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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梦想几度轮回终将重生

第七十八章 梦想几度轮回终将重生

东京的盛夏依旧灼热,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味;行色匆匆的路人顶着热浪,在视线里闪现又消失;汽车引擎的轰鸣,与嘈杂的说话声相互交织……可这一切的所有,都已经变了颜色,变得晦暗无光。

我瑟缩着蹲下身子,两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头晕目眩的我,肚子不住痉挛,真担心我会当街吐出来。

还能怎么办呢,今天别说去玩,连回酒店,与伙伴们碰头,也许都做不到了。

在一座超级都市迷路,身无分文,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完蛋了。这里是钢筋水泥的丛林,是灯红酒绿的迷宫,置身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秒时光,都向你索要着通行费。交不出的话,它们便露出狰狞面孔,将你一口吞噬。

又来了。我又犯了大错。每次我都这样,昏昏沉沉,粗枝大叶,活得漫不经心,然后下一秒就掉进自己挖好的陷阱,摔得头破血流。

所以晴哥,你明白了吗?你说我胆怯,可我怎能不胆怯。我不行的,不可能的。这个事实,即使我自己不愿接受,生活也会一次次地让我接受。你看,现在又是一例,实时更新。

一遍遍的咒骂,反倒是一种特殊的逃避。我躲在对自己的厌恶里,不肯出来……

我想要逃避,可我没有得逞。有人把我拽了出来。

我感觉右肩上有轻微的力道,抬眼一瞧……

是那位看动画的姑娘。她俯下身子,左手护住胸口,右手伸向了我,神情有些忧虑。然后,她说了一大串日语,可惜我除了“すみません(对不起)”以外,一句都听不懂。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肯定是看到我这副样子,觉得我需要帮助。我的内心泛起暖意,而此刻语言的隔阂,反而让这种暖意更加浓烈。

不管了,先试着说上话吧,就算比手画脚,也一定得交流上。

“あの…すみません。Japanese,だめ…(那个……对不起,日语,不行……)”

看姑娘发愣的样子,真羞得我以头抢地,差点有效仿叶凛、对日本人说四川话的冲动——哦不对,那是大阪。在东京,得说北京话。劳烦您了哎,帮个忙成么?

可我的担忧终究多余了。姑娘想了想,立马说:

“Do you speak English?(你会说英语吗?)”

太好了,就等着这句呢!我欢欣鼓舞,赶紧对她说:

“Yes yes definitely. Can you please help me?(是的,是的,必须的。你能帮帮我吗?)”

姑娘也大喜过望,两手一拍,接着说:“Not a problem. What’s up?(没问题啊。怎么啦?)”

比起姑娘会说英语,更令我惊喜的是,她的英语极其标准,尽管有轻微的口音,但总体而言字正腔圆,而且十分流利,和我之前那些日本人英语差的偏见,简直一点都不搭边。

看来我有救了!我赶忙对她说:

(由于文文再度抗议,除非特殊情况,接下来我与姑娘的所有英语对话都将省去原文)

“是这样的,我和我朋友走丢了,而且钱包好像也弄掉了……”

“啊,那可真糟糕。”姑娘吃惊地说,“电话打不通吗?”

“我手机没法用……上不了网,打不了电话……”我犯难道,“而且我本来要去银(yin)座(zuo)的……”

姑娘又愣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闹了笑话,满脸通红,连连摇头说: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刚才不小心说了中文……你等我想想,那个地方叫什么……”

姑娘却先笑了出来。她止住苦苦思索的我,说:“没事,我猜猜,你想说‘银座’(Ginza)对吧?就是那个有很多豪华商场的地方?”

“对对对!”我欢喜得要跳起来,“我本来要和我朋友在那里下车的,但我一不小心,可能坐过站了还是怎么的,就到了这儿……”

“嗯……”姑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有了主意,“这样,我带你去银座,然后我们去失物招领处,看看那里有没有钱包,没有的话,也让工作人员想想办法,而且你朋友多半也会在那儿等着,对吧?”

