么……”我正要说话，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小若，别说话。”
我是第一次被陌生的男人把脸捧在他胸口，我抬头，我想说什么，但是始终说不出口，只是心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着，也许会有比昨晚更加激烈的剧情发生也说不定……
“上一次鼓浪岛，是无意的。但是这一次，我是认真的。”他的脸凑了下来。
我竟然完全无法反抗，或者说，太突然了，我失去了反抗的应激反应。
还是一个吻，和上一次一样的位置，他的唇贴在我的额角，那么轻柔，那么认真。上一次鼓浪岛是意外的吻，那么这一次，完全是他的自愿，他的真心，只是我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又一次吻了我。如果说上一次的吻仅仅只是意外的相亲，那么这一次，是带着他的表白和祝愿的。我不是不懂，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是这么重要的大事，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就好像龙卷风一般。
莫名其妙心跳的好快，我的脸上已经飞翔过几朵彩云。所有的思绪，在这瞬间支离破碎。我长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小若，待你到了二十岁，我娶你可好？”我的额角还有他嘴唇的余温。我支支吾吾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让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异常宁静，好久，我听到他大哥大声发话了，“弟弟，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冷静而镇静地回答，“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他，我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难道你要娶一个变性人？他做了手术后还能生小孩吗？啊？你是想要我们林家绝后吗？”在他爹妈面前，他哥哥已经勉力收藏了暴躁，但是那个眼神，仍然想要把我和他一起杀死的样子。
“孩子可以领养一个，我也可以去找人工代孕的，都可以解决的。现在很多生不了小孩的夫妇也会选择代孕或者领养……”他在向他哥解释。
“荒唐！”他爸爸似乎也生气了，“啪”的一声拍了拍客厅的茶几桌子，沉声道，“你带回来一个半男不女的，我可以理解为让我们二老高兴，算是孝敬老人，爸爸不生气，还有点高兴。可是现在你是什么样子？娶个变性人？啊？我们林家在鲤城也不算小户了，你爸爸，你大哥也算多少有个名头，你娶一个不会下崽的母鸡，走出去多少人会戳我的脊梁骨？戳你大哥的脊梁骨？戳我们林家四五代祖宗的脊梁骨？你知道吗？信儿啊，这些事，你考虑过吗？”
半男不女……半男不女……原来那么和蔼可亲的大叔，到了传宗接代的话题的时候，和我妈妈的态度也是一样一样的。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家庭的脸面，生育后代，这是我们中国避不开的古老的话题，也是挂载我们所有人身上的枷锁。就算我不是跨性别，我也用同样承受这样的重量。更何况现在，我的身份，我的处境，我的接下来的未知的生命，我只是感到很难过，难过得想哭，却是哭不出声来。
他妈妈也开口了，“信儿啊，天底下好姑娘这么多，你非要挑一个不能生育的变性人，何苦啊？咱是正常人家，咱总要期盼有个自己血缘关系的儿孙，以后可以继承咱们的家业，等咱们都老了，能够陪着咱们身旁嘘寒问暖，等咱们百年了，可以有这些子孙后代去给咱们烧香扫坟，然后我们林家的血脉就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我们家族才能长盛不衰。可是你，要不，妈找人介绍个好姑娘给你？等你有了新的女朋友也许就会忘记他了。”
——等你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会忘记他了。
我的心确实像是被万千利剑刺过。我们这样的人，得不到认同，甚至连在别人心中存在的地位都要被所谓的世俗剥夺吗？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像个小丑似得死乞白赖地活着，想要从别人同情的夹缝中讨得一点残羹冷炙，我，我可不是被世俗抛弃的备胎和附庸！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提过行李，转身。
他的眼睛更亮，直接一把抱住我了，然后看着他爸妈，“爸，妈，大哥，这是我的选择，我爱他，其他什么女人我也不要。”
他大哥就要跳出来，被他大嫂按住了，“弟弟，你真的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我们整个林家在鲤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回来祭祖上坟，你怎么对得起我们十几代林家的祖宗啊？”
大妈继续开口，“信儿，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和他一起住着，妈给你介绍几个新女朋友，等你喜欢上了真女孩子再换。”
——喜欢上了真女孩子再换。
再换，再换。这算什么？我像一块抹布一样，用旧了，用脏了，就该被扔了吗？凭什么？我没有缺胳膊断腿，没有做伤天害理，我尊敬师长遵守法律，我靠自己的劳动换的一粥一饭，为什么我必须被始乱终弃啊？我的命是不是如此不名一文？那你们当初对我那么好又是为啥？
我本来想要忍住的泪，还是禁不住流下来。我在那个男人的胸膛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胸膛很宽实，但是我被他抱得很紧，挣脱不了。
他轻轻在我耳边道，“小若，相信我。”
我抬着泪眼看着他，他大声对父母说，“小若是我以后的妻子，不是备胎，什么真女孩子假女孩子我根本不在乎，我也不想要，如果这个家容不下他，那么我也就离开这个家。”
然后，他再次向父母鞠躬，我看到他的眼睛有点红红的。
他妈妈有点着急了，“信儿，你条件那么好，收入又高，要找姑娘还不是很容易，为什么非要找这一位？我们不排斥变性人，但是你和他结婚，我们林家就绝后了。”
