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关门外有一个不是很深的大坑,这坑显然是人为挖成,里面躺满了被草席包裹的尸体,达龙刚刚安排人准备将井陉关守军的尸体在此处掩埋。刚巧此时李全领人退了回来。两股黑鸦军汇合,李全他们的军容之残破使达龙吃了一惊,众人进了关城。
达龙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他看着李全,这时的他犹如一块燃烧殆尽的木炭。
田地上的四个字,完颜蛟的尸体,以及被团团围困的孟宪,这三幅画面在李全的脑中反复闪回,他很难恢复往日的冷静,不过李全仍然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他马上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太原,调完颜开带兵支援,又派人到潞州通知刘二祖,严防黄河渡口,之后重整兵马,此时的黑鸦军士气还算不错,只不过相当疲惫,他们需要时间修整,但现实情况却不允许。在一天之后,噩耗传来,孟宪已经兵败被杀,达龙与孟宪私交甚密,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永别,不免神伤。
“孟宪常说,当年在浍河堡第一次见到在重重包围中野兽一般死战的主公你,便发誓要追随你。他常把自己比作典韦,张须陀,杨再兴,执单刀,对百万,战死疆场,想必孟宪死的十分英勇吧。”
想到当年黑鸦军旧部现已无几人,而黑鸦六羽也折去一半,李全不禁黯然。
修整一天之后,李全决定放弃井陉关,退回河东路,原因只说井陉关东侧并不好防守,但实际上他担心自己背后出问题,具体来说就是担心刘二祖。这是良将的直觉。而之后的事也应证了李全的担心,然而却是另一种形式。
再一次通过井陉口,李全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伏兵,他并不擅长,而完颜弼却是伏兵的高手,李全担心“画虎不成反类犬”,他们只是推到了一些树木,石头,扎了几个假人,摆在雾气弥漫的山谷中当做疑兵,用来争取时间。
在井陉口山谷行军的一路上,李全想起了阿拉丁老人的那句“以己度人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误会”,这位老人对人性的理解要比从小当兵打仗的自己强得多,李全摇了摇头,他又想到了牙烈……
完颜开带着四万兵马前来支援,其中一万骑兵三万步兵,他们在盂州驻扎下来,几天之后便与李全汇合。
盂州是太行山西侧的一方盆地,确实如它的名字“盂”那样,平坦的地形有利于军阵的展开。同时盂州也是三条河流的交汇点,是周遭三州十八县水源和漕运的关键,占据了这里实际上就控制了太原以东。
“所以在这个地方跟完颜弼决战吧!”完颜开手指地图上盂州城东北。
在两军汇合后,李全来到完颜开军营展开军议,有一个细节不得不提,此时完颜开军旗上的绣字是“张”——他的本姓。
李全点了点头,而后双手交叉托住下巴,没想到在盂州这个小城竟然要和挚友完颜弼生死一搏。他手拍桌案,站了起来,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般的狂笑。笑声中的狂气甚至让达龙和完颜开脊背发凉,笑声停止之后他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精神,也许他一直在期待着与完颜弼的一战,就好像顶尖的棋手渴望完美的对局,也许这就是良将之魂,良将之命。
五天之后,就像事先约好一样,完颜弼来到盂州城东,两军军营在盆地东西相互对峙着。
那一天的夜间,河东军营中张起了灯火,李全带人在一块刻有“阵亡将士之位”的木头牌位前拜倒下来,他们在做一个小小的祭奠。李全想到这些人中有一个叫赵哲的马弓手,是他府邸临街酒家老板的儿子,他有时候会去那儿喝几杯,老板总是笑盈盈地添几个小菜给他。而另一个叫李成新的孩子,他刚满十八岁,他的家就在定州,他的父母,妹妹都住在定州,两年前他慕名来到太原参加河东军,之后一直在军中效力。这一次他本以为可以回家,高兴极了,没想到都已经远远地看到定州城了,却不能进去……
而孟宪,已过而立早的他就应该成家了。他从小就是孤儿,真应该有个人照顾他,可是就这样一直耽搁下去了……
林林总总在李全头脑中挥之不去……
翌日清晨,在薄薄的雾气笼罩的盂州城东平原上,李全、完颜弼双方将军阵拉开,兵对兵,将对将,旌旗对旌旗。
双方镜像一般摆成三阵,李全将骑兵安排在北路,达龙指挥,就机动性而言,黑鸦军远胜忠义军,忠义军成军时,幽云十六州以及辽东已经失陷,这两处是金国最主要的战马来源,所以忠义军并没有多少骑兵,李全希望用黑鸦军的机动性给对手造成一些麻烦,而他自己带领一万步兵作为中阵。他虚张了很多旗帜,使其看上去远远多于一万兵力,这一切都是为了掩护完颜开。