从我的头顶,仿佛照来了一束光,立马驱散了灰暗。我满怀感激,连连朝她作揖。“谢谢,太谢谢了!没遇到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哈哈,没关系的!”姑娘露出亲切的笑容,“你遇到这么大的麻烦,我一定会帮你到底的。”

我想起两年多以前,一段相似的经历。那时我也是和人走丢,然后也在绝望无助之际,遇到了出手相助的善良人,然后一点点地拼接线索,最终重回伙伴的身边。

没问题的。这次也一定能行。

从去往东京路上的那个梦境到现在,希望总算压制了绝望。

*

姑娘帮我买好了票,再给自己要等的人打了个电话,我俩坐上了丸之内线的返程地铁,经停九站,大概二十分钟能到银座。

可算启程了。中国男孩和日本女孩,用英语聊起了天。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叫我Yuria吧。”姑娘微笑着说。

“用中文(Chinese)怎么写呢?”我这样问。

姑娘又愣了。“中文?”她皱着眉反问。

“啊,不好意思,又误会了……”我尴尬地苦笑,“我的意思是,汉字!”我记得以前在动画里听到过“漢字(かんじ,kanji)”的说法,但愿我发音足够标准吧。

我又赌对了。姑娘又是一喜,说:“你想说汉字呀!简单简单,是这样的……”她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然后把屏幕拿给我看。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字,“见崎百合亚”。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百合在日语里读“yuri”(ゆり),那百合亚就念yuria咯。真是个好听又好看的名字呢。

“那你呢?”百合亚笑眯眯地问我。

“我叫夏雨(Xia Yu),夏是姓,在日语里读‘纳茨’(なつ);雨是名,在日语里读‘阿梅’(あめ)。”我认真地告诉她。

“哇,夏天的雨,好好听!”百合亚赞叹道,“中文都有日语读法吗?”

“倒不是这样……”我笑道,“中文就是中文,有自己的读音,只不过因为中国日本都用汉字,如果知道这个字在日语里怎么念的话,就可以用日语把它念出来。”

“挺好的,挺好的。”百合亚连连说,“你是中国哪里的?北京?上海?”

“我是成都的。成都的话……是熊猫的家乡哦。”我一边说,一边又想起第一天在大阪,小绫给我们胡乱翻译的经历,差点在百合亚面前笑出来。

“哎哎,真的吗!”百合亚惊喜极了,“熊猫的家乡?有很多熊猫吗?”

“当然了。”我有些得意,见百合亚两眼放光,不禁想逗逗她,“在成都,我们小时候都是骑熊猫上学的……”

然而这话我并没出口,因为我转念一想,要是她觉得成都人虐待熊猫,那可就给两国人民关系蒙尘了。唉,真是的,怎么我反倒对这个段子认真起来了?

“熊猫真的是超~可爱啊!你们真的太幸福了!是不是随时都可以去看熊猫啊?我老家在埼玉,小时候去上野动物园,感觉跟做梦一样!现在到东京念大学了,我也经常和朋友一起去看熊猫呢……”

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好久,那份热情和爱意简直真真儿的。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转到别的话题。

我从她口中知道,她在东京大学读大二——东大的高材生啊,我顿时肃然起敬。而且她说,自己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荒废了学业,读的高中也是大学录取率极低、被人们称为“笨蛋高中”的学校。但在她三年级的时候,一位无名的律师来到她的学校,开办了东大特训班,招收了包括她在内的五名学生,最后她创造了奇迹,顺利地考进了东大……

等等,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

不管了。我也和她讲自己的高中,说自己的学校叫成都实外,有一群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高考过后,我和这些朋友一起,来日本旅游……

说到这里,我内心却泛起一阵酸楚。特别是尤依的痛苦和穆晴的忧虑,更扎进我的心窝。

她们是世上最好的朋友,可我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离银座只有两站了。尽管想马上见到穆晴,但一想到等会儿要直面我的错误,直面我的软弱,我又感到些许的惶恐。

百合亚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她疑惑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赶紧摇头,勉强地笑着说:“没事,没事!”

百合亚盯着我看,片刻之后,轻声说:

“看来你和朋友走丢,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呢。”

面对这么一句,要不我假装自己听不懂吧?但这么幼稚的心思,光想想都觉得丢脸,还是算了吧,不要让日本友人看了笑话。

我叹了口气,看着百合亚的眼睛,说:

“你说得对。我和我的朋友闹了别扭,心情都很乱,然后注意力分散了,不知怎么的就走散了……”

“什么别扭呢?”百合亚眨眨眼,似乎想顺着我的话解开谜团。

奇怪的是,面对那么多亲密的伙伴,我一直都试图隐藏自己的心绪。可在这个素不相识的日本女生面前,我却发现心墙反倒在坍塌,顾忌也在离我而去。

她要听到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了。

“是关于另一个朋友的。”我说,“我跟她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从去年开始,我发现她在我的眼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这次旅行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了……我觉得很不安。”

“为什么不安呢?”百合亚很困惑,“你想说……你喜欢上她了?”