“妈，对不起，儿子不孝，请原谅儿子的任性。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我说不上为什么。自从美美走了之后，我的心一直空荡荡的，感觉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也觉得自己不会再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他，小若，走进我的世界之后，我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这是我二十八年来前所未有的感觉。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天使，我觉得小若就是我的天使，我只要他一个，别无其他。你们也就别逼我了。”他低头恳求。
大妈只是唉声叹气。
大叔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最后顿顿，“信儿，凭良心说，你爸妈对你怎么样？你恨过我们吗？”
“没有，爸妈对我一直都很好的。我很感谢你们。儿子以后一定会为你们二老养老，让你们安度晚年。”
大叔接下来道，“也枉费你小子有这番心思，不算白养了你。但是，你知道我们林家组训吗？”
“什么？儿子不知道。”他回答。
“信儿，我们林家之所有在鲤城和鹭岛发展壮大，有条规矩你一定要懂，那就是必须要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先天生不出孩子的，也会去各种医院接受治疗，保证能生出孩子，不丢了林家的脸。”
他点点头，“我知道的。”
“但是，如果你真的选择了变性人，整个林家列祖十几代都容不下你，你的姑姑嫂嫂大伯叔叔也容不下你。以后我和你妈，还有你哥，走到哪里都会被翻白眼，成为家族的败类。这就是你愿意的选择吗？”
他低头，沉默了许久，抬头说，“对不起，爸，妈，我和小若是真心的，我离不开他。但是我也不想给二老给大哥添堵。我明白了，我这就离开林家。马上就走。”
他大哥想要窜过来揍他，被他妈妈和嫂子拦下了，他大哥大声道，“阿信，你要是今天和这个变性人走了，以后你就不是我们林家的人了。我不是你大哥，她不是你嫂子，二老不是你爸爸不是你妈妈，以后的名不会再刻在林家家谱上，你这个混小子真的愿意吗？你个混账弟弟真想变成那样子？”
“对不起大哥，几十年来谢谢你的照顾了。”他向他大哥鞠躬。
“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我，我打死你……”他的妈妈和大嫂死命拉住，“信儿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再给他时间，下次他回来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我在他怀中，眼泪止不住地流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难道我是天煞孤星不祥之人？我会害的身边的人家庭崩分离析家破人亡？
为什么？我只想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做一个正常人，在适当的时候靠着自己的努力实现蝶变，可是，上天不仅剥夺我的机会，连我身边人对我好都不允许吗？
他却低头对我微笑着，“小若，没事的，我站在你这边。”
这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他爸爸接着的怒吼，“林信，如果你带着他今天走出了这个家，你就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人，以后家谱上不会再有你的名字，这个家也不再是你的家，我们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你可考虑清楚了。”
他看着他爸爸，嘴角惨笑，“我明白。谢谢二老几十年来照顾，我阿信三生有幸，谢谢了。”再次低头鞠躬。
“小若，我们走。车票是今天傍晚，我们先去车站等着，周边逛逛。”他拿过行李箱，也帮我拿过了行李箱，牵着我的手，走出了这个家门。
我依稀听着他妈妈和大嫂的声音，“信儿，要不再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回家，妈和嫂子给你介绍新的女朋友……”
他走的很快，走的义无反顾，牵着我的手，我难过而低微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一步，明明你可以放弃我，选择你的家，选择更好的女朋友，现在你都回不去了……放开我，你还是回去吧，我，我不要紧的。”
他笑着对我说，“你不懂男人的爱情，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你了。你在我家三个月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儿，别想跑。你就是最好的唯一，没有替代品。”
我咬着嘴唇，轻声道，“那你怎么办啊？你都回不去家了。”
“我家？没事没事的，我家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时间长了他们兴许能接受。不说这些了，回去鹭岛。”他似乎从沉郁中走了出来，脚步轻快。我跟着他，一路带着小跑。
坐上大巴，到了车站，然后在车站附近转悠逛到了下午，我和他，登上了回去鹭岛的动车。
车上，我看着远去的风景，问他，“为什么你会为我舍弃一切？你会后悔吗？”
他笑道，“这是男人的选择，男人的浪漫。我选定了，就不会放手。”
“哦。”我应付地回答。
经历了那么多，我想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变得更加暧昧或者模糊。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不想想，我也不敢想。
但是我心中毕竟充满着兴奋和喜悦的，这是第一个在父母面前向我表白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有些浮夸，有些花哨，但是对我确实是真的好。
只是，这样的感情的承重，是我能承受的吗？我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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