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一
当卡莲背上犹大，说要去看看远方的时候，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她说：“其实大理和柬埔寨也是一样很美丽的，崩坏一直在发生，一个人的责任越大，能力便越大。”
卡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内疚地看了我一眼，不过随后她便用一种炽热的目光看着我，说：“你能理解我的吧？樱。”
我能理解的。
就像我曾经在八重村身为巫女的时候经常要驱魔，为了保护那些在魔物下瑟瑟发抖无能为力的村民。卡莲也有着自己的责任，她的做法并没有任何的不妥，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去阻拦她。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卡莲笑着摸了摸我的脸，修女和十字架就这样去了我看不到的远方。
我坐在空旷的竹林很久，直到日暮西垂，一滴晶莹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落下。可我明白那不是后悔，我没有资格去后悔。
二
卡莲曾经和我说过，她想要一个房子，面朝着大海，每天早上能听着海浪的声音醒来，晚上呢，就在这祥和的催眠曲中睡去。她要在房子上挂一个风铃，必须是晴天娃娃，因为她厌倦了阴雨天，卡莲喜欢太阳。那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物体到底为什么令她那么开心呢？也许太阳对于卡莲来说，是光明和希望的代表。
我没看过大海，也很好奇海是什么样的。于是在卡莲走后的第二天，我打点行礼，拿着身边唯一值钱的灵刀走了出去。卡莲去追寻她的远方去了，我也要去寻找大海了。我在曾经居住过的小竹屋里留下了信件，可是我没有写地址，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地址。突然间就顿悟了一个人生道理，原来我八重樱的地图上不过是一片空白，离开了曾经生存的八重村，我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这是我没有告诉卡莲的，在那日的八重村决战中，虽然在我和卡莲的努力下成功将那狡猾的狐狸封印，可是我的身体也受到犹大禁锢之力的无差别攻击。事后又匆匆逃离八重村，一路颠簸更是让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这一切我都没有告诉卡莲。如果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我说出这件事情的话，或许她因为愧疚和担心，就会留下来照顾我。可我知道那是极端卑劣的手法，我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束缚着卡莲，因为她是我不想失去的重要之人。
但是我知道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我越来越无力，终于有一天在面对气势汹汹的土匪时，连灵刀也拔不出了。我体内的崩坏能量已经完全消失殆尽，现在的我已经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好在路过的侠客拔刀相助，将我救下，那个叫宫本武藏的男人看中了我的资质，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习刀术。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并告知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他很是可惜地叹了口气，也便没有再为难我。
他送了我一把名为“村正”的名刀，即便没有了力量的我也能正常使用。幼时一直练习的剑道在这时总算派上了用场，我终于有了能够自保的能力。
于是我问宫本武藏，大海在哪里。
这年轻而放荡不羁的男子叼了根野草，指了指远方：“你向北一直走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看到我的村子了，刚好村子靠海而居，你若不嫌弃报上我宫本武藏的名头，自然会有人安排你的住处。”
我谢过宫本武藏，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出来闯荡呢？”
“人的生命很短，一晃眼也许就是一辈子，我不想在那小小的弹丸之地消磨完我的一生。人生在世，总要活的轰轰烈烈，我的目标是成为大陆最顶尖的剑客，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的是有朝一日宫本武藏的名字真的载入了史册，他真的成为了最为顶尖的剑客，甚至被誉为“剑圣”。不过对于剑圣和樱发少女的偶然相遇，史册上只字未提。或许对于宫本武藏来说我的存在有些太过虚幻了，一觉醒来当成梦来解释就翻了过去。
得到宫本武藏的指点，我马不停蹄地向大海赶去。在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同样是日落之时，我看到了人生最难以忘记的黄昏。
三