我吓得一激灵,但还是镇定了下来,沉默了好久,说不出话。

“我喜欢她吗……我不知道。至少那个去银座的朋友,她想让我承认这点。”

“承认?”百合亚更困惑了,“喜不喜欢,应该都取决于你,为什么要你承认呢?”

“你不明白……”我叹了口气,“我不应该喜欢她。”

“不……应该?!”百合亚的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我扭开了脑袋,再次盯住头顶的站台列表。还有一站了。

“她一直喜欢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这次也一起来了日本。他比我优秀得多,聪明、勇敢、有朝气、有志向、敢拼敢为……可我呢,胆小、笨拙、没本事、没魄力、一无是处……”

我悲愤地把自己摔在地上,践踏着自己,一脚又一脚。

“她喜欢他,但她不敢开口。我不想她这样,我想她能踏出那一步,和他在一起,这样他能保护她,能给她想要的肩膀。她快乐我就快乐,她有依靠我就心安,我的愿望,就只是这样罢了。”

我舒了口长气,又把头埋下,不敢朝百合亚那里看。然后,我的眼前,很异常地浮现出一栋建筑——天空树。

龚诚和尤依,现在已经登塔了吧。那里的气氛多么美妙,尤依会抓住这个机会的,对吧?那就对了。今天过后,一切就结束了。故事将会迎来最美好的结局。

至于我……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的。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比如说镰仓高校的对视,都只是意外和误会,让我和尤依都有了错误的认知。幸亏我及时想出了办法,纠正了错误,否则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不用再后悔了……不用了……

我脑中的回响,突然被轻柔的女声打断。

“银座——银座到了——”

我缓缓起身,这次我必须和百合亚视线相接了。她收紧了嘴角,看着我瞳孔的深处。

“跟我来吧。”她轻声说,在车门打开之后,和我一起挤出了车厢。

*

在失物招领处,百合亚和工作人员说了好久,还时不时转过头来问我,大概什么时候坐的车啦,钱包长什么样啦,里面有什么东西啦……然后工作人员就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但即使百合亚反复追问,结果也令人遗憾。工作人员表示,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相符的记录,也许是因为弄丢的时间太短(从我乘车到现在也就一个小时左右),还也许是因为有人直接顺走了钱包。现在除了晚点再来,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我心灰意冷地走出招领处,百合亚则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断地安慰我。

“真对不起,没帮上忙……”她难过地说。

“别这样……”我十分愧疚,“是我自己造的孽,怎么能怪你呢?我才该道歉,害你白跑一趟,还替我花钱买了车票……”

“没这回事。”百合亚连连摆手,“我说了要帮你到底,就一定要做到。那现在的话,我帮你联络你朋友吧,至少你得先找到她,对不对?”

“啊,会不会太麻烦了?”我难为情地问,“而且我也用不了手机……”

百合亚突然嫣然一笑。

“刚才去招领处的时候,我想好了两件事。”她举起手,轻巧地摇着手指,“第一件,我们都忽略了一点,要想联系你的朋友,没电话卡和便携wifi不一定就不行啊,在东京,到处都是wifi哦。而且……”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你可以用我的个人热点呀。”

我睁大眼睛,恍然大悟,感激地让百合亚接过我的手机,帮我连上了她的个人热点,接着没有半点迟疑,马上打开了微信。

刚进微信,我就收到了一大堆未读,全来自穆晴。

“你在哪儿?你咋不在了?”

“如果你找到网了,立马给我发消息!立即!马上!”

“死瓜娃子,你到底在哪儿?等我找到你,看我不打死你个龟儿的!求你快回个话吧,不要再吓我了!”

……

再怎么剧烈的内疚,再怎么沉重的负罪感,也必须被我摁住。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

“晴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刚刚坐过站了,现在回了银座!你在哪儿?”

