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思先放一边，现在最现实的问题是——虽然穆晴用十分奇葩的方式“通过”了提案，但真的有人会乖乖受罚吗？唔，楚承轩不算……
没想到，才过两天，撞到穆晴“新政”枪口上的倒霉蛋，就这么出现了。
孙惠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她一脸憔悴，两手紧紧拽住校服下摆，脑袋深埋，谢绝一切目光的造访——特别是穆晴的。
但她并不能逃过旁边穆晴的注视，也因此不断扭扭捏捏。
她今天运气太背，本来和一个走读生约好，在教学楼旁侧叫“峨眉一角”的小水塘交接外卖。两人一路上都瞧好了，确定五爷和保安不在附近，这才放心地对暗号（划掉），然后钱货两清……
哪知，这时头上泼来一瓢水，把孙惠淋了个透。
她气急败坏，对着楼上大骂，还和不小心把水打倒的高三男生高声争吵。这下可好，操场另一头，正和美国来访中学的老师聊天的五爷闻声而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孙惠同学。”穆晴开口了，“我看你现在，态度还算不错，这点值得表扬。所以，请你继续配合，晚自习一到，记得准点去地下哦。”
孙惠脸绷得死死的，很显然在咬牙。
“怎么不说话呀？”穆晴歪了歪身子，“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我不去！”
孙惠把头一扬，两眼暴瞪，浑身发颤。
“你有什么资……”
“哦呀，孙惠同学。”穆晴打断了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了，不就是怕鬼嘛！”
孙惠一愣，接着气急败坏道：“少东拉西扯的，我告诉你，我不……”
“其实啊，那句话怎么说的，什么鬼，都是心鬼。我想，只要心头坦荡荡的，走夜路都不怕，对不？”穆晴不为所动，继续打断孙惠，“但我也知道，人呐，要做到这点，多难啊。谁心头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她轻叹一声，直视孙惠的双眼，却散发出了笑意。“比如说，打点小报告啊，扯谎造谣啊，这些好多人都做过嘛。当然，手段还是分高低的，有些高手背后捅了刀子，别人都不会怀疑她；但有些没本事的，就只会写个匿名信什么的……”
一声急促的怪叫——来自孙惠的嗓子眼。她脸色变化之快，瞬间就从通红变到刷白，跟动画特技似的。
“我……”她脑门沁汗，大粒大粒地往下掉，“我去……”
这时她稍稍转身，背对穆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和“我去”搭配使用的问候语。
孙惠这点小动作，当然也逃不过穆晴的眼睛。她并不在意，只是保持笑容，随后背起两手，说：
“那么，晚上八点到八点半，停车场不见不散——噢，不好意思，我不会去的。不过你放心，你究竟去没去，究竟有没有呆够时间，我会知道的。想耍小聪明，就会犯之前犯过的错误，不要忘记哦。”
穆晴话里有话，我并不是很懂，但显然是抓住了孙惠的什么把柄。不然这个平时恨穆晴到骨子里的女生，怎么会三两下便乖乖就范，还真的一步步照穆晴所说，晚上时间一到，就自觉走出教室，走下楼梯？
孙惠一走，班上便一片窸窣。同学们讨论着穆晴的话语和孙惠的举动之中，透露出的怪异信息。孙惠到底栽过什么跟头，又怎么被穆晴知道的？然后为什么这个把柄，能让孙惠怕成这样？
窸窣声没有间断，讲台上守晚自习的数学老师、绰号“王嬢嬢”的王妤，几次都不耐烦地抬头扫视。也就是她脾气太好，平时从不吼我们，不然换成另几位雷厉风行的老师，早就用粉笔头定点打击了。
我正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数学题，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尖叫？
是错觉吗？可好多同学都开始扭头看后门——那是声音的来处。
要不了多久，尖叫直接找上了门——把门给撞开了。
全班同学，包括被撞门吓得一跳的王嬢嬢，全把视线聚焦在门口的孙惠，看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地大喘粗气，连滚带爬地进到教室。
“真……真的有……”
她双手捂头，失神地念叨着。尽管她口齿不清，但全班很清楚她想说什么。只见她不断比手画脚，眼神恐慌极了。
“就……就那个储物间……”她嘴皮狂抖，“有鬼叫……嗯嗯啊啊的……声音、声音拖得特别怪……还好多声音混在一起……妈呀，不要问了！”
她两手抱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孙惠不是胆小的人，她这样说，究竟是……
疑惑最终还是只能暂且搁下。顺便，穆晴此时展现了她的大度，没有因为孙惠没站够半个小时就让她继续下去——虽然孙惠也没什么领情的可能就是了。
后来王嬢嬢也把孙惠叫上讲台，安慰了她好久，她才勉强消停。今天晚上五爷不在，无论我们弄出怎样的动响，也无非是引来几个外班的围观者，不一会儿就都散了，一切复归平静。
但这一整天围绕孙惠的各种怪事，当真令人费解，我到现在都还理不清头绪。
难道所有这些，真的都在穆晴的计划中吗？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的穆晴。
可我发现，我立马就撤开了视线。因为我害怕。
这种害怕，和以前不敢注视三秒以上的害怕截然不同。
我害怕，因为我觉得她，真的好陌生。
