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白色的花,散散落落开满了小花盆,白色的花瓣点缀在一片碧浓的翠绿中,仿佛是白玉雕塑的巧物。
浓郁的芳香,让这个客厅充满了一种淡淡温馨的味道。
“小若,哪里买的花啊,这么香?”阿信问我
“唔,出门不远的花鸟市场,大爷拖着三轮车走过的,我看看这个花不错,又觉得大爷很不容易,就买了,就十块钱,阿信,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我们家小若那么富有同情心,我真高兴。”他张开双手抱着我,我的心跳开始一点点加速。
阿信的家,不对,应该是我们的小家,并不大,80见方,入门一个小客厅,有餐桌,两个卧室我和他各一个,厨房,卫生间各一个,小阳台一个。在鹭岛这个地方,租金并不便宜,想要买下更不可能。
“我也会努力挣钱的,我现在网上写小说,替人码字,据说一千字可以拿到15块,我现在正在试稿。”我嚅嗫着,“虽然这点钱可能并不多,但是我觉得能够帮我们家多少赚点。”
“我好感动啊,其实我这边工作室生意也开始好起来了,也会开始加薪了,小若你不用那么辛苦,在家做好全职的家庭主妇就好了。”他诚恳地道。
“可是我不想那样子。”客厅的桌子上放着舒婷的文集,“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我想依靠自己,能够独立平等地和他站在一起,在爱情面前不再卑微,不再局促。不过,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尽管是女孩子的打扮,每天靠着色和补维持我的样子,开始化妆,开始穿上漂亮的衣裙,女为悦己者容,可是,他是真的把我当女孩子吗?
“还记得那个时候吗?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他笑道。
“唔,那时候我只不过是海鲜加工厂一名小小的员工罢了……谢谢你,阿信。”我低头,我确实对他充满感激,如果不是他,从那个冰冷的充满海鲜腥气的厂房出来后,我在鹭岛不可能很快找到这么一份工作,并且扎下根。
“不不,应该我谢谢你,你救了我两次,不,三次。我是没想到你会从泉城那个北方的城市跑过来。再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认错了人,你一次也没有用过那张名片吧。”
“那个,被我妈连衣服都扔了……”我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我的左手紧紧握着胸口的小天使吊坠。
“你恨你妈妈吗?”
“不恨,我曾经恨过她,恨过这个世界,恨我自己,但是现在,我过得挺好,有点想念她,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样……”我的眼圈有点红红。
“要不,咱们什么时候抽个时间回去北方一趟?”阿信提议。
“现在,不要了吧,等以后,我做完了手术,再说……也许她会接受我,也许不会,就好像你家……”我欲言又止,他为了我,已经和我一样回不去家里了。
“好好,就听我家小若的,等几年吧。小若今年十七了吧?”
“嗯,我现在还没满十七,也快了,我的生日在六月。”去年的六月,我的生日,我的蛋糕,我的银色小吊坠,还有他们为我的祝福,我还清晰地记着,只是时过境迁,现在他们还在亮堂的教室里面准备高二下半程的课程,而我,却走进了社会,然后又走进了他人的世界……
“那时候要好好庆祝下,我们去KTV,我喊同事,咱们一起庆祝。”
“没必要大张旗鼓吧,我觉得……”
“怕啥,我就要向这个世界宣告,我宣你,黎小若。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是男也好,女也好,别的什么都好,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而不是其他。”
多么熟悉的言语……我想起了我演的话剧《罗密欧和朱丽叶》,我的台词,“即使你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一个你,它不是手,不是脚,不是脸,不是身上任何部分……”,只是,现在,主角换成了他。这是他的真心话吗?还是仅仅哄我开心?不管怎么样,真的很开心,只是因为有你,我的生命开始有了新生的意义。
新生的意义,是的。那时候的网吧,那时候的鹭岛,还有海鲜加工厂,那些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痛楚或者踌躇,再一起唤起我在半年多以前的隐痛。我没有提起太多,那时候我的网吧的日子……
那天发完传单后的我,倒了点水就着糖果喝了下去,然后,全身瘫软地躺了下去,沉沉睡去。
半夜模模糊糊醒来,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疲软地要命,而且,全身发冷。
明明是盛夏,即使在晚上鹭岛的气温还是三十来度,网吧开着空调大概在25摄氏度,但是我却感到全身发虚发冷,那种来自血管深处的凉意。
真的好冷,而且伴随着身体的酸痛,我的双手紧紧贴着肚子,希望能用掌心的一点点温暖来缓和这样的冰冷,但是没用,我的身体不知觉地发抖着。我打开了行李箱,把上一层的衣服拿出来,盖在自己的身体上,稍微让自己暖和了一点,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
水天之间,空白的世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我的左边是卡巴拉生命树,右边是逆卡巴拉生命树。左边是虹色的光,右边是黑暗的氤氲。但是,右边的暗似乎更加深沉。
“第三天使,你会后悔你的选择吗?”这样的声音问我。
我摇摇头。
“如果再给你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会选择妥协吗?”