发出去不到五秒,我的手机便猛烈地震动起来——这绝对是我感受到的,最愤怒、最歇斯底里的震动。

“你回银座?你还好意思回银座!你晓得我在哪儿吗?我还在车上!刚刚你不提醒我到站,我隔了好久才发现坐过了站,然后你人都不在了,我居然又坐回了新宿!你现在出站没?在哪个口?现在立即马上告诉我!我还有两站就到了!”

她的愤怒一条接着一条,我连回复的空隙都没。旁边的百合亚看着我屏幕上跃动的消息,又笑出了声。

“哎呀,虽然读不懂,但看来等会儿你有麻烦了。”百合亚戏谑地说,“换成是我,我也要杀了你。”

我无地自容地低下头,赶紧一一回答了穆晴的问题,然后又转向百合亚。

“刚才你说你想好了两件事。”我说,“另一件是什么?”

“另一件嘛……”百合亚注视着我,“跟你刚才讲的话有关。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总要思考一下。思考过后,我觉得,有必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又眨眨眼睛,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几年之前,有一个女孩,她有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听说能给人希望与欢笑,还能受到千万人的追捧。但有一个问题——从事这份工作的女孩,是不能谈恋爱的。

“偏偏在那个时候,女孩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尽管她知道这份感情不能有结果,但她好想见他,怎么也抑制不住,然后某天工作之后,她悄悄地找到了他,和他拥抱,和他度过了一个最美好的晚上。

“但她背叛了契约,自然受到了惩罚。没过几天,那些躲在暗处的镜头,把女孩的幸福,扔在了聚光灯下,然后全日本都知道了,女孩触犯了禁忌,必须要付出代价。她永远地失去了工作,告别了一起工作的好伙伴们。

“更糟糕的是,在女孩最沉沦的时候,男孩抛下了她,又有了新欢。对女孩来说,那段日子,是没有谷底的深渊。她丧失了全部的希望,觉得自己活着,没有半点的意义,工作丢了,爱情也失败了,而且她因为工作,也没有好好念书。她还能做什么呢?不如拿一把刀,把自己带去来世……”

听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瞟了瞟百合亚的右手手腕,发现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可百合亚没有懊恼。她翘起嘴角,背起双手,说:

“在她离来世越来越近的时候,不知怎的,她后悔了。她意识到,如果活下去,她就还能有几十年的岁月。她还能看到蓝天,看到花海,听到鸟儿的歌唱,爱人的低语。也许她还会跌入深渊,但那又怎样,她一定会爬出去的。哪怕苦难比美好更多,也没有关系,那些美好与快乐,值得她为之承受苦难。

“所以,她及时求救,逃过了一劫。这之后,她选择继续读书,哪怕她荒废过学业,哪怕她读的是‘笨蛋高中’……然后呢,现在的她,在深渊之外,注视着湛蓝的天空。”

百合亚停下了。透过她俏丽的双眼,我看到了她口中所说的一切。

“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你真正想要的……”她把“真正”念得格外的重,“当你要失去它的时候,你会抓住它的。哪怕你再弱小,再无能,你也会抓住它,不顾一切。嘲笑、背叛、恶意、甚至是命运和死亡,都不能让你退缩。”

她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

“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希望的衣袖吧。无论如何,也不要松开。”

我深受触动,和百合亚对视了几秒,然后局促地转身,看着银座车站人来人往的出口。

此时此刻,我的双手,是否攥着希望的衣袖呢?它们没有力量,孱弱不堪,就凭它们,也能抓住那么稍纵即逝的希望吗?

但无论答案为何,希望正迎面而来。从出口的深处,走来了一个人影。

一个能让我开心得哭出来的人影。

*

穆晴愣住了。接着,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我的面前,飞起就是一脚。

我痛得钻心,却依然一声不吭。穆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踢,踢了又打,拳脚像雨点一样砸向了我。

四周围满了行人,个个都惊在原地。目光和议论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外国的少年和少女。即使如此,我们依旧在沉默中,发泄和承受着痛苦。

穆晴的最后一拳,绵软地锤在了我的肩上,然后绕过了我的脖子。随着她的另一只手也将我搂住,她湿漉漉的脸,贴在了我的胸口。

我全身都在发痛,但还是伸出双臂,愧疚地把穆晴揽在怀里。

“对不起……”我一遍遍地道歉。

“少来了。”穆晴低沉的声音,指甲掐进了我的后脖颈,“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车上就算了……”

她松开了手,伸进裤兜,摸出了一个东西,在我的眼前晃。

是我的钱包。

在我惊叫出来之前,我旁边响起一声更大的惊呼。我和穆晴同时看向了百合亚,她正傻傻地盯住钱包。

“她是谁?”穆晴皱着眉问。

“就是她把我送回来的……”我红着脸,朝百合亚苦笑了几下,“先不说这个,所以我的钱包……”

“你还好意思说。”穆晴埋怨道,“我发现你人不见了,扭头一看,座位上就剩了一个钱包。你这种人,出来耍一趟能把自己给卖了知道不!居然还能回这儿,是这个妹子帮你买的车票?快把钱还给人家!”

