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7、暴风雨来临
下着雨。
倾注而来的大雨。
简直就像是要撕裂世间的万物一样，毫不留情地挥舞着爪牙。
风声、雨声、以及闪电的轰隆声。
低沉着、怒吼着，咆哮着，震耳欲聋。
夏天是暴雨频发的季节。充足的水汽和强烈的气流上升运动使得大量的雨水冲击到地面，随之而来的还有呼啸的狂风。它们发泄怒气一般地袭击着城市。街道两旁的树木东倒西歪。人们即使撑着雨伞还是会被浸得湿透，无法出行。
很正常的自然现象，人们早已习惯。只要借助交通工具或者在温暖的住宅里安心地等它过去就好了。而且它也能帮助洗刷掉城市的污垢，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可是，我却莫名地恨它。
一种近乎疯狂的憎恨。
——或许是我怨天尤人吧。
我时常会想，那场暴风雨要是不来的话会有多好。就不会有后来的悲伤和痛苦，一切会像往常一样持续着。
我会在学校念完课程，然后走上社会，找到一份薪水还算不错的工作。偶尔可能会因为迟到而被上司训骂；会和同事一起庆祝单子的顺利签订；会和老同学聚会，聊聊各自的收获、曾经的糗事……啊，当然还有夏颖，进展顺利的话我们会在一起的吧。牵着手走向婚姻的殿堂，平静、幸福地生活。小晗也会待在我们的身边，继续寻找她遗失的东西……
呵呵。
我突然笑了。
真是美好的臆想啊。
天真的我所奢求的愿望。
明明是那么简单、渺小的愿望。
如果那场暴风雨不来的话多好。
如果那场暴风雨不来的话多好。
是命运……吗？
是命运注定我们必须要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吗？
可笑啊，被虚无的东西支配着这一切。
实在有些不甘心——
却又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从我身边夺走最重要的东西。
有温热的水滴从脸颊滑过，悄无声息，我好长时间都没有发觉。
咸咸的味道。
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不要哭啊。你又会这么说吧。然后用白皙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你知道吗？你强忍着痛苦的笑容，总是让我好心疼。
我只能不断地点头，回应你的期待。
——我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能。我才发现我比想象中要脆弱，根本没有前进下去的勇气。
我舔了舔嘴唇，喝下这渗透到内心的泪水。
也许在来世，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吧。
阖上双眼，任由意识渐渐丧失……
“好大的雨啊。”
叶行接过干毛巾，利索地擦着脸。他的身上几乎被打湿了，雨水淋得头发都耷拉下来。
外头不停传来风拍打窗户的声音。
“是啊，一到夏天这种阵雨还真是频繁。”
小晗伫立在门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瞳孔中仿佛映出别人无法看到的东西。
“还好听了妈的话带了雨伞，不然就没法回来了。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多大意义。”
叶行看着湿透的肩膀，露出苦笑。
他不像安仁，来去学校的途中有专车接送。不想骑车的他，每天要步行四公里的路程才能到家。这不算什么，只是今天的风实在太大了，好几次伞面都被吹得整个掀了过去。
大雨是突然下的，没有任何征兆。天空从晴空万里到乌云密布，不过很短的时间。
当他撑起雨伞准备离开学校时，在底楼门口徘徊不安的夏颖让他停下了脚步。
“没带伞吗？”
可能是不好意思开口，夏颖显得有些犹豫。
她低下头。
“我送你吧。”
“可以……吗？”
“没问题的啦，怎么这么见外啊。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叶行没有等她回答，直接就拉起她的手。
雨真的很大，一把小小的雨伞根本不够两个人遮挡住雨水。叶行尽量将伞挪向夏颖的方向，虽然自己这边衣服已经湿漉漉的了。
“……对不起。”
夏颖喃喃地说。
齐肩的长发将她的脸几乎盖住了，在叶行看来反而愈加美丽。
“啊啊，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吗，别总是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啦。你这样弄得好像我们的关系很遥远似的。”
叶行微笑着。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
雨珠大滴大滴地落到地面上。
路上除了寥寥的学生和下班的行人之外，连车子都变得稀少。
人们匆匆地赶着路，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停留半刻。因为稍不留神就可能会受到从天而降的洗礼。
“最近怎么了？看你整天的气色都不是很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行脸上的笑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心的神情。
这段时间他注意到夏颖的脸上几乎没有笑过，每天和同学之间也很少交谈。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沉默。
他很担心。他猜测夏颖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
“别憋在心里，遇到麻烦的话就告诉我。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不过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不是吗？你跟我讲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分担烦恼。看到你总是这样我会很难受，所以尽管说出来。”
叶行将支起的伞交换到左手，右手则是握着夏颖。
掌心的体温传递着。
连同鼓励与勇气一起。
叶行。
夏颖慢慢抬起头。
“其实，我有些害怕……”
“怎么了？”
“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悄无声息、好恐怖。”
夏颖打了个冷颤。
