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
换上干净的衣衫，稍事休息，来到迎客厅后，杰尔的第一句话就把莱纳斯吓了一跳。
“你会说天族语？”
“是从我的导师那里学来的。”
“你的导师是……”
“‘千眼之希洛瓦克’。听说过吗？”
那可是当年与自己的父母并肩作战的魔界使徒，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还是谈正事吧。”
两人面对面坐下，中间只隔一张做工精致的白桌，两杯热茶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我必须先澄清我的立场。我多年来一直与神圣教廷为敌，柯西亚斯与天界也有极深的仇怨，但那并不代表我们是同盟关系。”
他一直在使用天族语，这样一来即使外面有人窃听，也无法得知他说了些什么。除此之外，天族语的发音非常优美，就连说话听起来也像是在唱歌一般，再配上发言者那张英俊的脸庞和迷人的声音，若莱纳斯是女性，大概已经完全走神，忘记自己的目的了。
但他不是。
“从拉罗碧森林前往这里时，我去了一趟圣都，见到了教皇。他亲口告诉我，去年检查龙神封印时，在那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魔界气息。如果你没有与他联手，为何他会得到魔界的力量？”
杰尔苦笑一声，“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坦白说，我最初的打算是通过柯西亚斯来牵制住神圣教廷，使其无暇东顾，以免我在蛮荒之地刚刚建立起来的势力被毁灭。但是，柯西亚斯骗了我，也骗了大陆上的其他势力。他假装要进攻神圣王国同盟，实际上却在打迪尔斯帝国的主意。”
莱纳斯一愣。
难道，神树普拉叙克所指的那双邪恶眼睛，是柯西亚斯？
“你有什么依据？”
“第一，他还没有完全解除封印，恢复实力，就派出大量魔兽攻占乡镇，弄得人尽皆知，神圣王国同盟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大量军队集结在希尔王国和汉斯王国的西部边境上，与魔兽对峙。如果它真的想要攻陷神圣王国同盟，就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来准备，这样只会对他不利。第二，从商道迁至迪尔斯帝国境内的难民，竟然没有受到过一次袭击，这太反常了，除非魔兽知道，这些瘦骨嶙峋的家伙再过几个月就会进入他们的腹中，所以宁愿现在忍着饥饿放他们到迪尔斯帝国去，养肥了再吃。第三，柯西亚斯的目标是整个大陆南部，而不仅仅是神圣教廷这一个势力。如果他的魔兽大军全部开进迪尔斯帝国，神圣教廷就有可能趁机转回头去灭掉我的势力。一旦迪尔斯帝国覆灭，变成柯西亚斯的后方，用来壮大魔兽军队的话，神圣教廷即使有足够的实力，受地形限制也无法进军，贝奈西帝国亦是如此。等到他的实力完全壮大起来，拿下无任何险要地势可守神圣王国同盟只是时间问题。”
莱纳斯沉默了片刻，细细思索着杰尔的话语。
“你为何那么肯定柯西亚斯是在声东击西？只是因为它大张旗鼓？”
“如果我是柯西亚斯，并且想要夺取整个大陆南部的话，就会这么做。迪尔斯帝国只有一条商道与外界连通，除此之外不是山岭就是海岸，无法通行，疆域又十分辽阔。如果让帝国有所察觉和准备，就会陷入对魔兽们不利的持久战。但如果在帝国毫无防范的情况下闪电进攻，受到的阻碍就会大大减弱，也能保留更多的实力。”
杰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你只身来到帝都，连一名天界使徒都没有带，想必也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吧？比如，迪尔斯帝国很快会遭到一场大灾难之类的。”
“是神树普拉叙克，它告诉我，有一双邪恶的眼睛正注视着遥远的西方。”
“这样的话，证据更确凿了，不是吗？”
“但你的嫌疑还没有洗清。”莱纳斯微微地摇了摇头，“柯西亚斯想要迪尔斯帝国，不代表你不想。”
“我要迪尔斯帝国做什么？”杰尔有些不悦地撇了一下嘴角。“它在大陆的最西端，而我的蛮荒之地在最东端。即使得到了它，又能怎样？派军队攻打汉斯王国？贝奈西帝国和魔兽都能轻易切断商道这条唯一的补给线，根本不可能。如果是为了限制粮食贸易的话，更荒谬。军队远征时只能就地进行补给，神圣王国同盟没有粮食，我的军队也会饿死。”
莱纳斯无言以对，他说的句句在理，根本找不到可反驳之处。
“我的敌人是神圣教廷，不是米凯伦特这个民族，更不是人类这个种族，我停留在凯尼安大陆只不过是想替受神圣教廷欺凌的黑暗种族讨回公道罢了。最重要的是……我怎么忍心让我心爱的女王背负上亡国之君的骂名？”
听者立即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自己大喊着他的名字现身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阿芙拉拽到自己身后保护起来，怎么看都是下意识的举动，不像是在演戏。
难道是我错了？柯西亚斯才是威胁到帝国安危的罪魁祸首？
我该相信他吗？
“柯西亚斯进攻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明年三月初春祭时。帝国士兵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假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还有什么疑问吗？莱纳斯王子？”
莱纳斯望着对方深红色的双眼，似乎想找到能证明他在说谎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能让他不再这样摇摆不定，害怕做出错误的选择。
但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他只能看到这位被天族人称为孤傲嗜血的红王子眼中的诚意、担忧，以及日夜兼程所带来的疲惫。
如果没有光明女神的那个可怕预言，他根本不会这样犹犹豫豫。杰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感受过了。他不否认对方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但野心跟邪恶是两码事。
然而光明女神的预言不可能出错，否则安卡雷斯不可能同意牺牲他的妹妹来对抗杰尔，阿洛伊殿下也不可能被派到凯尼安大陆来担任教皇一职。