“好、好……”我慌忙接过钱包,正准备给百合亚掏钱,她就笑着朝我摆手。

“不用了,没关系的。”百合亚轻巧地说,“你已经还我钱了。”

“什……什么意思?”我困惑道。

“面对一个陌生人,你把你的心情同我分享,这是很宝贵的礼物。”百合亚亲切地微笑着,“顺便,你有个很棒的朋友。”她朝穆晴伸出了手,“我叫百合亚,很高兴见到你。”

穆晴也笑了,与百合亚两手相握。“我叫Jane(简,穆晴的英文名),也很高兴见到你。我这个笨蛋朋友,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我和他聊得很开心。他是个好人,你一定要珍惜和他的友谊。”百合亚说,我则羞怯地低头傻笑。

“哈哈……他算了吧。”穆晴苦笑着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不管怎样,钱包和人都找到了,这场意外还是以皆大欢喜收场。和百合亚又说笑了一会儿,我和穆晴准备同她告别了。

“你们好好玩,有机会再来日本。”百合亚说,“留个联系方式吧,下次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我们欣然应允,交换了联系方式。百合亚转过身,真的准备走了。

“哎,等一下!”我把百合亚给叫住,“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百合亚转过身,静静地等我发问。

“你、你真的进过……AK……”

“啊?你说什么?”百合亚刻意地打断了我的问题,“进过?进过哪里啊?谁知道呢!”

她咯咯地笑着,说了一句日语,然后潇洒转身,背对我们,高高地招手。

那时的我,听得一头雾水。但两年过后,我知道她说什么了。

“興味で元アイドルをやっている者だ。”(我只是个兴趣使然的前偶像罢了)

*

经过一番波折,我和穆晴开始了银座之旅。作为惩罚,我负责穆晴一整天的货运工作——就是帮她提袋子啦。以穆晴的财力,尽可想象我手中提了多少东西。

回去的路则十分平顺。我们一路杀回新宿,准点抵达酒店。而我们发现,还有人比我们更早回来——尤依和龚诚正等着呢。

他们分得挺开,而且似乎都不愿面向对方。发生了什么?

我却心如明镜,随即内心咯噔一响。

看来没有意外。故事还是走到了最正常的结局,天空树上,两人一定有过了刻骨铭心的对话。一切都结束了。

我松开了希望的衣袖。不松开的话,还能怎样呢。

但我不能暴露,什么都不能说。他们美好的结局,不能被我的心思给破坏。我站好我的位置,做我该做的事。

于是,我喜笑颜开地走向尤依和龚诚,挥手喊道:“尤依!诚哥!你们这么早就到啦!怎么样,好玩吗?”

尤依眼皮一挑,也朝我挥手,脸上布满笑容。“挺好的,浅草寺那里很多吃的,都特别棒。”

多么勉强的笑容啊,但这很正常。无论龚诚和她说过什么,她肯定会心绪难平的。我也不会多问的。

“呵,你们玩得倒好……”穆晴在一旁冷笑,“知道我们遇到什么了吗?”

我尴尬地不停挠着脑袋,尤依则奇怪地歪着脑袋。“遇到什么了?”

“哼哼,这个人啊,今天犯了天大的错误。”穆晴把我拽了过来,又狠狠掐了一下我的胳膊,“晚上我们要好好整他。”

“什么意思?”龚诚凑了过来,不解地问。

“现在我先不说。”穆晴微笑,“等大家到齐了,吃饭的时候,我再揭露他的罪行。到时候,不把他给罚个够……哟,不用等了。”她朝酒店门口看。

只见美姐拎着小绫和叶凛,气呼呼地迈了进来。被她一手一个拎着的二位,垂头丧气,脸上写满了不甘。

“我们是从秋叶原逃出来的!”美姐怒道,“叶凛这个小鬼,去跟人打游戏,把一整个游戏厅的全撂倒了。这就算了,小绫这个白痴,仗着自己会日语,居然在那乱放嘲讽,差点没和人打起来!”

