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一拳打中，男子晃荡了两步，往后倒去。他两手撑住了门框，这才没摔在地上。
当他撑起身子，两眼直视着我时，我的怒火本还旺盛，一下子被浇了盆冷水，冰得我浑身打颤。
不是我没有勇气。眼前的凶恶太过可怕，轻易就盖过了我的气势。
我该怎么办？眼见男子捏紧拳头，就要向我扑来……
正义的伙伴来了。
班上的其他男生，全吼叫着冲了过来。无论是领头的龚诚，还是壮实的周桥山、矮小的楚承轩、高瘦的陆勤……他们围住男子，一阵拳打脚踢。
男子再横，也架不住七八个高中男生一起上。他狼狈地逃出了教室，男生们也追了出去。
我赶紧跟上，看到男子没命地奔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叫：
“给我等到，我要弄死你们，关了你们这所烂学校……”
他的叫嚣被迅速淹没。其他班的好多同学探出了脑袋，对着男子大骂，或者发出嘘声。在他消失在走廊拐角后，同学们的义愤仍未消减。
我在男子消失后，赶紧和其他男生一起返回教室。然后我看到，穆晴被扶了起来。林兰和尤依一左一右，把她扶到了讲桌前坐下。
穆晴浑身是伤，脸蛋和脖子上浮起淤青，衣服也皱巴巴的，踩满了脚印。这个不要脸的人渣，还真下得去手。
她在哭。刚才我没看到泪水决堤，现在它一溃千里。但她的哭泣，和尤依很不一样。尤依是撕心裂肺的哭，尖锐、响亮，带着股要把悲伤撕碎的狠劲；穆晴则是心灰意冷的哭，咬着嘴唇，耸动肩膀，哭声有气无力，像是在悲伤面前哀怨地诉说。
我的心揉成一团。要是我能给她一点安慰……要是我能做到的话……
“怎么回事？让开，让开！”
教室外响起了叫声。徐老拨开其他班围观的人墙，走进了教室，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哎呀，乖娃娃，咋回事嘛！”徐老心疼地喊道，大步走向穆晴，把她揽到了怀里，“哪个挨千刀的龟儿子，把你弄成这样……”
被揽到怀里的穆晴，一边哭一边拽紧了徐老的衣袖。徐老抚她的背，抚平了衣服，也抚平了教室里外的喧嚣。同学们静默地注视，再没人窃窃私语。
但静默又被打破。人墙再次让开，从人群中，钻出了一个男生。
我见过他，还因为他丢过脸。他是李迭。
李迭呆立在门口，目光死死地锁住徐老怀里的穆晴。穆晴也看到了他，艰难地从徐老怀里起身。两人就这样对视，相顾无言。
然后，有人开口了——
“老师。”李迭说，“我能和穆晴说两句话吗？”
他看向徐老，毫不躲闪。在明令禁止早恋的学校，当着老师这样发问，他可真够大胆。
但徐老什么都没有说。她扶起穆晴，把她带到了李迭面前。
“谢谢徐老……”穆晴哽咽着说，回身又给了徐老一个拥抱，这才转过身来，和李迭面对面。
也许接下来，我们会立马又看到温暖人心的一幕——穆晴投怀送抱，在李迭的双臂里默默流泪，李迭揽着她，安慰她，然后带着她走出教室。大家送上羡慕和祝福，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但拥抱没有到来。李迭的脸色更加阴沉，穆晴也扭开了脑袋。
“跟我过来。”李迭低声说。
“不要。”穆晴倔强道。
“你什么意思？”李迭厉声问。
“没什么意思！”穆晴猛地把头转回来，瞪着李迭的眼睛还在淌泪，但依然凶狠，一点也不让步。
李迭没有发作。他无奈地摇头，随后黯然转身，缓慢地踱步离开。
穆晴杵在原地，我看到她发颤的身子似乎在蜷缩，无力又无助，像个被遗弃在街头的孩子。
在李迭走上教室门口的楼梯时，穆晴突然也迈出了步。她走向了楼梯，有些犹豫磨蹭，但蹭着蹭着，最终也上了楼，消失在阶梯之间。
*
在穆晴离开后，全班一个不落地齐齐坐好。讲台上则站着徐老。她撑着讲桌，一脸肃杀。
“好了，刚才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今天我一并全问清楚。”徐老扫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刚才穆晴那样，谁干的？”
龚诚起立，认真回答：“刚才闯进来一个男的，不是我们学校的人。他说要找穆晴，然后穆晴就自己过去找他了……”
接下来龚诚的复述，我都已经见证过了。徐老听完之后，马上又问：“你们有谁知道，为什么穆晴会惹上这个人？”
这次没人出来说话了。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站着的龚诚也面露难色，把头微微埋下。
“什么意思？”徐老严厉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依然没人回答。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当着徐老的面，把帖子的内容说出来吧？
这时，从教室的一个角落，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徐老……”
我们集体看去。说话的是孙惠，她缓缓起身，像个即将受审、失魂落魄的犯人。
徐老眯着眼，盯着孙惠看。“孙惠，你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孙惠慌忙把脸捂住，“我、我就是想说，穆晴的事，其实是……”
“徐老，我也知道！”尤依突然起身，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孙惠，把她吓了一跳。