女神那焦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的声音至今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今天召集诸神，诸位神之子和天界使徒到这里来，是为了宣布一个可怕的消息。一名从异界重返凯尼安大陆的强者，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大陆会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可怕灾难……”
所谓异界，当然包括魔界。
目前唯一想要发动战争，又是来自异界的强者，只有红王子一个。
不是他，还能是谁？
陷入思想泥沼的莱纳斯不知不觉地皱紧了眉头。
不过，既然他没打迪尔斯帝国的主意，那么柯西亚斯想要进攻迪尔斯帝国就是肯定的了。
“我相信你，但只是暂时。”他低声说着。
“暂时相信我就够了。”
杰尔露出了赏识的微笑，随后挺起胸膛，扬起下颚，恢复了与身份对应的高傲神态。
“解决了柯西亚斯，我们彼此之间再来好好地决个胜负——像三千年前的天界和魔界那样。”
“同意。”
表面上与其达成了协议，却无声地下定了决心：
一旦发现任何异常，拼上性命也要阻止他。
“你现在有什么对策吗？”莱纳斯出声问道。
“的确有一个对策，只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人力和财力，消息也要绝对地保密，才能生效。”
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厚厚的棕色窗帘遮住了大部分阳光，硬木门也紧闭着，外面虽还是白天，房屋内却已如黑夜般阴暗。
从大型家具到最小的装饰性摆设，没有一样输给帝都中的任何一位贵族府邸，然而房屋的外表却又是那样寒酸简陋，如此强烈的反差，无论什么样的客人大概都会忍不住惊叫一声。
披散着棕色长发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铺着天鹅绒软垫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五个颜色大小不一的钱袋。
她笑着搓了搓手掌，浅绿色的眼瞳闪烁着某种欲望。
“开始喽！”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五个钱袋全部被倒空，铜币、银币、金币堆满了整个桌面。银币和金币占了大多数。女子欢快地笑了起来，动手将三种货币分开，然后开始一枚一枚地数。
“24、25、26……”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女子头也不回地喊道：
“我没钱，到别处讨饭去！”
这段时间每天有乞丐来敲门讨要食物，使女子养成了习惯。
“娜迪亚。”
女子姣好的面容顿时变得惨白，心跳疯狂加速，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是他？哎呀，这下可惨了……怎么办？我不是存心的啊！
访客没有给她多少考虑的时间。
“开门。”
“啊，这就来了。”
女子起身，咬着牙走到木门前，那坚毅的表情倒是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反正逃不掉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好怕的！
打开门的一瞬间，不容她反应，对方的右手已经闪电般地攥住了她细长的脖颈，将她提到半空中。随后走进房间，“砰”地一声把门甩上。
“几年不见，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娜迪亚，竟然敢骂我是——”
“殿下……我，我不知道是您在外面，要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骂您呐……轻点，喘不上气来了……”
“哼。”
访客一挥手臂，把女子扔向旁边的床铺，自己则脸色阴沉地坐到椅子上。
“咳咳……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咳咳……”
“原谅你了。这是今天的‘战绩’吗？”
“上午还有三袋，已经点完数藏起来了。”
女子整整衣衫，笑望来客。
“你在这好像过得很不错嘛。”对方调侃道。
“才没有，生活得很痛苦，每天晚上都想家想得直哭呢。”
“为什么？”
女子坐在床沿上，用手撩着波浪般的长发，微微地撅着嘴。
“还不是因为人类的男人……身体一个比一个薄弱，没劲透了。还得按照殿下您的要求去睡那两个老贵族，差点没被熏翻过去。”
“查探过他们的灵魂了吗？”
“当然查探过啦，那个叫兰德的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守财奴加胆小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财政大臣这种要职的。至于那个罗尔索斯嘛，挺自负的，本事貌似也有点，不过他没有篡权的打算，只想赶紧抱孙子。”
这个梦妖若是年龄跟菲莉亚一样大的话，查探出的消息大概一个小时也说不完，访客心想。
“都是真的？”
“骗谁也不敢骗您呐，殿下。”
访客将左肘支于桌面上，以手背托脸，另一只手则玩弄着一枚金币。
“这么多天，总算碰上件稍微顺心点的事了。”他侧头一笑，“干得不错，娜迪亚。”
女子痴迷地盯着对方深红色的双眸。
“啊，对了，殿下，我可以回家了吗？”
“再过二十年。”
“为什么？”女子尖叫起来。
“偷东西都偷到我那里去了，岂能这么轻易就放你回去？”
“不要嘛殿下，我以后不敢了，放我回去好不好？这里的男人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会长皱纹的……”
访客眯缝起双眼，轻松的笑容转为诡谲。他起身走到女子面前，用右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仰视自己。
“‘这里’是指哪里？”
“当然是帝都呀。”
“这间房子在哪？”
“也是帝都啊，为什么问这——啊，殿下，不，不包括您！”
“不包括我？这么说我是女人了？”
“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当然是男人……殿下，不要撕！这件衣服很贵的……啊……轻点，好痛……”
…………
“殿下……”
“东西能偷出来，也能悄悄地放回去，是吗？”
“当然啦，这有什么难的……”
“很好。把脸洗干净，跟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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