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那里,身旁,远处。
又是一片雨幕。
早就知道了,在这种雨中伞只是一把玩具,除了“吱呀”的呻吟,它起不到任何作用,但直到伞骨翻折,我才收起它。
也许它也并不是那么无用。
这不像是雨,轰然而下的冰冷和压力让我诧异。
浑身都是无力感,衣服越来越重。
耳畔,眼前,全都是雨。
手掌里,雨是清的,地上、天上,雨是灰的。
地上的大理石没了光白变成灰色,雨透的白瓦樯淋成灰色,霾白的天也被雨打湿成灰黑色。
一抬头,眼前就模糊了,带着一丝刺痛。好不容易适应了,腌痛随之而来。
眼前朦胧了,不,那太诗意了。眼前只是模糊了,地上的水洼上本就映着天,这下就更加相融了全然一片雨色。
我踩在自己的脚底,看着脚下水中的天。
脚下的我居然更加真实,起码我还能看清。
多么颓唐啊,早上还桀骜不驯、难以打理的头发现在居然全都温顺地粘在脸上,雨顺着头发往下滑。西装全部被打湿了。这套西装好像是我省吃俭用很久才买来的,平时都舍不得沾水,现在也无所谓了吧。
对了,他们可能还以为我已经找到工作,安心享受了吧。毕竟当时我那么坚决的走了。
水洼里的脸多么讽刺啊,我来这就是为了大哭一场然后回去?
不知不觉到了车站。脸上的冰冷没了,身上的雨却没停。
视野清晰了,不过还是那片雨幕。
雨好像下的更大了,下落的雨珠打在地上,不再泛起涟漪,不再溅起水花,现在密集到只有水面的高低起伏。
可我更想出去,去迎合雨。反正温暖早已离我而去,现在身上的余温反倒显得多余。而且现在只有我一人在哭了。
在我迈出一步后,公交车停在我的面前。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我,司机招了招手,也没在意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踟蹰在车上的干道,然后停在靠门的扶手边。无视司机松了口气的神情,我看着窗外。
门慢慢的关上了,启动车子时的不稳让我踉跄的摔倒了。我忍不住又哭了出来,无声无息的,就坐在了地上。
车上空荡荡的,除了我走过的地方也都很干燥温暖。
慢慢的,身旁变得灼热,火辣辣的疼痛溶解了身上的寒意。我现在可能反而忍受不了温暖了吧。
窗外,雨天的黄昏没有绚烂的晚霞,不对,这应该也不能算黄昏,由灰变暗的这片天空不能被称作那种美丽的东西。不过好像也没有人为它命名过,就像晴天的云有很多种类且都有它们专属的诗情画意的名字。但雨天的云似乎都叫乌云。
大概不美的东西可能没有命名的必要,或者极少有人在被雨淋湿后仍有那样的情调。大家都不会去注意它们吧,甚至是那些嘴上说着喜欢雨天的家伙。
一站,两站,三站......车上只剩下我和最后排的那个身影。那几个人全都走了,当然,他们可不会在意我。
最后,他也下了车。
看见他身上泛白的粗布衣服,像是条件反射,我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下车了。
留下孤单得司机守着温暖的空车。
可一下车,我才发现自己做了这件蠢事,雨没停。算了,今天干的蠢事还少吗。
而且,总感觉很熟悉,那个味道,那种布料,我继续跟着他。也可能只是出于对其他雨中的行者抱有的好奇。
他的步伐很轻、很快,却不像我一样裤脚上都是泥泞。
路上仍车水马龙,多数商铺亮起了霓虹灯,五光十色的泛着灰白的光,像是老式的灰白照片。
应该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脚下好像泛着蓝光,在氤氲水汽中扑朔。那种柔和的蓝色很美,让人觉得像是错觉。那是种让人重拾对美的向往的颜色,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路上的车马喧嚣确实很吵,可街上的人声更让人心烦。远方的人语在脑中炸开,却嗡嗡的听不清楚。其实,各种声音现在都很吵。
曾经,我居然无比向往这些嘈杂的声音。现在身心终于都已被这座城渗入,每一种感官接收到的讯息里渗着的灰暗终于要把我侵蚀殆尽了吗?