我在小小的渔村定居了下来，用不多的积蓄请来年轻的工匠替我在海边打造一栋小木屋。村长的儿子也在其中，那是一个皮肤有些黝黑，却有些帅气的小伙子。他能吃苦，肯用力，而且对于工作一丝不苟，有了他的加入，小木屋很快便建好了。我搬进了小木屋，家具也在村里木匠的勤奋工作下陆续送来，当最后一张椅子送到门口。村长的儿子向我告白了，他这些日子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感动。但是我心中一直有着放不下的执着，我只能对他说声抱歉，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他只是笑笑，说：“难怪我的父亲经常劝我死心，原来他早就看出了你心中已经有一个人了。我不会因为告白被拒绝而恼火的，但我想知道的是，八重你心中的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我愣了很久，说：“很远很远，远到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些什么，第二天却托自己的妹妹送来了一枚风铃，那是卡莲喜欢的晴天娃娃。
我捧着晴天娃娃很久很久，看向那蔚蓝一片的大海，海风带着点点的腥味，吹起我樱色的长发。
只是，少了些什么。
四
村子里的神社正缺巫女的打理，据说那里有着美丽的樱花，一到了开放的日子，落英缤纷，满天都是绯红的颜色。一来我是极为喜欢樱花的，二是为了自己的生计着想，便自告奋勇地前去面试。
那神色肃穆的老神主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你以前当过巫女？”
我点头：“嗯，以前在我生活的村子里，我当过很长时间的巫女。”
老神主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只是执念太深……不必太过拘束，把这当成你的家也未尝不可。”
后来我才知道，宫本武藏是老神主的独子，老神主的妻子去世的很早，走了宫本，便没有人能够继承神社。或许他是把我当成女儿来看了吧，我八重樱曾经有一个不幸的家庭，亲人的概念对我来说已经模糊了起来。慈祥而严肃的老神主能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那么我也会尽自己的努力不辜负他的期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老神主说让我住在神社也未尝不可，可我却坚持每天晚上要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听不见海浪为我弹奏的催眠曲，我难以入眠。
当上巫女的第三天，改好的巫女服送来了，我穿上巫女服，将自己樱色的长发好好打理了一番。然后拿着扫把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樱花树已经开始有了淡淡的粉红，再过不久就会开了吧？
我发呆似的久久凝视着樱花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卡莲的面庞。
“樱花要开了。”
你会回来吗。
五
樱花的花期如期开放了。不少人来神社祭拜神明，顺便赏樱。那美丽的绯红精灵漫天飞舞着，似乎蕴含着快乐的魔力一般，前来拜访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那和我在八重村看到的怨天尤人，埋怨失落是两种不同的景色。这里的人们并不信神，因为比起神来他们更相信这自己的双手。所谓祭拜，不过是代表着心中美好的祝愿罢了。
我突发奇想，拿出许多绘马，对大家伙说：“不如大家把自己的祝愿都写在上面，然后挂在樱花树上吧。”
他们很快就接受了我的做法，一个个摩拳擦掌。我也偷偷地拿了一块，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想了好一会，只写了简单的两个字。
“安好。“
可是就在大家伙高高兴兴地写着自己美满的祝愿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不好了！老神主他，他不行了！“
樱花，凋谢了。
六
老神主逝世了，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打击。他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相处了一个多月，我却能感觉的到他的关爱。可是这么慈祥的老神主，居然就在这樱花满天飞舞的日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老神主去世之后，神社便由我继承了，遗嘱上他没有提及那外出闯荡的儿子，而是将所有的遗产都交给了我。直到守灵结束，老神主被安葬，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神社，依旧不敢相信他就这么去世了。
我趴在榻榻米上，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大概我的心早就已经被锻炼的坚硬如石，只是触动了我的老神主，还远没有能值得我却哭的地步。
只是那天的太阳也和平常一样落下了，我趴在榻榻米上一整晚。睡到模糊的时候，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卡莲…….“
我好孤独……..