“……是跟踪狂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能感觉到那个眼神，总是会在角落的阴暗处、我看不见的地方窥视我。”
夏颖的声音在颤抖，叶行听得出来。
和夏颖相识以来，她的冷静、处事不惊总是让叶行很佩服。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女孩。可是现在她却表现出恐惧。
无形的恐惧。
“要不要考虑报警？那或许真的是跟踪狂也说不定。记得前不久也有过类似的事件，有少女被袭击之类的。我们提早跟警方说明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寻求他们的保护。”
“我不确信是不是真的。”
“唔，但总不能让你一直担惊受怕下去。这样好了，明天开始我先送你回家，由我来保护你，即使有坏人估计也不敢……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说着，叶行突然觉得自己不太靠谱。
我有能力保护她吗？呵呵，恐怕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吧。当初进个仓库都是由小晗千说万劝才同意的，现在却夸夸其谈，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不靠谱，实在不靠谱。
叶行懊恼自己太过弱小。
“我很开心。”
夏颖笑了。
“有你这份心意我真的很开心。”
“我很没用的。”
“没关系喔。”
吹来一阵很冷的风。
夏颖的家就在前面拐角的地方。
“要不要到我家坐会儿，你的衣服都湿了，到我家烘干吧。而且我妈妈会准备晚餐，上次之后她就一直期待再见到你呢。”
“欸，真的吗？我是很想去，可是我今天得帮我妈收拾东西……你也知道的吧，她最近要去国外了，每天都挂在嘴边，乐得不可开交。今天还要拉着我让我陪她整理衣服，真是受不了诶。”
叶行失望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积水。
“那下次吧。”
握着的手松开，夏颖依旧带着浅笑。
“嗯。”
嗒嗒、嗒嗒嗒嗒。
雨继续下着。
叶行打了一个小喷嚏。
“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走到小晗的旁边询问她。小晗盯着窗外好久了，叶行却找不到她视线聚焦的地方。
她在对着虚空发呆。
小晗没有转过身。她低头凝视自己握起的手指。许久，她发出纤弱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安。”
“不安？”
“准确地说，是害怕。”
叶行的眉头蹙了一下，擦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就在不久前，夏颖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她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她很害怕。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个女孩都这么说呢？
“感觉告诉我，有什么要被破坏了。”
“你还能感应到那种东西吗？”
“嗯，大概是原本这个身体就具有这种特殊的功能吧。总是会在有事情发生之前，通过意识传达给我。”
“这么厉害啊。具体是什么？”
小晗摇了摇头。
不是她不想说，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就是，如果她没有及时赶过去的话，或许她最好的朋友就会永远地离开她了。
“这样啊……”
叶行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无力地倒在床上。床下的弹簧由于突然而来的压力发出“咯吱”的声响。
“只是感觉而已，不用在意也没事吧。我对第六感什么的是没什么兴趣。”
小晗回过头。叶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觉得小晗此刻的表情似曾相识。印象中在哪里看过……想起来了，是那个时候，第一知道她的身体与自己的不同。那时她的反应和现在一样，虽然努力做出笑颜，却依旧有种悲伤在里头。
“还是很好啊。照你这么说的话，在事情即将发生之前不就可以阻止它吗？那样就不会发生了。”
“我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为什么？”
“与其费心阻止，不发生不是更好吗？我就像一个灾难警报器，或者说我根本就是个灾难的源头。因为我才会出现不幸，讨厌、讨厌、讨厌……”
对，就是因为我。
每次我有了这种心情，不幸的事就会降临。已经不止一次了，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真是讨厌。
“一点都不像你。”
叶行从床上坐起来，他眨了好几下眼睛。
面前女孩的双马尾动了一下。
“我？”
“嗯。”
“我一直都是如此啊。”
“才不是。去游乐园的那天我就说过，我眼中的你，活泼可爱、善良聪明，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你总是会笑，自己开心的同时也给别人带去了欢乐。我没有看见你哭过，你也很少露出像今天这样的表情。那才是你，原本的你。可是现在，你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无聊的感觉担心、责怪自己。你看你，眉头都皱起来了，这么可怕哪里像你了？”
突然袭来的凉意让叶行又打了一个喷嚏。
小晗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那是……我吗？”她问。
“对啊。我还说过，我喜欢你，你就像上天赐给我的有生以来最好的礼物。所以，别摆出那副表情嘛。”
嗯，我会的。
因为是你说的话，所以我会做到的。
绝对不会在你面前伤心。
“像这样吗？”
小晗用两只手勾起嘴角，甩动她的马尾。
叶行被她的动作逗得狂笑。
“小行，下来帮我忙了——”
妈妈从楼下扯着嗓子喊。喊完之后她又接着哼起了流行歌曲。
在征得了叶行的同意后，她愉快地接受了上司的提议，去往外国的行程也在最近安排下来。她正积极做着准备。
要收拾的行李很多，一个人真心忙不过来，但妈妈脸上无时无刻不洋溢着满足。她很小的时候就梦想着能去国外见见世面，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找不到时间。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实在不能错过。