我真的不想再触碰这灰暗。不能思考便不做思考,唯一,我奔向那虚无的蓝光。哪怕它只是眼前映射,起码我还可以跟着它找到唯一的一点光彩。
很累,却停不下来,因为距离一点也没有缩短,反倒是那蓝光逐渐变暗。
一点一点,顺着地势的起伏抬升;一点一点,消失在远方的树和雨。
终于还是离我而去了吗,气喘吁吁,我看着脚下嵌在土里泛黄的枯草。亮黑的皮鞋完全变成黄色。
刚刚我在想什么啊,居然跟着一个陌生人跑到郊外?
我就那样坐在地上哭了,抱着头,缩成一团,像块抹布。我想走,可我无处可去,不是孤独,不是悲伤,但我就是想哭。
雨还打在头上。雨,你能否带我走?能否溶解我心中莫名的痛苦,哪怕把我一起融了也无所谓了。
哭了很久,慢慢的,我发现雨已经停了。
不,不是停了,我看到一双精致的鞋,小巧的脚,纤细的腿,瘦弱的身体,秀丽的黯黑色衣服,无力而柔弱的手正举着一把深红色的油纸伞罩在我的头上。
一张俊丽俏皮的脸,她有点喜悦,好像没看到泥泞似的抱住我,用有些嗔怒的语气问我:“你回来了?”
小小的身子很温暖。我完全不认识这么个人。
仿佛没看见我的一脸吃惊,她拉我起来,细弱的手力气却很大。
她走在前面,似在雨中跳舞,红纸伞也在雨里舞,但她身上丝毫没沾上一点雨。他们打在路边的地上,也许是我的错觉,雨的涟漪中飞起了一只只蓝色的蝴蝶,仍是那柔和的蓝色,和她一起走,为我们指路,扑朔扑朔的飞往远处。
“好了,你去吧。”她把伞搭在我头上,我拿起伞,她却不见了。无数的蝴蝶依旧在我身边,点点蓝光飞向灯火,飞往远处的山。
她?
我拿起伞和它们一起,灯火慢慢走进。
灯火处还是一条街,但不像刚刚白晃晃的亮如死灰。这里只有火和灯笼暗淡的黄光红光。
我慢慢走近,才发现街的入口处有它自己的牌匾。
“醉...衣...街?”
从未来过也从未听过,可我总觉的她就在里面。蝴蝶依旧往街里飞,没有多想,我走了进去。
雨渐停了,我收起纸伞,乌木的柄颇具分量。
地上铺了一层密密的石砖,一直向前延申,前面有人语,不像之前那样嘈杂了,灯火一直蔓延,顺着山的走势。街的两旁是一排排的红砖铺子,做着他们自己的生意,睡着这里喜悦幸福的人。二层的小楼多挂着大红灯笼,不是太暗也不太亮的光将街和夜穹连在了一起。小贩们的摊子上仍是做着生意,可他们的话语让我觉得亲切。
我信步向前走去,一个坐在面摊上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
老人拍着桌子,脸上忽红忽白,两眼闪着光晕打转,鼓着两行浊泪。他飞快地走到我面前,两只手拖着我的双颊,抬头盯着我。
“我们认识吗,你认错人了吧。”我看着这个老头,板结的头发,不整的胡茬,破烂的衣服,完全一个乞丐。
我用手打掉他的手,他的手比我身上的泥还脏,那是长久沾染的污垢,洗不掉擦不去灰黑色皮肤。
“嘿,是,是我认错了。”老人背过身去抹了一把。
“小哥这是第一次来醉衣街吧?”他拉着我的手坐在一张长凳上。桌子和长凳上都没有漆,亦或早已被时间抹去,连同原木的刺也早就被抹平了。
“这是哪?”