七
在榻榻米上睡了一整晚的我，受凉患了重感冒，一整天都在被窝里起不了身。村长托他的女儿前来照顾我，我一会冷一会热的，身上全是汗。于是村长的女儿准备脱掉我的衣服替我擦汗，我无力反抗，只能让她摆布。
换上新的内衫，我的精神好多了，她替我洗完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端来了白粥，用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
只是喂到一半，她突然问我：“八重姐姐，你一直在念叨的人到底是谁啊。”
我有些奇怪，她却继续说了下去：“在那高烧不起的时候，说了好多的梦话，我记得最常提起的那个名字叫什么……卡莲？”
我的脸唰的一声红了，却又叹了口气。我问她：“你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我把我和卡莲相识的经过告诉了她，当然我自动隐去了那一部分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能理解的现象，最后只是把卡里描绘成：“机缘巧合救下的修女，她帮助我战胜了邪恶的父亲，和我一起逃出了八重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八重姐姐，你真的亲手把你的妹妹……….”
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令我瘫倒在床上。
和卡莲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对这种事情而感到害怕甚至畏惧。可是卡莲不在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开始堵住了我的胸口。
我八重樱从小就是天煞孤星——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呢？也许是母亲的离开，也许是面对妹妹将死的无能为力，也许是面对丧心病狂，已经被崩坏侵蚀的父亲，也许，是那刚刚去世不久的老神主……..
我突然庆幸卡莲去了远方，要是她继续和我呆在一起，迟早要一天也会遭遇不测吧。像我这样的人，活该孤独终老…….
“你走吧。”我用被子蒙上了头，声音冷的让我自己都惊讶。
“我想一个人静静…..”
言外之意是，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的存在而受伤……..
八
我辞退了巫女的工作，也没有接受老神主的遗产，而是把它交给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村长。老村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好自为之。只是他把神社的钥匙交给了我，说，没事的话就请看看他吧，老神主一个人怪寂寞的。我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打开过那扇不应该为我敞开的门，直到现在我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去当巫女，那么老神主一定不会死的那么早。他甚至没有等到自己的儿子回来看他，便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一个不详之人。
我的时日也已经不多了，又遭此大病，走路都有些不稳了。我回到了小木屋，坐在木凳上，窗外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我突然有些累了。回到屋子里，倒在床上，没有心思再去听海的催眠曲，只是不争气的眼泪，一直流到了天亮。
当早晨的阳光落在屋子里，彻夜未眠的我走了出去，海风吹着我的身子，单薄的衣裳让我感觉到一阵寒意。我久久凝视着那远方的海平线，站在风中很久很久。
“卡莲，你在哪？”
但我恐怕没有资格叫出这个名字了，卡莲的走对我们来说其实就是最好的结局，留在我这样的灾星身边，她是得不到幸福和快乐的。
“姐姐，你在等谁啊？”渔村的少年早早地就起来下海，看见我站在小木屋旁，于是好奇地问。
我回答他说：“我在等一个朋友。”
“一个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回来的朋友。”
九
已经入秋了。
我做了个秋千，挂在小木屋前，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上面荡几下。本来是无心之举，可却吸引了许多村子里的顽童。他们争吵着哄笑着，将我这有些寂寞的小木屋点缀的生机勃勃。
文坐在木阶上，托着腮看着孩子们玩闹，不知不觉地嘴角微微上扬。
“八重姐姐，你笑了？”孩子群里最安静的那个小女孩，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和圆圆的小脸，她凑了过来，有些高兴地说道。
“啊？”我怔住了，却看见孩子们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就连平时那几个最吵闹的男孩也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大家觉得八重姐姐笑起来很好看哦！”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些孩子，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为了不在他们面前出丑，我站起来说：“那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怎么样？”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小木屋。
看着现有的食材，我叹了口气，决定来做饭团。
话说，好像很久都没有做饭团了呢，自从卡莲走后…….
我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虽然已经很久没做，但所幸已经做过无数次，很快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当我端着饭团走到门前，却是突然愣住了。
孩子们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争先恐后地要着糖，其中最顽皮的那个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说：“八重姐姐是真的笑了哦！我的功劳可是最大的！每天都是我第一个来这里的呢！”
“好好好，你是最棒的，来，多给你一粒。”女孩笑着递给他两粒糖果，得到糖果的孩子都高兴地叫了起来。
“喂，小朋友们啊。”分完糖果后，女孩突然问，“如果我不再给你们糖果，你们还会陪八重姐姐玩吗？”
“当然会啊！”他们异口同声。
“因为我们觉得八重姐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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