我还是摇摇头。我还能重新开始吗?不可能了。
“你还在犹豫自己的决定吗?现在天平已经开始向右边倾斜了。”
无聊的梦。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继续你的行程吧。”
再次睁眼,已经是凌晨了,捂了一身的汗。该起来去干活,干活……
我起身,全身软的不行,还没站稳,已经摔倒地上。
一点点力气都没有,眼睛看上去的世界有重影,整个网吧似乎在摇晃。
我费力地用手撑地,然后扶着沙发站起来,光是站起来就费了全身的力气,只是站稳,就让我气喘吁吁。
然后,又瘫坐下去了,世界在摇晃,除了眩晕,什么都没有。
只好躺着,无力地躺着,现在的我,对于这一切都无能为力。我知道我大概是病了,烈日下晒了一天,又在网吧的空调下吹了一阵子,对于那本来身体就不好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哎,醒醒,八点了,包夜的时间到了。”网吧的老板过来摇摇我。
“我这就起来……”我吃力地起身,一站起,世界又开始倾斜。我斜斜倒下了,倒在沙发上。
“怎么了?病了?”网吧老板过来探探我的头,惊呼,“天哪,烧的好厉害,你得赶紧去医院。你的家人呢?联系方式呢?”
我摇摇头。让我怎么说?我吃糖果被家里赶出来?好不容易在新的世界开始,我不想就这么回去。
“你父母的电话是什么?我帮你打。”
“我……不用了……我这就出去……”我踉踉跄跄地起身,拉着行李箱,走了几步,又摔倒。
“你……你这样我生意也不好做……罢了罢了,我送你去附近的卫生室。”网吧老板和另外一名管理员交接了几句,一手拉过行李箱,一手试图扶着我,但是我却站都站不稳。
“哎……真是……”他二话不说背起我,拉过行李箱,走了出去。
卫生室距离网吧就隔了一条马路。我吊上了盐水。他直接回去了。
我躺在卫生室的诊断床上,想起了小时候,我感冒发烧的时候,妈妈总是拿毛巾蘸了凉水,给我一点一点拭擦身体,给我盖上被子,然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小若,喝了它,喝了病就好了。”我喝姜汤的时候,她一边看着,还会嘴边嘟囔着,“趁热喝,趁热喝效果好。”
妈妈……我的泉城……我的家……眼睛开始模糊了,我拿手拭擦了脸庞,我不想让人看到。
钓完两瓶水,又测了测体温,37.4摄氏度,谢天谢地,终于退烧了。
“姑娘,明天最好还要来吊盐水,你能来吗?”大夫问我
我摇摇头。毕竟我知道,价格不便宜,只有225块的我,大概再也承担不起费用了。
“那么开点药吧,感冒灵冲剂一盒,罗红霉素胶囊一盒,记得按时吃药。”大夫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注意身体。”
加上今天的吊水,一共是115块钱。我看着钱包,只剩下了110。
对了,还得去谢谢网吧老板。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我把红色的毛爷爷递给他,“谢谢你……”
他推掉,只是问,“你好点了吗?”