叶行应声来到楼下，妈妈难听的歌声让他不禁堵住了耳朵。
“唉，我说妈，又不是搬家，至于这么折腾么。”
叶行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孩子，这你就不懂了。一年诶，要想想怎么生活吧。如果像你那么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话怎么行。可以的话我真想带上你，可惜上司不准，而且你还有学业。”
妈妈将叠得整齐的衣物塞进行李箱里。
“别担心，作为补偿，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国外有好多有趣的东西，肯定有你喜欢的。对了，你想要什么现在就说吧，我记下来。”
说完她转身去找纸和笔。
叶行垂头。
他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
他期待接下来和小晗两人的生活。不是实体也没关系，有个女孩在身边总不会寂寞。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夏颖没有来学校。
叶行是在第二节课结束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经过一夜的大雨之后，天气放晴了。虽然路上积了很多的水，但并不影响出行。学生还是照常来到学校。
可是夏颖没有来。最初叶行只是以为她有事去帮助老师了，很快就会回到教室。结果在教职员室询问的时候，班主任说他也不知道。
在叶行的催促下，班主任一边用手机拨打夏颖家的电话号码，嘴里一边嘀咕：“真是奇怪，这孩子应该不会一声不吭地缺席啊。如果是身体不舒服或者遇上什么事的话，他的家人也该打个电话通知才对。”
等了很久对面也没人接听。
班主任无奈地咂嘴，“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只是家里有些事抽不出身而已。她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一定会找时间向老师说明情况的。好了好了，下面的课快开始了，你快去做准备吧。”
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看到班主任又埋下头专心批着作业，叶行无言地离开。
什么老师？根本不关心学生的安危！
叶行在心里咒骂了几句。
其实仔细一想班主任的反应也算正常。本身这也不算一件多大的事，平常也会有学生翘课不来学校。可是，夏颖不同。除了她以往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学校报道外，还因为她昨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叶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会不会去了仓库？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打发完一天的课程后，他很快来到仓库。
他希望夏颖会出现在这里。
仓库里面还是老样子，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空气与以前相比变得更加潮湿了。有时夏颖忙得实在抽不出空的时候，叶行就会代替她，来这儿喂小动物们食物。那些小猫很喜欢他，不会因为他是陌生人而逃跑或是攻击他。在满足地填饱肚子后，它们会用舌头舔叶行的手背，还会亲昵地在他身上蹭蹭。他也没有拒绝，来回抚摩它们毛茸茸的后背作为回应。他觉得这些小家伙虽然因为曾经遭受虐待使得身体变得残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过后还是挺可爱的。
他踏着台阶小心地走上二楼。
似乎是嗅到熟悉的气息，有猫很快地从箱子上跳下来。
它停在叶行的脚边，用脸摩擦着他的裤脚。尾巴高高地耸立，左右缓慢摇着尾尖，发出呢喃的细语。
有的猫则以为要开饭了，主动用爪子勾来了碗盆。
叶行蹲下来，弯曲着食指轻轻地刮猫的脸。
喵呜——
“对不起呀，今天不是来喂你们的。”
喵呜——
“你们自己玩吧。”
猫像是听懂了似的，把脑袋歪了过来。
叶行环视着整个阁楼，一楼走廊的尽头他也找过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夏颖的身影。
他的心更加紧张起来。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雨。一股冷气袭来，几只猫哆嗦地打了个冷颤，它们迅速钻到用箱子做成的小家里。
夏天总是这样，刚刚才放晴的天气，人们还没来得及享受短暂的阳光，又一阵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叶行将背包举在头顶上，直直地往校门口奔跑。
当夏颖的话语和小晗不安的神情交错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发现真正感到害怕的人其实是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粗心地认为那只是女孩子细腻的心所造成的错觉。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悸动。
他连自己在担心什么都不知道就害怕着。他现在只是祈祷夏颖能够平安无事。
在路口的转角处改变方向时，路被一辆车挡住了。
车窗缓缓地打开，安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上来吧。”
安仁淡淡的语气让叶行一时楞住了。
“什么？”
“我也有点担心，她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就缺席的人，也许是发生什么事了吧。雨下得这么大，被淋湿了可不好受。况且坐车总比你跑过去快不是吗？”
“你……”
你怎么会愿意帮我？
叶行的心中冒出一个疑惑。他和安仁的关系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平常若不是小晗在中间，他们或许连一句话都谈不上。就是那样一个高傲、冷漠的家伙，为什么现在会突然为了帮他特地折返回来。
也许是察觉到叶行的疑惑，安仁补充了一句：
“别误会，我是因为她的请求才来的。”
叶行顺着安仁的视线看过去。
小晗坐在副驾驶座上，与昨天一样忧伤的表情。
因为他要留下来去仓库寻找夏颖，所以在下课的时候就让小晗先回去了。
“快点坐上来吧。车不能总停在这个地方。”