“就是穆晴被坏人盯上了，那个男的要害她，她跟我们讲过，让我们不要跟老师说，免得老师担心！”
她语速飞快，像是生怕孙惠找到机会插话。孙惠则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我能证明！”林兰也举手起身，“那个人威胁她，说自己背景硬得很，穆晴真的挺害怕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那人还找到了我们班……谁知道他从那儿打听到穆晴的消息的……”
说话的时候，她好像朝孙惠瞥了几眼。看孙惠现在埋着头，是因为羞愧吗？
徐老叹了口气，接着凝重地对大家说：“如果是这样，那我会去找校长，想办法把整件事情调查清楚，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穆晴的安全，大家放心吧。”
她神色悲伤，接着说：“同学们啊，这种时候，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明白吗？现在发生的事，可能真的会影响你们的一生……老师们会做一切能做的，但掌握命运的还是你们自己。你们还有好多年，珍重，务必珍重……”
徐老平日唠叨、好面子，也经常对我们严厉，冲我们发脾气，不少同学下来也会说她的坏话，背地里取笑她，说她是女唐僧，只会一个劲儿地婆婆妈妈。
但现在她的这番话，没人会再嫌她絮叨。大概是刚才对穆晴的关怀，让大家看到了她慈祥的一面吧。
离开了家，老师就像是我们的爸妈。也许他们满身缺点，但在他们眼里，我们真的都是他们的孩子。这种关爱，不需要血缘来维系。
我很庆幸我在这所学校里，遇到了好老师。
*
晚自习到了，大家做起自己的事。纵然再怎么担心穆晴，她迟迟不见踪影，我们也没有办法。
但我还是难受得慌。短短半天时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全盘结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
还是到外面吹吹风吧。
我趴在过道的阳台上，看小天井上方被框住的天空。入秋以来，连下了好久的雨，今天竟放晴了，夜空里终于有了星光。尽管稀疏，但每颗星星都清晰可辩。
在我出神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尤依浅笑着走到了我旁边，和我一样倚在护栏上。
“想什么呢？”她轻灵地问。
“就今天的事……”我嘟囔道。
“果然呢。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心头不了然，所以就出来陪陪你啦。”尤依轻松地说。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惆怅：“我现在啊，也总觉得不是滋味，有点后悔。”
我心头咯噔一声，今天冲着穆晴发怒的记忆，又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她说自己后悔，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愿意相信晴哥了？”我小心地问她。
尤依点点头。“今天那个男的一来，听到晴哥对她说的话，我就知道，我们一定都误会她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穆晴提到了“把人藏起来”，男子提到了“多管闲事”，这些不但能和之前穆晴打电话时说的话对上号，更表明帖子里说的什么当小三之类的，都是一通胡扯。
“说到这个。”尤依严肃了起来，“你记不记得，那个男的，提到一个名字……”
我当然记得那个名字。尤依的根据，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男子口中的“佟芙”，会不会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佟芙，也就是我的动漫群主阿芙，穆晴的小学同学？
难道说，这还是我们的一个突破口？
我告诉了尤依这个想法，她表示赞同。“如果我们猜对了的话，那应该马上联系阿芙，她一定能告诉我们好多事。”
“当然，过会儿我就给她发消息。”我说，随即又想到了一件事。
“这次我不想留遗憾了。”我郑重地对尤依说。
尤依先是发愣，随后也低下了头。
“米卡莎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她替我说出了我的心声。
我们彼此理解了各自的想法，便不再多言，又抬起头看星空。
“我喜欢看星星。”尤依向往地说，“因为我觉得，星星们都很善良。”
我表示愿闻其详，她便说：“这些星星，和我们都隔了好远的距离，全是按光年算的。从它们那里发射了一束光，到地球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几千几万年后的事了。这段路这么长，要在又黑又冷的宇宙里独自旅行那么久，可它们还是要把光送到地球，让我们看到它们的样子……”
我点点头。“所以说……”
尤依嫣然一笑。“这份心声很远，但终究会到的。为了看到它，我愿意等。”
我有些震撼，随即也笑了出来。
我的答案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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