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陲的沧镇上,烈日当空。烤得酒肆的大旗也软榻下来。
酒肆内堂来往客人并不多,希拉的三两一桌,吃得也不甚热闹。店小二无事可做,搬了条长凳坐在路边看神仙过路。不过没看多时,便有一个矮胖汉子走了进来。小二懒懒的起身上前招呼。
矮胖汉子穿得略有些不合时宜。如此闷热的天气竟挂了个大麻布袍子,一束粗布腰带胡乱的往腰上一扎,将一柄旧刀捆在体侧。头上还笼了个遮阳用的破旧不堪竹编斗笠。
矮胖汉子选了个靠近楼梯的阴暗位置,面朝大门坐了下来。随后小二便递上了熟牛肉与酒壶,继续回到门边偷懒。矮胖汉子却也不摘斗笠,不紧不慢的开始吃酒咽肉。
不多时,两个凶神恶煞的捕快吵吵嚷嚷就踩进门来,高唤小二上酒菜。小二一改之前的慵懒模样,手脚麻利起来,跑前跑后。捕快在矮胖汉子邻桌坐下,将挎刀拍到桌上,便开始闲扯今日见闻。
矮胖汉子并无偷听习惯,他只在脑内思索着今日路上所见过的行人,生怕漏了一点点线索。直到两个捕快结束了偷鸡摸狗的琐碎话题,压低了声音,矮胖汉子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
“老四,你可知道,最近传言有个大人物来到咱家这小地方?”捕快的声音压得很低,若是寻常人士绝无可能在这五步以外听到他所说内容。但矮胖汉子并非等闲之士,他摒弃凝神,聚精会神。捕快的耳语在他听来有若呼喊。
老四被这名捕快的言语吓了一跳,疑惑的问道:“没听人言起,莫非又是那些个朝廷大官来了?”捕快神秘的笑笑,抓起一颗花生丢入口中,说道:“要我说了,你可莫要被惊到!”随后便左右一瞟。矮胖汉子将头略微低了低,佯装倒酒。
捕快靠到老四耳边,低语道:“你可知来的是谁?是那个万人莫敌的萧豪枢萧大侠!!”老四先是呆了一瞬,随即哈哈哈大笑道:“三哥,你是怎地了听这种瞎眼的混话!十年前,萧大侠打退十万南蛮兵,先拜柱国,后封镇军,职从侍郎。如何会来此边夷蛮地!”旁边矮胖汉子端起酒杯,自嘲的摇了摇头,一饮而尽。
老三却也不怒,继续笑道:“所以老四你愚钝,才会五十多了还是老四。这萧大侠岂是那种安于做官之人!在独退十万南蛮兵之前,萧大侠就好个行侠仗义,如今虽拜了官,江湖上也都传言他宝刀不老,时常游走于民间。也亏他和太子爷是拜把,将兵部侍郎的职务抛却不处也无人追究。”矮胖汉子又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心中却是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
老四依然将信将疑,问道:“就算此言不假,那萧大侠又为何来到此地?京城离此地万千里,来此何干?”老三又故作神秘的左右一瞟,凑近了言道:“你也知最近此处不太平,江湖上早有传言,萧大侠打算出山再平南疆!”老四人本实在,看老三煞有介事的神情,也就不由得信以为真。两人便开始闲扯江湖上关于萧大侠的传闻,说得是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闻见无可听之语的矮胖汉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酒肆大门,心里不由还咒骂兵部的那群饭桶走漏了风声。
“不过啊,听说萧大侠虽然武功盖世、万人莫敌,却总是因为身形猥琐、相貌丑陋而一直无女子垂青,官拜了兵部侍郎也未曾纳上一房半妾。”老四也接话笑道:“此言差矣。你我也未有幸见过真的萧大侠,也说不准萧大侠就有个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呢?”言毕两人狂笑不已。
