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安赫里镇很安静。
从那样的梦境里醒来的阿洛乔没有继续睡下的勇气，他很害怕，害怕被勾起那些不适宜想起的记忆。
踏着沙土的感觉很安心，而先前不知怎的居然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住宅的金属房门大多锁着，令人不禁觉得如果不是菌群来袭的话，会不会永远不会打开。
金属和空气中臭氧的清新气味混合在一起，闻起来怪怪的。这种时候出来散步，阿洛乔没有指望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只是想要看看阳尘星的血色卫星罢了。
因为空气受到过不少污染，因此这里的星空也并不灿烂。
阿洛乔坐在通向高层巷道的台阶上，打开通讯针内的追踪坐标，无言地看着画面上的红点在固定的位置上一闪一闪。
“喂，那边的小哥，半夜失眠吗？”
中年男人的说话声，分散了阿洛乔的注意力。
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半夜的安赫里镇也有依旧亮着的灯。
“如果想喝点东西的话，来这里坐坐怎么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个人说话不是更好么？”
招呼他的人，看上去有标准龄四十岁的样子。
那人体格纤瘦，看上去病恹恹的。他身后房门内洒出的灯光将他细长的影子投在被沙土掩盖的铁红色金属板上，一副晶亮的金片眼镜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神。
但他至少脸上笑得很热情。
阿洛乔刚一走过去便被他热情地迎进屋里：“欢迎光临欢迎光临，能在这大半夜造访的人真是少见啊！”
“你这里……是酒吧？”
阿洛乔四处环视，发现这里的融核电灯正不断地变换着金色和白色两种色彩，变化的幅度和速度并不大，让阿洛乔不会觉得头晕。
屋内弥漫着一股带着酒精气息的香味，透明的酒柜里的确摆着式样繁多的酒品，但除了阿洛乔和看似老板的纤瘦男人以外，竟没有别人在这里。
“嗯~~怎么说呢？算得上是酒吧，但是和外面的那些酒吧又不尽相同~”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阿洛乔觉得这个人可能和他一样与众不同。
“怎么说？”
阿洛乔知道他所说的外面，是指在其他的恒星系统，其他的行星上。
“嘛……你是生面孔。我从前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镇子的所有人的长相我都牢记于心——所以你肯定是从外面来的人吧？我猜猜，该不会~~？”
“怎么了？”
“该不会，前天那艘从天而降的不明飞行物，就是你的飞船吧？你就是他们说的，用奇怪的机器人抵抗它们的那个阿洛乔？”
“……”
“别想否认，就算我听到的一半是假话！”那人将脸凑近阿洛乔，“你也肯定不是普通人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我是吧。另外，那是机甲，不是机器人。”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反正看起来足够有艺术感就行了！怎么样，小哥，不，阿洛乔，以你现在的资本，在这里随便喝是不成问题的~~~哦对了，我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不妨把我的名字也告诉你吧！你可以叫我——”
“爸爸，在吵什么呀……呼唔…（哈欠）……”
那人还没说完自己的名字，就有别的声音从内间传来。
听着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哦呀？来客人了嘛？恭喜你哟，爸爸，能在这个时候来的肯定有故事可听！”
声音的主人拉开门帘，成为了这间屋内的第三个人。是个长相平平的、瘦瘦的小姑娘，麦色皮肤，赤脚，穿着条状下摆的短袖连衣裙，留着一头男孩子样的齐颈短发。
她见到阿洛乔的时候，掩饰不住的兴奋立即显露出来：
“这位叔叔的故事肯定很好听呢……虽然这个时候起床有点早了……呼啊…（哈欠）”
“——你可以叫我瀚德林，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儿，艾里娜瓦萝——”
“爸爸！不要叫我全名，叫露薇娅多好听呐！”
……原来这种怪人也是有家室的啊……
“你好，艾里娜瓦萝…不，露薇娅，初次见面。可以叫我阿洛乔，不要叫我叔叔。”
“哥哥？”
“嗯，叫哥哥还可以。”
“可是怪叔叔比怪哥哥叫起来顺口多了啊。”
“……”
这小姑娘，是悠妮再世吗？
“如你所见啦，就是这样——乖，露薇娅，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呐，如你所见。这里呢……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拿故事换酒喝。而我又可以把故事卖给来客，让他们给我点生活必需品或者口粮之类。这里是个故事流通地，用故事买粮食，用粮食酿酒，用酒买故事，再用故事买粮食……”
“以故事换酒和故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看故事是什么分量的了……故事也是可以称出重量来的，如果你有故事可以讲的话，要不要讲讲看？”
“故事！故事！好听的故事！”
“果然又要麻烦我讲故事了……不过，我能讲的好像确实不少。”
……
对溯玥她们讲的故事，在不勾起那些可恶回忆的前提下讲讲自己在外太空和其他那些行星的见闻，多少还是可以的。