*
孙惠遇鬼事件，不但成了传遍全校的奇案，更意外地威慑了全班。那天之后，班上带外卖的现象，真的近乎绝迹——一旦被抓到，谁知道穆晴不会用点别的手段，让自己下去受罚？
但怎么可能彻底消失呢，吃饭的问题，那可是要命的。
于是，才过几天，又出现了个不安分的倒霉蛋——我们的尤依同学。
与孙惠相比，她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她躲过了校门口的巡查，顺利地把纸碗面放进了包里，带进了教室里，然后把一根面条送进了嘴里……
结果徐老今天提前来到了教室。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月考卷，然后看她脸色，我们的成绩已经可以想象。
再接着，她刚把卷子往讲桌上一摔，一声“滋溜”便清脆地响起。没错，尤依吃面的声音。
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了照顾堂堂女主角的面子，就不再详述了。总之骂到最后，徐老直接将生杀大权又甩给了两位班长，叮嘱二人必须落实之前商讨的整顿措施，让尤依彻底认识自己的错误。
看徐老这么坚定地让两位班长解决，就知道她显然对“整顿措施”的细则一无所知。天知道两人怎么跟徐老搪塞过去的。
真是难熬的一节语文课，尤依挨骂，我们也因为考试挨骂。可算是下课了。
徐老气呼呼地走出教室，穆晴稳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子。只不过，这次她没有走上讲台，逼迫尤依接受惩罚，而是把书包一提，潇洒地从后门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我这几天已经因为猜测穆晴的心思，死掉了好多脑细胞。
但我刚出神没几秒，就发现教室里已是一片喧哗。讨厌穆晴的女生们，这次没有再骂脏话，只是每个字都在极尽刻薄之能事，什么装腔作势啊，知法犯法啊，小算盘打得响啊，云云。
但另一边，泪汪汪的尤依，只被林白丽等几个好闺蜜围住安慰。那些大声说话的女生，为了给尤依出头，可都忙得顾不上她呢。
我被尖酸刻薄的气氛膈应得难受，再加上“知法犯法”之类的话越听越奇怪，忍不住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看到了穆晴。她正在上楼，此时却停了下来，显然是因为，她也看到了我。
和她目光对接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此刻她的眼神，我没法不害怕——冷得像冰不说，还触动着我某段模糊的记忆。
我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记忆。
“你想干嘛？”
听到她的声音，我并没有感觉好些，那味道反而更加浓郁了。
她的冷漠与不快，就是冲着我来的。她在生我的气。
“我……我……”我的舌头仿佛僵死了，好好吐字变成了艰难的任务。我张口结舌半天，本想找到打开局面的钥匙，结果让穆晴的眉头锁得更死。
“你到底想干嘛？”穆晴质问，“举个手磨磨唧唧，现在说个话也要磨蹭半天是吗？”
不堪回首的记忆在飞快成型，穆晴的面容也在悄然变化。不，她不会是那样的……我强迫自己镇定，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想问问你……怎么了……”
我还在努力支撑，还想着能再自如一点，穆晴却笑了起来。
但这个笑容，好可怕，可怕到一下便将我贯穿。
而也是此时，穆晴的脸彻底变了。她束起了一条马尾辫，变成了初中时的那个女生。
和那个女生一样，她也会吐出来吗，当着我的面？
“呵，你还真关心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呢？”她挑着眉毛，轻声问，“这样吧，你不就是看我挎个书包，想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我就告诉你吧，里面啊，是外卖。”
啊，是这样吗？难怪刚才有人说“知法犯法”……
不，等一下……我微微张开了嘴巴。
“怎么了？”穆晴没好气地问，“你这什么反应？还不明白吗？我要给人送外卖了。哦，你这么关心我，也跟我一起来，好好看看……”
不，晴哥，我不是不明白啊……而是……
穆晴的书包，被一只大手猛地拽走。她也一个趔趄，身子一转，这才和刚刚就站在她背后的人对视。
现在的五爷，浑身怒气乱窜，大衣都要飘起来了。
“不像话，太不像话！”五爷像头狮子，“亏我还信你，亏你还是一班之长！跟我过来！”
他踏步上楼，楼梯被震得山响。可穆晴，竟没有跟上去。
那么聪慧机敏的她，此时选择不跟过去，一定不是因为她执意和五爷对着干，只可能是她已被毫无预料的情况，给彻底打傻了。
但她还是立马反应过来，跺着小步子，噔噔噔地上楼梯，却在平地上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摔倒。
这样慌张的穆晴，恰如之前那冷酷无情的穆晴一样，从未进入过我的认知。
不，或许我将会慢慢习惯，习惯看到穆晴的许多面貌。无论是我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她的真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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