矮胖汉子虽已到门边却听得真切,出门之时伸手在门框上连叩三下,单足轻轻的往地上一跌,才走出大门。两名捕快**的长凳双双断裂,一屁股坐在地上。桌腿霎时也断了两根,满桌的酒菜劈头盖脑的砸了两人一个满头彩。
他不顾屋内传来的大骂声,将碎银子丢给了小二,径直大步走向街上。此人正是在朝野江湖名震天下的盖世奇侠萧豪枢。官拜二品的他早已退隐江湖十余年。但也正如传言一般,萧豪枢本就不是安分之人,原本立下救国大功的他也是却不住私底下有拜把之交的当朝皇太子的邀请而任职。如今十年过去,任职又让本就粗矮的身形胖了一圈,实在难耐这文来文去。正闻南疆不稳,袭击官府、伤及平民的恶贼渐有抬头之势,便乔装打扮逃了出来,打算干干早已手痒的行侠仗义老本行。无奈不知怎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徒增了无用的传言。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下如果那些恶贼畏惧自己名声躲藏起来,却就麻烦了。
捕头六子这数月以来早已焦头烂额。结党作乱的恶贼近来已经连伤百十余人,官府虽也大力捉拿,无奈这些歹人都是亡命之徒,袭击不成便会自尽,袭击若成也一样自尽。因此虽斩杀恶徒三十余人却无一活口,根除自然无从谈起。如今整个南疆人心惶惶,民大都不知如何终日。
六子习武世家长大,从小练就一身好功夫,自幼便听闻萧大侠行侠仗义之事,性格也颇有一分正直的豪情。后因家道中落,无缘入仕,虽也是个识文之人却无奈在这边陲做了一名捕头,即便如此倒也兢兢业业从不怠慢,与百姓多为交好,整个沧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今贼党势大扰乱安居,六子自是怒从心头拔刀起,誓拿贼首祭苍生。官府斩杀的三十多个贼人当中,半数都是被他所尽,皆是袭击未遂。六子功成不居,依然每日坚持巡游沧镇。
大早便出门巡游至日中,六子也觉得酷热难耐,便在沧镇中央的十字街头茶铺坐定,要了一碗凉茶,慢慢的用眼筛着过路的行人。
也该着今日有点收获。六子注意到了一个瘦高挑的汉子。此人步履稳健,更为奇特的是虽步速不慢,上身却无丝毫晃动,一看便非等闲之辈。待瘦高汉子转过了墙角,六子放下茶碗大步上前,就此般不徐不急的跟在瘦高汉子六十步之后。
瘦高汉子出了镇,走入镇西的树林,六子跟了约莫有三里路,渐觉心头不安。瘦高汉子速度一直不见慢,却也不见快,就似有意钓着六子一般。六子虽是有一身功夫却也不由发怵,这一个人且好对付,要是出来十余个贼人岂不坏哉?无奈心中又不愿就此放过这唯一的可疑线索,当即也只得强打精神,弓腰前行。
又跟了有两刻来钟。瘦高汉子似在兜圈一般,在树林里乱转。六子几已断定对方早已发现自己,就等时机下手。他不由得回想起来时的路程,心下渐渐慌乱。瘦高汉子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沧镇,目的说不定就是等着六子上钩。如今南疆四县七郡也只有六子算是小有名气的一方侠士,对方恐怕就是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事已至此,六子心下却也坦然了,即是死地,不如置之而后生。他左手紧握刀鞘根部,右手轻按刀柄,脚下一压,起了轻功便欲跳出去先发制人。
然而正当六子欲跳起之时,却踢到了草丛中一个软绵的物件。大骇之下六子后跳数步,弓腰握刀。他战过无数歹人,刚才踢到的东西定是人的躯体无疑,只是还未知是死是活。
不想草丛中竟慢慢坐起来一人,头上覆着破旧的竹斗笠,一袭不合时宜的粗麻袍子,腰间挂着一柄旧刀。竟是萧豪枢!
