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的父辈开始……不，从父辈的父辈开始，这颗行星过去的遭遇，就是一直以来困扰我们的谜团。从前的人们对阳尘星的过往绝口不提，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录……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只有先代文明的陨落，以及当代移民的迁徙。”
“当代移民的迁徙？”阿洛乔问，“这颗行星没有被记载在星图上，莫非你知道当代移民是如何迁徙过来的？”
“是的，虽然不太可靠。能够作为参考的只有远行者带来的几份书面记录。年代久远，有的已经难以读取了。”
“我想……这些消息对我有用。能告诉我吗？”
“当然了，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拉洛瑞的表情由轻快变得稍显沉重，“不过移民到这里，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旅游。百年以前……三百标准年以前，或者更早，这里是作为监狱和流放之地而存在。”
“监狱……流放地？”
“是的。我们敬爱的帝国，全银河都敬爱的帝国，将这里作为隐秘的流放地，并有意让人遗忘这里，遗忘住在这里的人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等等。为什么？”
“‘计划’启动的目的之一就是查明我们的先人们被流放至此的原因。他们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上挣扎求生，甚至建立起了这样的城市。敬佩之余，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些迟来的交代呢？”
“……终于到重点了啊。”
“嗯，这就是重点。我和莉莉芮，以及秘密协助我们的团队，在最大限度避免群众舆论波涛的同时做了许多努力。先代文明的遗迹中，所有的记录都表明，这里曾经是郁郁葱葱的天堂般的世界。为了搜集证据，祖父辈们私下拜托许多四处漂泊的远行者，为他们搜集证据。
“我们知道了这颗行星上的辐射、不明能量漂流、异常的病毒与微生物，在这里痛苦挣扎的野生动物……当然，还有一直以来家喻户晓的‘它们’，那些绝非自然进化而来的菌群生物。我们感觉真相一直隔着一层窗户纸，我只需要一根针，就只是一根针，将它捅破，而后真相方能大白。”
说这话的时候，洛拉瑞不时望向自己的妹妹莉莉芮。他看似毫无压力的脸上，挂着几滴微小的汗珠。看上去拉洛瑞非常在意她的反应，但至于他在担心什么，阿洛乔不得而知。
“我一直忘了问，”阿洛乔盯着洛拉瑞的双眼，“远行者是什么意思？”
“远行者……”拉洛瑞又将视线转回到阿洛乔身上，“你可以理解为这片巨大荒漠中的流浪汉。他们不会固定居住在什么地方，甚至许多城市或者村镇之间的联系，都是靠他们的来来往往支撑起来的。不过，近来雅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远行者造访了……倒不如说，我们最近很排斥他们的来访。”
“他们不是有帮助吗……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洛拉瑞放低声音，“远行者非常危险。他们没有正确的善恶观念，就像战场上的佣兵一样，谁给好处为谁干活。从我的父辈那一代开始，远行者就本性暴露了……”
拉洛瑞停顿了五六秒。他的表情变化得很快，好像在犹豫着什么，在担心着什么。他脸上的肌肉颤抖着，眼神时而变得迷离，时而变得专注，当他意识到阿洛乔一直在盯着他看时，他才回过神来。
“很抱歉，”拉洛瑞致歉道，“我有些失态了。我觉得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请你原谅。远行者的事情我们先放放，接下来……除了探索这颗行星过去的经历，我还要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计划’的第二方面内容：脱离阳尘星。”
“……脱离啊。”
“是的。虽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谁不渴望更优越的环境呢。”
“说起来，我可以插句话么？”
“请讲，尽管说就好了。”
“我听人说过，雅本几十年来几乎与外界隔绝。闭门造车的行为很难对自己有帮助，是什么原因导致这里很长时间都不与外界联系？”
“这个嘛。”
洛拉瑞有些为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视线也从阿洛乔的身上移开了。
“……的确，”他终于开口，“我们与外界最近一次比较直接的联系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过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
“你正式加入‘计划’，融入我们的关系之后，才能告诉你。现在直接说出来不太保险。总之我们言归正传……‘计划’启动的目的之二，就是研究出能够带我们脱离阳尘星的技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会恢复与外界的联系，在确保安全保险的前提下，和我们周围的移民聚居地沟通、传播我们的技术。”
“听起来，其实所谓的‘计划’并没有多么高深复杂啊。”
“高深复杂？不不，不是的，‘计划’的初衷是简单易懂的。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环境多么困难。我很清楚阳尘星在整个银河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先代文明的记录中，详尽描述银河内各个角落的文献不在少数，何况那已经是几百标准年前的文献了啊。”
“所以说……”
“对的。”
洛拉瑞再次站了起来，这次看起来格外庄重。
“虽然雅本的工业应用技术，已经可以让我们的民众摆脱饥贫，”他说，“但我们并不仅仅满足于此。‘计划’的目的非常明确：第一，调查这颗行星的过去；第二，研发逃脱这个炼狱的技术。我们想要自由，想要能够重回星海的自由。