完颜开带领两万步兵掩身在南线的丛林中,等待信号,而后包抄完颜弼的后路,夺取“粮道”。
在中原的战争中,往往人数众多,甚至很多时候会临时征募几乎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兵百姓作为士卒,所以战争双方要比较的是谁更快地使对方的军队陷入混乱崩溃。崩溃的情况也十分常见,但总结最重要的三个原因:第一,指挥混乱,阵型遭到破坏;第二,主帅阵亡;第三,粮道被断。而最有杀伤力的当然是粮道被断,饿着肚子的士兵完全无法指挥,甚至于会反戈一击。李全这一次也作此计划。
黑甲白马的达龙站在骑兵的最前面,战鼓响起,达龙的长槊在空中舞动。
“跟我来!”达龙大吼一声。
“杀!”巨大的声浪掀起波澜。
李全目送着达龙出阵,一万匹战马掀起的烟尘伴着雾气。眼看着达龙出入渐浓的雾气中,每个战士的鼻腔中都充满着他们最熟悉的烽烟的味道。
达龙并不会直冲敌阵,按照李全的计划他要寻找敌军的突出部,或阵型中的空隙,将敌阵分割,而后由李全包围,吸引完颜弼的主力移动,以便完颜开的包抄。
达龙很快发现了一个目标,一只约万人的步兵方阵,在一千骑兵的掩护下正在向他靠近,旗号是“蒲察”。
“蒲察官奴吗?这是送到嘴边的肉。”达龙暗自盘算。一万骑兵成两队,似一把钳子向对手两侧纵深插过去。
穿插包围,这一骑兵最为经典的招数,李全已经驾轻就熟,他向前晃动着长枪,步兵向前推进,虽然此时的雾气已经很大,稍稍影响了他们的速度,但是河东军还是很快形成了包围网,将蒲察官奴团团围住,单等完颜弼来救。而同时完颜弼的中军也果然有所动作。但是让李全不敢相信的是,他们向着相反方向移动。
“他们不来救吗?难道这一万人是诱饵?”李全努力的分析着。而与此同时一大群黑乌鸦突然腾空闯入雾气弥漫的天空中。
“传令兵!”李全大吼一声。
传令兵是个二十岁出头,身材不高的年轻人,名叫“虎儿”,他拉着缰绳牵引着自己的军马,快步跑到李全身边。
“将军,这不是我们放的鸟……”
李全军中放鸟发信的工作都是像虎儿这种传令兵来做的。
“我知道……”李全抬头看向天空,“这是完颜弼的乌鸦!”李全皱起双眉,回头看他道。
“虎儿,骑上你的马,去找完颜开,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退回来!”此时李全才发现完颜弼的真正目标是准备包抄的完颜开。而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专注于眼前,因为那块送到嘴边的肉却成了难啃的骨头。蒲察官奴,忠义军中少有的女真人,他手拿战刀亲自督战,刀头上的鲜血在提醒他的士卒,刚刚已经有三个胆怯的人死在他这口刀下。
随着时间流逝,一万人此时已经损失十之二三,他们在四面被进攻的情况下队形不散,士气不减。
李全总是以为只要再努力一下,蒲察官奴就会崩溃。不过此时的他也隐约有不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远远超出他的控制,成为战场上的变数,他以为是那越来越重的雾气,可此时的李全并不知道,时间才是他的最大敌人。同时,完颜开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天空中满是飞来飞去的乌鸦在浓雾中很难辨别他们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完颜开完全没有怀疑是敌人的伎俩,带人直冲敌人身后娘子关的方向,当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被三面包围了。
完颜开和昭义军有相当程度的默契,这得益于完颜开一直以来稳重严禁的治军风格,在发现被包围之后,完颜开只说了一个“退”字,昭义军的两万人便毫不慌乱整齐的向后撤退,在敌人四面合围之前溜出了包围网,虽然有所损失,但是战力仍在。
“好险!”完颜开紧了紧战马的肚带,并在别人都没注意他的时候擦了擦额头的汗,已过不惑之年的完颜开虽算不上什么常胜将军,但是半生戎马,已经常年治军练兵的经验,使他对自己的战场判断力十分有信心,“大雾中像完颜弼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一定不会犯险冒进。”完颜开想。“而现在敌人应该是利用乌鸦阻碍了我们的联络,现在不知道晋阳公的位置,最好是在这里驻守等待,不中圈套的话绝对不至于被包围。”
他清楚李全会派传令兵来寻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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