六子毕竟只是听过萧豪枢之名,因此自然也不认得其本尊,他警觉怒视这个矮胖的汉子,身上不敢有半点放松。
萧豪枢坐直以后似乎并未发现六子,自顾自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其实早已注意到六子是个惯于操武之人,早就运动“惰身术”将自身外劲卸下,此等奇功江湖少有,能让自己看起来丝毫不像习武之人。
六子看矮胖汉子身形松散,眼神涣散,断定了他是个路边闲游的野汉,心下放松的同时不由得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汉子!日上三竿还在此闲游打混,你不知现在正是下田劳作之时么!”萧豪枢揉了揉眼,看看六子,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不是这附近住人,是想往沧镇去走访亲戚,路过此地看林深气爽不由得小憩一刻,并非闲杂散汉。”
六子卸下了架势,也注意到瘦高汉子经这一闪早已躲藏起来。心中虽暗自感激这野汉子,嘴上却是不打算绕过他。怒目喝道:“你即在沧镇有亲戚,就不知近来此地多有贼人作乱?挎刀在野外酣睡,如何不教人怀疑你是贼子?”萧豪枢拍了拍腰间挎刀,又陪笑道:“大人莫要胡乱怪罪,小的也知道贼人作乱,虽不会武功,也挎上一把刀只为了吓退歹人。况且早上出门太急,把钱袋里的银子给弄丢了,无钱投宿客栈,也只得在此乱躺。”
萧豪枢所言也算半真半假。假的是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兵刃自是要随身携带的。真的是离开酒肆的时候的确不小心把钱袋里的碎银子全丢给小二了。这当然是两个捕快戳中了他痛处的功劳,无奈才找来这边林子睡觉。
六子看这野汉子全无武功,呆头呆脑,也懒得计较。命这汉子将挎刀拿过来检查。汉子毕恭毕敬的奉上了挎刀,六子将刀刃亮出,这刀的刀柄、刀鞘都极旧,外表看起来像是使用过多年的老刀,但是刀刃极薄,且锋利无比没有任何缺口,完全不似使用过的样子。六子手中拿着刀,问道:“这刀有些年头了吧?”萧豪枢忙接过话头道:“是,是。家父传下来的刀,到我手里已有三十余年了。”六子将刀合上,感觉出奇的顺滑。他仔细看了看刀鞘,发现刀背部的鞘沿磨损的厉害。但这似乎也不算异样。六子把刀抛给萧豪枢,道:“若无事就速回城去。此地不是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野汉子闲游的地方!”萧豪枢忙点头道:“是,是。小的这就回去,辛苦大人了,有劳大人了!”遂抱着刀,飞也似的逃入了树林深处。
六子也没管汉子往哪逃,只是自忖莫非机缘巧合捡了一条性命,瘦高汉子大概没想到会凭空冒出来一野汉子,摸不清形势也就未敢贸然出手。随即也反身朝着沧镇的方向奔去。萧豪枢却是暗自感激六子。不想竟有如此好运。刚才与六子争吵之时,他就注意到了数十人的气息隐藏在附近。这名小捕快差点就没命了,萧豪枢也暗暗佩服这名捕快的胆识,想来也是一正直侠义之士,救下他也算是好事一件。很快的萧豪枢就从这些离去的脚步声中听出其中一人内力远超其他众人,相必定是贼首无错了。他屏气凝神,施展轻功赶了上去。
瘦高汉子恼怒不已。他冒险出来就是为了钓出这个棘手的捕头,再设下陷阱将其诱杀,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既是一个无法事前察觉的人,便不知对手深浅,计划被彻底打乱。现在不得不尽快撤离,否则六子带着官兵过来可就麻烦了。
然而他的轻功虽快,却快不过另一人。虽是先走,但还刚至落日,萧豪枢轻松的就赶过了瘦高汉子一干人,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瘦高汉子大骇,胆战心惊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萧豪枢只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地扰乱民心,滥杀无辜?”
瘦高汉子被萧豪枢的单刀直入完全摄住。看起来今日逃是逃不过这汉子,如今唯有早早将他解决,迅速离开才是上策。他只得褪下身上的蓑衣,答道:“吾等自古便居于南疆,十年前汝等派军驻于此地,言乃天朝上国之地界,教我等如何能忍?如今时机成熟,我等自要取回属地!”言毕从背上取下两截兵器,接往一起,竟是一支六尺来长的黑杆花枪!
萧豪枢闻言却哈哈大笑。笑毕言道:“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蛮夷余党,千百年来只知烧杀掳掠,所说的一个属字莫不就是指供给你们来抢夺的百姓?我如今收复十万蛮夷,赐田惠屋,你竟然还不知足,无非就是想妄称大王,强霸一方罢了!”