亲眼见过的政变，肮脏的小规模的战争，帝国党争中那些被当做饭后谈资的八卦，犹顿博公国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六芒星形恋情……
“那是我在犹顿博公国的星际间，四处推销我的作品的时候的见闻。其实，作为一个没有婚姻法的星际政体，出现这种恋爱结构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们对家庭不重视，对爱情的忠心什么的也不重视……而且你肯定知道吧？雷佩安人有时候是用那种器官思考的生物这种事……唉，作为雷佩安人，说出这样的话，总有种罪恶感……”
“犹顿博公国吗？的确是个让人难以适应的地方呢~~幸亏占据的疆域不大，不然雷佩安人和傲梭俾人都要一道遭殃了哟。”
“原来你也是在犹顿博公国颇受荼毒的人啊。”
“呐，”露薇娅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身边，“阿洛乔哥哥，六芒星恋情听起来很棒，我能试试吗？”
“……”
在三观未成形的小孩子面前讲这种爱情文化观影响会不会不太好……
“六个人同时互相相爱，能做得到的话不妨去试试啊。”
“什么嘛！”露薇娅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要和爸爸过一辈子！”
“……”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管听了多少玄乎其玄的故事，内心还是一样单纯啊。
“还有就是新伊杜共和国的起源……其实到现在也就四十九标准年，和帝国的渊源还是挺深远的。关于这个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作为银河内部最有影响力的、占据大半个英仙悬臂的民主政体，在军事力量上居然还要靠帝国帮助什么的，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啊。”
“……没什么匪夷所思的，年轻人……”
“怎么？”
瀚德林打开酒柜，将一整瓶不知名的酒取出，擦干净后毫不吝啬地递给阿洛乔。
“总之，先把回报给你，不过……你的故事不仅仅值这一瓶酒哟。”
一整瓶酒也太实惠了吧？
“不，瀚德林先生，我……这一整瓶酒……？”
“呀……一看就是在外漂泊穷酸惯了的客人呢，在酒吧消费一整瓶酒很奢侈吗？”
“我那叫节约研究经费。”
“哦？”
“研制机甲的资料和设备，实在太烧钱了。”
“果然是机甲啊……”瀚德林若有所思，“机甲对你来说，不，其实对许许多多的人来说，肯定都是魅力无穷的东西！可惜，你没有受到大众认可吧？”
“……刚迈出第一步，还不算无可救药。所以说，穷酸什么的，饶了我可好？”
阿洛乔开了酒瓶，摇摇头，直接对瓶灌了一口。
……
……真好喝。比呼格莫的那些鸡尾酒好喝一万倍。
“怎么样，阿洛乔，好喝吗？”
“实话。好喝。”
……
话音刚落，阿洛乔就觉得股气体在往气管上顶。
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应该不要紧，大概是酒太烈了吧。
……
“用故事换来的酒永远比拿钱买来的酒好喝得多！心情空旷时的酒永远比心情苦涩时的酒好喝得多！这就是我的经营之道——想听听我的创业史吗？当然不想听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从这些酒里面，你能品出人生的信念！品出生命的美好！品出旅途中的自由潇洒！对吧？！啊哈哈——”
“我爸爸又发癫了，哥哥你不用管他。”
“话是这么说，但哪有女儿这么损爸爸的啊。”
阿洛乔又连着灌了好几口。很合雷佩安人的胃口，说不定其他与雷佩安人相近的种族喝过后也会连连叫好。
“说起来，我的故事不仅仅值一瓶酒。”
“是啊，是这样没错！”
“那我问个问题。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我当然不是本地人了，我也是从外面降落到这儿的。其实，我根本不是雷佩安人！不过我具体是什么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有当你和我混成了好朋友中的好朋友以后，我才能告诉你——在这之前好好品品我的酒！然后不妨给个好评如何？”
“是是是，好评好评，五星好评。”
“谢谢你的认可！要知道这家永远不在白天营业的小酒吧，是多么需要客人的认可啊！不仅仅是故事，不仅仅是酒品，客人的人品和我们的态度也至关重要！——来，露薇娅，这是你的份。”
“谢谢爸爸！”
瀚德林将一杯加过特制冰块的饮料递给坐在阿洛乔身边的露薇娅，阿洛乔远远就能闻见杯中饮料散发出的浓烈酒精气息……
“给小孩子喝酒会不会不太好？”阿洛乔问道。
“她太像我了！不喝酒的话才会浑身无力，喝完酒之后无论做什么都很有精神呐！”
“……至少我认识的小孩子里面，对酒精的抵抗力这么强的不多。”
“哎呀。酒好不好喝，那也是分人、分时候的嘛。”
……“喂？阿洛乔？”
无起伏的少女的声音从通讯针中传来。
“嗯，在听。怎么了，悠妮？”
“……没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了嘛？”
“如果你不想因为烂醉而在明天行动的时候扑倒在地动弹不得，尽量早些回来为好。”
………
……
…
“也就是说你在监视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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