“这里的海洋和江河受到污染，沙漠渗透进了仅存的湿地，动植物能够存活繁衍的甚至屈指可数。我们只是缺一个灵感，缺乏一个能够支持我们实现目标的推进力。雅本离成功真的不远了，但我们已经卡在这个阶段很长时间。阿洛乔，我不开玩笑，你运用于机甲的智慧让我看到了希望。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提供的报酬绝不会让你失望。”
“我的机甲们都快饿垮了，”阿洛乔直截了当道，“缺核能，更缺融合燃气，飞船报废后能源自然成了问题。我想问，你们的报酬里包括这些吗？”
“我说了不会让你失望的，”拉洛瑞耸耸肩，挑起一边眉毛，“至于唯一的问题嘛……只是我们这的融核管型号配不配套而已。”
“还有燃气池呢。……嘛，算了，这不是重点。”
“怎么讲？”
“我也有自己的目的，说到底，只是想找回属于我的自由罢了。”
阿洛乔以这样的答案来回应拉洛瑞，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并不轻松。
洛拉瑞的长篇大论在他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幅画卷，一幅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画卷。但是，在黑暗中闪亮的光点，中间又有着一片隐约的黑暗。
阿洛乔预见到，这看似没有任何不妥的‘计划’，很可能在前进途中路遇不测。
“很感谢你的理解。既然你答应了我们，那么今天你需要签一份协议，”拉洛瑞又拿出一张磁卡，插入便携式放映屏中，“我会为你分配工作的内容，以及持续不断地为你提供我们在工作中的动态情况。但作为担保，你需要承诺，不会将我们的工作内容以任何形式向外传播。”
放映屏内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安赫里的通用符变体不同，在这份协议上使用的文字是标准的通用符，阿洛乔能够看懂每一个字词。
没有任何过分的内容，与他从前参与技术研发工作时所签下的保密协议没有任何不同。
“见鬼了……”阿洛乔捏着眉心，“我都没想过，我会这么轻松地答应加入你们的计划。”
“这可是很吸引人的东西，”洛拉瑞微笑着，“怎么样？如果你同意了，那么你就正式成为我们计划中的一员。”
……责任。
别推卸责任，阿洛乔对自己说，你自己决定要帮助他们，而且这也是对你自己的好处。
“行吧。”阿洛乔点头道。
“请在这里输入你的瞳孔数据。”
放映屏内打开了一个简单的扫描界面，提示阿洛乔将右眼瞳孔对准。
“扫描进行中。”
阿洛乔看到扫描界面正在飞速地输入一串串代码，所使用的语言早已过时。在那一瞬间阿洛乔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但这个疑虑很快被阿洛乔自己强行抹消。代码输入完毕后，一串每个人都看得懂的通用符在界面上闪烁着：
“扫描完毕，您已签订协议。”
“再次感谢你，”拉洛瑞拔出磁卡，“你已经加入了我们的计划。其他的成员，你日后会有机会与他们见面的。如果你需要休息的话我可以为你安排休息室……”
“拉洛瑞。”
莉莉芮的声音打断了拉洛瑞的话。
“有什么事吗，亲爱的莉莉芮？”
“就在刚才，有个让阿洛乔融入我们的好机会。领受者姊妹船的厂房发来了消息，说是需要一点技术指导，他们遇到难题了。不过三天两头遇见难题，他们那群家伙还真是靠不住。”
……
市政厅下的塔楼是整座雅本市的科技和经济中心，在各个部门管理工业生产的同时，也主导着雅本市的科技走向。而在塔楼的地下，就是“计划”中，严格保密的领受者级姊妹船的研制厂房。
直梯正在静悄悄地运行。与这座城市的整体氛围不同，在中心塔楼的直梯内，阿洛乔居然感受不到原始的工业感。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充满超现实气氛的艺术感，与冽瓦格的Vg765区竟有几分相似：简约、空旷、洁净。
正如一句谚语所说，当科技登峰造极，你便感受不到科技的存在。
阿洛乔感觉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直梯停止了运作，而敞开的大门外，重工业的气息便再次扑面而来。
莉莉芮、拉洛瑞与阿洛乔三人一同走出直梯，彼此之间静默无言。如果说在“计划”中，莉莉芮的研究所是灵感的发源地，那么这里就是灵感的实践地。
车间内，不同的部件正在被加工成形。许多巨大丑陋的机械在自动运作着，焊接、搬运、组装，只有少数精密工序才有人参与。在这里工作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对自己投身的事业有着极度饱满的热情。
“这里……”
“是的，”莉莉芮回答，“这里就是我们制造姊妹船的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计划’中的一员，与他们共事……怎么说呢，是个苦差事吧。”
“别在意莉莉芮的话，”拉洛瑞说，“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的目的。希望你能尽力帮助我们，我们也会尽力为你提供帮助。”
当姊妹船中一号船的船体出现在阿洛乔的视野内时，阿洛乔对这里的印象终于有所改观。虽然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飞船还远未完工；但其设计与构造的精细程度，甚至已经超越了许多在都会行星船坞中停靠的贵族旅行船。
疯鲨级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你们的飞船，的确让我大开眼界……”
阿洛乔面对着悬浮在巨型磁平台上的飞船船体，说话时，他没看身后的两人。
“……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帮助你们了，那能否允许我提个小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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