我的天,这种事也做得出……差点就上升为国际纠纷了好吗!

但怎么说,看到这样闹腾的大家,我总是觉得暖和。和这些人在一起,心里永远是暖和的。

只有经历过失去,才会不顾一切地抓住,百合亚说得真对。

至少眼下的暖意,我会紧紧地握在手心的,对吗?

*

在日本的最后一顿晚餐,我们没有离开酒店,而是买足了东西,带到美姐、小绫和叶凛的房间——她们的房间最大。当然,要装下七个人,以及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是稍显勉强,所以我们有的坐桌边,有的坐床上,我呢,则被罚坐在地上。

这还不算。其余六人,正一个接一个地开我的批斗会。

“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美姐先痛心疾首地戳我的脑袋,“下错了站,弄丢了钱包,还把人家晴晴丢下不管,你咋不把自己的脑子给丢了呢!”

“看他这个样子,明显就没脑子嘛。”小绫轻蔑地摇手。妹的,最不想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好吗!

“你要是掉了,就别回来了,在东京自己混吧,加个黑帮什么的。”龚诚翘着脚看我。

“哈哈哈,好建议!”穆晴嬉笑道,“听说日本有个叫什么……山田组?(“是山口组!”大家异口同声)干脆我们今晚就把他送过去,等他自己打拼,成为日本的中国教父……”

全员爆笑,然后叶凛把手高高举起:“哥哥不要去山口组!要去就去点其他的……”

“比如?”我们齐声问。

“比如Dollars啊,黄巾贼啊,蓝色立方啊,葬仪社啊,金木小队啊,NERV啊,心之怪盗团啊……”

我们赶紧把她止住,再说下去都听不懂了!而且最后一个根本就是穿越好吗!那是三年后发行的游戏里面的东西好吗!

“哎,依依,你说两句!”美姐笑着冲尤依说,“他平时最听你的话了!”

我在尤依的脸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惊恐表情。尤依揉了揉胸口,然后——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飘忽,却突然打了个激灵,狠甩脑袋,然后抱着胳膊,狠狠瞪我,“他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他就这个样子,我早就习惯了!不多说了,必须罚他!”

众人齐声叫好,然后纷纷问该怎么罚我,尤依大腿一拍,举起一罐啤酒。“那还用说嘛,灌死他!”

大家欢呼一阵,纷纷拉开罐子,朝我逼近。我惶恐地一挡,随后说:

“罚、罚我可以!但大家不要急嘛!我想……我想先说几句话,行不?”

这个提议没人有意见,六人便坐了回去。我接过一罐啤酒,举向空中,却没有说话,而是轮番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旅行一共七天,何其短暂。我仿佛昨天还在大阪的街头和这群人打闹,今天却已经要说告别的话了。

不只是告别旅途,更是告别眼前的这群伙伴。飞机一在成都着陆,我们各回各家,然后,眼前的这一个个,都会渐渐地在自己的跑道起飞,离我越来越远……

我压下心中的酸涩,把啤酒举高了些,说:

“明天一过……大家就又散了。我们几个难得能聚在一起,我想借这次呢,和你们说点心里话。每个人都有专门的份哦。”

我冲他们调皮地眨眼,他们的神色却纷纷变得凝重。我紧了紧嘴角,先转向了叶凛。

“凛凛,哥哥首先要祝贺你。考上实外,还拿了奖学金,真的太了不起了。我知道去年开始,你下定了决心,然后用上了十倍的努力,只为了读上哥哥姐姐们的学校,你做到了。从九月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学妹了。大魔王当我们的学妹,我们都感到很自豪。升了初中,还是好好学习,多交点朋友,好吗?以后哥哥回国,会经常来看你的,放心吧。”

其他人拼命鼓掌,叶凛则立马濡湿了双眼。我又看向了小绫。

“绫姐,要去北京读研了呢。平时都笑话绫姐,其实我知道的,绫姐是个大学霸,读书考试什么的,从来都不会含糊。你在北京,有不少认识的朋友吧,到时候一定不会寂寞的。你也一定记得多发视频,就算到了澳洲,我也会一直追看的。而且你要记得给我地址,我还要给你寄袋鼠和考拉玩偶呢。”