“别急,老板娘,再来碗面。”老爷子招呼着一个妇人,看不清脸。
“小哥手里这把伞是哪来的?”他用手轻抚我伞脊。
“一个姑娘的。”我把桌上的伞放在了另一边的长凳上。
偏瘦的妇人把一碗面端了上来,涨到一起的几根干面,拌着一片青菜。
“吃吧。”老爷子把面推到我着。
我呆看着这碗上的缺口和筷子上的黑斑,那老爷子没有看我,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小哥啊,你长得很想我一个故人,特别是眉眼,他是这醉衣街的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我一直守在着等他···”他含糊不清的说。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不关心这条街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我向街里望去,四顾是行人,搀着的,拄着的,花灯,面具,吃食···
“醉衣街?这名字真奇怪。”我随口应了一句。
“这是我儿子起的。”
“你儿子?”我看着他吮着最后一根面条。
“是啊,我每次来街上都会买酒,身上沾着酒气,我儿子每次都说衣服醉了,就给这条街起名为醉衣街。”他从身上摸出几个钱,放在桌上。
我四处看了看,没有,四下里也没闻到那么香醇的酒啊。
“那那牌匾也是你们立的?”我指着入口的地方。
“牌匾啊···”老爷子看着入口,捉着头嘟囔了许久。
“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难得来了,老头子我带你转转?”说着,他便拉着我的袖子把我拉了起来。我急忙拿起纸伞。
他就这么走在前面,不时有人迎面对他打招呼,“德叔好”,“德爷好”···
就这么一个好叫花子?
“他们都住这吗?”
“差不多吧。”老爷子又挠了挠板结的头发。
我看着迎面的人群,好像过节似的,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面具。一家三口走来,男人肩上坐着摇风车的小孩,女人提着个小花灯,笑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往前走。虽然听不懂,可还是感觉很幸福。
有个女人在楼上喊,听不懂,看不清,但我总觉得她在喊我。看我走向小楼,老爷子拉住了我。
“下一次吧。”他向楼上喊了一句,有些阴冷。
再抬头,那女人早不在了。
“她是?”我愣着头看向他。
“没什么,又一个认错的。”老爷子摆了摆手。
路上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他。
“今天过节吗,怎么每个人都戴着个面具?”
我拿起了一个小摊上的一个面具,四不像的神话。其他面具也很奇怪,像是京剧脸谱,又没有颜色,白惨惨的,像是日本的能面,线条又精致很多。
“是啊,过节。”老爷子不知从哪拿出了两个面具,戴在自己头上,像个瓷娃娃。另一个直接罩在了我脸上,没看清样式。
“到点了,待会面具别摘下来,免得坏了气氛。”
“人来了,点灯,过节。”老爷子突然喊了一声。
点什么灯,灯笼和蜡烛不都点上了吗,人来了谁?
我退后了几步,路上的人好像真的又把蜡烛和灯笼又点了一遍,刷刷刷的,这条街的红光黄光都消失了,无论是大红灯笼还是五颜六色的花灯都扑朔着晃眼的白光,比夜色更加的幽邃。白光承接着夜色那么这又是哪?
“老爷子,你···”我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身上映着白光,真的像个瓷娃娃。
“往山顶走,儿啊,对不起···”他的声音完全变得幽幽的,像是风吹过陶笛。他的声音和风和蝴蝶一起飘向山顶。
周围那还有人,无数的泥人面朝着我,一动不动,红砖随意的砌成房子,小摊上还叠着几张黄纸剪得钱,高处有泥人有纸人,烧着的不是蜡烛,点着的是纸人的躯干,草和纸钱。惨白的光比夜色更加模糊不清,扑朔着得蓝色显得更加诡异。
那女孩也是吗?
我想冲回去,身后也围着泥人,大多没有脸。
“不要走”“陪我玩”“留下来吧”“德爷”···
泥人的手居然全部伸向我,拉着我。
我不敢回头,拿着纸伞乱挥,哀嚎、哭泣,我脑中嗡嗡的,伤心,吝惜,但更多的是害怕!
泥人们不敢上前,我避着他们往山上跑,一路上都是哀啭久绝,撕心裂肺,恸哭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幽幽的风声,从醉衣街往山上吹。
我跑出了醉衣街,周围仍飞着蝴蝶,我顺着蝴蝶的轨迹往山上走。
很静,很静,周围有不茂密的树,夜光缓缓洒下,完全没有醉衣街的诡异感觉。月光似也顺着蝴蝶,它们都要去往山顶,我也是。
山顶有一棵很醒目的树。
她在山顶,我听到了她的嬉笑声。
我快步的走向山顶,我惊呆了。硕大的月亮将山顶朗照,她就坐在树上的枝丫上,一头银发如月光般泻下,散在她洁白的肌肤上。她全身裸露,就这么坐在树上,笑着,唱着歌。蓝色的蝴蝶顺着她的歌朝着月亮飞往天穹。
看到了我,她沉静了,除了声音,她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现在就想变了个人。
“你来了?”她温柔的盯着我。
“我···我来了?”我早已没法思考,顺着应了一声。
“不,你是谁?”她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冲到我面前,蓝色的眸子拉成了纺锤状,她嘴角露出两个小虎牙,灵动而危险。
她的指甲很美也很尖,抓在面具上。
我吓的后退了一步,倒坐在了地上。她的手里抓着一个钟馗样的白色恶鬼面具。四目相对,她收起了凶相,扑到我身上。
“真的是你,你终于来了?”她在我耳边低语。
我两只手无处安放。
“不是你领我来的吗,我们刚刚才见过的。”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一直在等你···”她窝在我怀里,趴在那,不在意我说了什么。
“对了,你的伞。”我把伞给她。
她拿起了伞,忽然跳起,把伞扔到一边。
她怒视着地上的纸伞,转头望向我,“你把我认成了她?”