瘦高汉子一时竟无言以对,不禁大怒,一声吆喝,招呼众人便欲上前。萧豪枢却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说道:“既是你个人之愿,便不要把其他人扯进来,刀剑无眼,你只需与我过招,周围的人我不愿伤及。若是你输了,让他们自首,罪不至死。”此番话听来虽无理,瘦高汉子却也明白,其余数人功力与其相差太多,上再多人也是百搭。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干净利落的做掉这个汉子较好。
萧豪枢虽嘴上调戏,手下倒也不见怠慢,弓腰沉步,手握刀柄。花枪乃兵中之王,其招式千变万化,范围极广,如今要想占上便宜,须快如闪电,切入身内方可取胜。若是在十年前,此等敌人自不在话下,如今却是得多加小心了。他气沉丹田,目光紧盯瘦高汉子双肩。嘴上却又调侃道:“还未教兄台尊姓大名,若是有个闪失,也好教我走个明白吧!”
瘦高汉子冷笑一声,答道:“也罢。我乃南疆山王浮屠,你可记住是谁杀了你!”
萧豪枢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我记下了,在下乃……。”他正欲报出自己名字,却眼见枪尖一个挑花,浮屠的枪便刺了过来。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萧豪枢却依然盯着浮屠的双肩。花枪枪尖虽千变万化,但无论如何变化,都须跟随手臂的动作,而手臂的动作却又可由肩的抖动辩清。若是一般人怕是办不到,但萧豪枢早已经历无数恶战,双眼自是能看清任何动作。若是找准时机,切入枪花的死角便可取胜!眼见浮屠双肩微抖,萧豪枢判出了枪尖即将上挑,他低腰拔刀,欲在枪尖回弹之前出刀斩断浮屠的双手!
一阵寒光闪过,周围的树上便溅满了猩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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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起了轻功,赶回沧镇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那柄刀的样子细思起来却有很多诡异之处。刀背处鞘壳的磨损,刀刃锋利而又没有任何缺口。
他忽然一震,停下了脚步。六子抽出了自己的挎刀。随后合上,如此反复了几次。便恍然大悟。刀若是劈砍,便免不了刀刃缺口破开,但若是切划,则极少会有破口,如果使刀之人是绝顶高手,则刀刃力度拿捏极好而不会卷、破。刀鞘的磨损说明出刀极多,且快若闪电,矮胖汉子那口刀显然是由高手来使用的。但是矮胖汉子却又不会半点武功。六子思索半天,忽又想起幼时在家中武籍上所见之“惰身术”,便越发的后怕。他已觉怠慢不得。速速的回了沧镇,将此事汇报。凭六子在四县七郡的声望,边军不到半个时辰就调拨了三百轻骑兵与六子。加上原来的巡捕房,队伍浩浩荡荡快马加鞭赶往沧镇边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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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向六子汇报了战果。由于出其不意的突击,骑兵队将贼党十二人全部抓获,并无人来得及自尽。据审,名叫浮屠的瘦高个便是南疆山王的头领。
六子终于松了一口长气。看着骑兵队将贼党捆走,他双脚发软瘫坐在地,终觉卸下了心中大石。老三老四看了,忙围上来捶肩按脚。老三较机灵,边锤边拍马屁:“六爷这可放下心了,大功一件,就等县老爷赏赐了。”老四一看也接茬道:“那是。六爷这下可飞黄腾达了。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六子却摇了摇头。无力的道:“要不是那矮胖汉子,我们怕是什么也抓不住。”老三老四对望一眼,不知六子言下之意。
六子白了两人一眼。“那汉子,只怕是个绝顶的高手。那口刀便是身经百战的证明。而惰身术更是武林中顶尖的奇术,要不是来这里,我还真以为那个野汉子只是个贼厮。”老三听了,开口问道:“那怎么……?”六子已知其意,答道:“南疆山王浮屠武术修为确实不浅,但在我看来,那个野汉子只怕是高出他更多。看周围状况,我可断定野汉子早已看破浮屠的花枪术,若是有机会,定能将浮屠双手斩断。”六子言及此,慢慢站了起来。老三老四慌忙帮他拍尽身上沾满的杂草。
六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可惜。”他一连说了三个可惜,眼睛望向正在被抬走的尸体。
“他似乎变得更胖了,而且自己还没有发现,所以出刀慢了。”
矮胖的尸体上,竹斗笠滚了下来,落在地上。
……
残阳孤云西山没,黑树独鸦枝头握。盖世英雄萧豪枢,江湖朝野再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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