我点头,“嗯。”
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这么说,“那什么,小姑娘,和你商量点事……”
我应答,“嗯,你说。”
“今天开始,能不能不要住我这里了?”他的表情认真的。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也是做生意的,像你这样身体不好,又没回家,还不肯联系父母的孩子,在我这里要是出了事,我这生意也不好做了。现在谁都不容易,你要出了事,我这店就要关门了。你要是觉得谢谢我,就换个地方住吧。”
我咬咬嘴唇,应声道,“我懂的。”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很同情你,但是你不适合住这里,只帮你这一次。
——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的圣人,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同情,并不是恳求的资本。
我拉着行李箱离开了,末了,在网吧门口鞠躬,然后离开。
怎么办?下次住哪里?还是换家网吧吧。做什么工作?发传单肯定是不行了,身体吃不消。
我又去了人才交流市场。
我听到一个男声,是位中年大叔,“小姑娘,你是不是找工作啊?”
我点点头。
“有个地方可以不晒太阳,还挺凉快,就是干体力活,你愿意去吗?”
我一脸茫然看着他。
“海鲜加工厂,剥虾,捡海鲜,你会吗?”
我点点头。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海湾对岸,岛外的,小姑娘你给我10块钱船票,还有身份证,我帮你买票带你去。”
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危机意识,也没想过如果身份证丢了会怎么样,只是木然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咦?这个身份证?你是捡来的啊,这个是男的。”又来了,大叔的表情和那个时候店主一样。
“那个,就是我……我是男的。”我低下头,大概结果和上次一样吧。为什么我非要生成这个身体?为什么我不能堂堂正正地把身份证改成女生?
老天,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半的寿命,换取我心中的另一种模样。
但是,这个大叔有点不一样,“嘛嘛,男的就男的吧,反正一样干活。”
他拿过身份证和10块钱,骑上了摩托车,拍拍后座,“走,去码头。”
“我那行李箱……”
“哎呀,麻烦。我来帮你绑上。”他拿过麻绳,把行李箱绑在摩托车后面,然后我上了车。
不算太远,鹭岛本来就不大,他在一个码头下了车,解下了行李箱,“给你,我去排队。”
然后他在售票窗口排队等着。夏天的鹭岛旅游的游客还是很多,队伍很长,他一边排着队一边用手机发着信息。
海鲜加工厂,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不过那个小卖部的大妈说过,年轻时候就是干这个,最起码,不用晒太阳不用受罪吧。
幸好,这个大叔还是讲信用的,过了十几分钟,他把身份证和船票给了我。然后,我们上了船。
“那啥,小姑娘……不不,小伙子……不对……我该怎么称呼你?”他问我
“我叫黎小若……”我只是本能地跟着他走,不知道岸对面是什么样。
“好吧,黎小若,名字也像女的……”他看着我,“记住了,到了那里千万别说你是男的。你就一直装下去好了。”
“为什么?”
“那边郑姐招的女工,拉一个200块提成……呸呸,没事……反正我已经和她通信过了,以后你就是那里的女工,记得别露出马脚,反正都是来工作的。”大叔倒是挺直白,不是会说谎的人。
也罢,反正我以后就是想要女生身份活着的,这算是提前适应吧。
轮船漂了40多分钟,广播响了,“欢迎大家来到龙海开发新区码头。”
龙海?那是什么地方?反正我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鹭岛,这是大陆上的地方,似乎隔了一个海湾。
大叔带我上公交车,“你有零钱吗?”我摇摇头。
“算了,我请你好了。”他替我垫付了钱,再三嘱咐,“记得,到了海鲜加工厂,千万别说你是男的。”
我心里想,“我也不想啊。我巴不得我是女生。”
大巴车在新开发区行驶着,一边都是开发的建筑用地,我望着路边的风景远去,我的十六岁的生活也开始一点一点展开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经历了坎坷的求职,烈日下发传单,我已经什么都不想挑剔了。
属于我的新的生活,海鲜加工厂,那会是什么样的挑战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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