“她是谁?”
“贱人。”说罢她就要向纸伞上踩。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蒙生一响,她倒在了地上,黑衣的少女抱着她,放到地下。月光下,又是熟悉的场景。她捡起纸伞,轻抚伞面,撑开来面向我,“早知道就不给你了。”她有些惋惜,宛然最初的少女。
“你··她?”我说不出话,看着一直追逐的倩影。
“我就是她,也是她。”她看向银发的少女有看向头上转着的纸伞。
再次,她拉我起来,拉起地上的少女让我抱着,她走到我面前,油纸伞下,她突然收伞,盖在伞里,她轻声说道,“回家吧,记得这次要收好。”
我眼前一黑,晕倒了。
再次醒来,周围早就没了人影,四维是鸡声,珊珊的朝阳穿过薄薄的朝气,细细的落下。
我怀里抱着一个狐狸的头骨,但我确并不感到恐怖,我拿起地上的纸伞。西装和皮鞋早就脏的不成样子,平整的线被磨的不成样子。
又是陌生的地方,我随意的向前走。没有看到人,幸好也没看到坟什么的。
渐渐的有了房子,黄土樯,红瓦盖,显然不是我来过的地方,那那句回家了是什么意思,我不断地想着昨夜的少女。
忽然,我走到了一片近乎废墟,瓦砾和砖块厚厚的铺了一层,有一块地方有些奇怪,我走了过去。
地上是用瓦砾简单盖的几间小房,直直的铺了很长,屋前站着几个泥人,围在一起,像是家家酒。
“昨夜是你们?”我捡起地上一个泥人。
砰的一声,我猛然回头,一个颓唐的老年妇女站在那,干皱的脸挤出了两行泪。
“小德子?”嘶哑的声音像是干柴。
她不顾地上的木盆,走了过来,两只手抓了抓,凑到我跟前,“你可回来了?”,她抬起手,捶在我胸口。
我认识她吗,那么多的陌生人,可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德?
“周德生?”我突然问了一句。
“是,是,小德子。”老夫人退了几步,打量着我的衣服。
“他是?”
“我儿子。”她有些狐疑。
“我爸。”我对她说。可我爸确从未讲过他的家人,我也从未见过。
“你爸?”她吃惊极了,简直喜坏了,“走,进屋。”
她拉着我往一间屋里走,颓圮的屋子感觉摇摇欲坠。
“坐。”她给我到了一杯水,“你爸他过得怎样?”
“他身体很硬朗呢。”
“那就好。”她喝了口水,“那你来是···”
我把昨晚的见闻都告诉了她,她很是吃惊,“欸,几十年了。”
她从一个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有我,有少女,还有那个老爷子。
“这个是我年轻时候”她指着少女,摸着我的油纸伞,“我还一直好奇纸伞到哪去了,这是我的嫁妆。”
“这个是你爸”,她指着照片,和我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是你爷爷生前照的。”老爷子穿的整洁多了,几乎看不出来,“嘴上不说,想不到他一直等着,也算还债了吧。”
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张小狐狸皮给我,“你把它交给你爸。”
我问了很多,可她都没说,她给我爸打了电话,可一直没有打通,她便送我到路口,让我打车回去。
“回去告诉你爸,我和你爷爷都很想他,和他说声对不起。”
一路上车来车往,不一样的路开往熟悉的地方,我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到了熟悉的地方,还是温柔的人,还是故作生气的人,还是亲切的人,还是说不出思念的人。
我把一切都和父亲说了,父亲激动的哭了,嘴里模糊不清,有爸,有妈,有对不起,有小狐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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