小绫抿着嘴,抱住了双膝,身子蜷缩,哀怨地看我。

“美姐,明年年初就要结婚了吧。对弟弟妹妹们来说,看到最信任依赖的姐姐走向幸福,那份快乐,真的会铭记一辈子的。你一直在教我们,人活着该怎样往前走,现在你走到了人生最宝贵的路标,这件事值得世上一切的祝贺与祝福。明年的婚礼,美姐的歌声,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动听的。”

美姐黯然低下了头。

“晴哥,全班第一,复旦大学,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过去是,现在更是。上海这座城市会是怎样的呢,我感觉一定会适合晴哥的。那么大,那么繁华,节奏飞快,又充满了挑战。但我知道,晴哥你从来不怕挑战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女侠,刚柔并济,天下无双。到了魔都,你也一定会打败那些挑战的。打不过也没关系,跟我说,我在澳洲给你加油鼓劲……”

“耍嘴皮子。”穆晴埋怨道,两手撑住脑袋,没好气地瞪我。

好了,现在就剩……最后两人了。等我调整好情绪先。三、二、一,搞定。开始说吧。

“诚哥,尤依。”我咽了口口水,“西南财大,留在成都。全班十几个人,都考上了财大,还不算其他班的。大家还能在一起,挺好的。以后来看你们也方便了,不介意我经常来串门吧?到时候来旁听两节课,冒充大学生,怎么样?嘿嘿……就像我还在高中,还在和你们一起上课一样……”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尤依的双眼。刚才恢复了些许灵气的她,现在又愣住了。我在短暂的间隙,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最纯净、最温柔的感情。

但只有那么一瞬。她马上又虚起眼睛,朝我一指,怒道:

“讲些什么啊!乱七八糟,酸不拉几的,想气死我们啊!”

她这么一吼,众人纷纷应和,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对我的声讨。

“就是就是!莫名其妙的!”小绫赶紧揉了眼睛,不满道。

“本来大家耍高兴了,硬是弄得要哭要哭的!”美姐撇嘴道。

“哥哥真是的,这种时候,讲什么悲伤的故事嘛!无聊!”叶凛挥着拳头。臭小鬼,居然还记得初次见面的那段对话呢。

“瓜不兮兮的。”穆晴冷眼相待。

“别跟他废话,往死里罚!”龚诚把啤酒又是一举……

“哎!大家等一下!”尤依又止住众人,随后酝酿了片刻,坏笑着说:

“最可气的不是讲酸话,最可气的是……明明是自己的生日,还搞得一点气氛都没有!”

大家一阵惊呼,可我本人也跟着惊呼是怎么回事?

“恭喜你,十八岁成人了!”尤依笑眯眯地站起了身,和我碰了个罐。

我还在发愣——所以我连自己过没过生也要想半天吗?!尤依也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索性柳眉一横,把手中的啤酒,直接朝我的嘴里倒!

喂,怎么都好,别搞偷袭行吗!

尤依这么一弄,这群家伙便彻底刹不住车了,一个个轮番上来灌我——当然叶凛除外。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

过了不知多久,连邻房的都过来敲门了(在酒店里大声喧哗是不好的,请不要效仿),在我和叶凛的面前,横了五个呼呼大睡、满嘴酒话的家伙。

我脑子晕晕的,但还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于是冲着叶凛,苦笑着耸了耸肩。

论起酒量,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躺着的这几位,还有读到这里的各位,请不要无度酗酒,更不要喝得太急,小饮怡情,大饮伤身。

不过不是因为他们,我还真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怎么就忘了呢?

这可是十八岁啊。

心里的那个男孩,要和我告别了。

此去一别,再也不见。

*

和男孩一起告别的,还有这段旅途。

在成田机场,我们着急忙慌,最后一秒赶上了飞机。起飞时正值黄昏,当我从窗户往下望,灿烂的金色,洒满了一望无际的东京。阳光在高楼间反射,钢铁的大厦仿佛一棵棵饱满的麦穗。

不知怎的,我又开始感到酸楚。并不是我多么舍不得这里,觉得这里有多么的好,只是我不想离开这段时光而已。

可惜,无论我如何不舍,我还是要飞回成都,走下飞机,离开机场。

虽然一个月后,我又回来了——

但这次回来,我却必须要真刀真枪地,和离别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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