安仁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引得旁边经过的学生停下来，他们不时羡慕地看向这里。
“快点！”
等得有点不耐烦，安仁提高了音量。
“……谢谢。”
很小声的一句，可能在雨声中显得不是很清晰。叶行坐上车。
“别弄脏了。”
如果不是小晗凄厉的叫声，叶行恐怕不会相信自己正身处于现实之中。
血淋淋的现实。
家具东倒西歪，摇摇欲坠，装饰用的花瓶碎落了一地，各种书籍、线团、杯盘七零八落，就像刚刚被人大肆破坏了一般。
前几天刚刚认识的夏颖的母亲，那位非常贤惠、心地善良的女子，现在已然倒在了血泊里。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服，从腹部汩汩地流出，在地上蔓延开来。
——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的表情几近扭曲，睁开的双瞳告知着死前曾经痛苦的悲鸣。她想阻止什么，却无奈女性柔弱的力道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怎、怎么会……”
在场的三人几乎同一时刻发出了呻吟声。
他们呆立在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
不敢相信、无法相信。
这就是现实吗？
有水从花瓶里流出来。
延伸到叶行的脚边。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因为你说夏颖可能出了事情才来的。现在怎么会有人死在这里？”
安仁冲着叶行大声吼叫。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他眼前。平常在做研究的时候也只是解剖些小动物的尸体，诸如青蛙、老鼠之类的，他一点都不会感到异样。那是畜生，没有感情。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人类的尸体。
安仁咽了口口水。
他被吓到了。
叶行没有回答。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视线开始变得茫然，身体里面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游动，有种要被撕裂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
他不断地反问自己。
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仍然能回想起伯母织着毛衣时亲切的笑容。年轻的妇人对当时坐在沙发上的叶行眨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要照顾好夏颖呀”。
可是现在，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总之先报警。我们还是等警察来处理。”
安仁掏出手机，按着号码键。汗水从他金黄的头发里一点点渗出。
小晗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夏颖！夏颖呢？夏颖在哪里！
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叶行发疯似的呼喊。
灯光忽明忽暗。
小晗和安仁怔怔地站在他身边，屏息无言。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住了，没有丝毫地流动。
——夏颖在哪里！
窗外响起的雷鸣声与力竭的嘶喊重叠在一起，叶行缓缓地站了起来。
“小行……”
“不可能……没事吧。”
安仁的声音飘忽不定。
他不确信。不过夏颖的母亲被人残忍地杀害了，她会没事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也许她没有死，但绝对身处于危险之中。
蓦地，他的身体撞在了墙上。
叶行粗暴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你说什么！给我住口！她绝对不会有事！”怒吼的声音让安仁不禁感到心悸。
他一把推开叶行的手，“如果要打架的话我乐意奉陪，但是你觉得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仿佛是灵魂被抽走了一样，叶行的视线变得迷离。他蹒跚着步履，身体左右摇摆。
转动门把手。
“喂，你去哪儿！”
不顾安仁的阻拦，叶行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吹来的大风刮得门剧烈地摇晃。
“外面可正下着大雨啊，他这么冲出去到底想干吗！”
安仁啧了一声，再次拨着手机。
不会的、不会的。
绝对不可能出事、绝对不可能出事的！
绝对不会！
叶行心里的呐喊像狂风卷着滔天的巨浪，像雷鸣划破长空，简直要冲破了肉体，将这个世界撕裂。他在大雨里漫无目的地奔跑。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他无法阖上嘴巴，身体像不受控制似的慢慢往前倾，然后无力地下垂——
他不知道夏颖的所在之处。
天空很黑。
并不是因为夜晚的缘故。大片的乌云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将原本应该洒下来的光线完完全全地覆盖住了。
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叶行跪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手剧烈地颤抖。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他单薄的衣服，和从眼睛中流出来的泪水融在一起。仿佛上天也在惩罚他。
周围有几个行人投来异样的眼神，很快他们又离开了。也许他们觉得这人是一个疯子，下着这么大的雨居然还神经病似的大喊大叫；也许他们根本不想驻留，为一个毫不相识的人浪费时间思考。
叶行丝毫未察觉。
他咬着牙，不停地捶打着地面。地面上的水花因为拳头的冲击四下溅起，随着流动的积水消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不是说过要尽全力守护好她的吗？
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质问他。
为什么啊！
你是男人，别让心爱的人受到伤害。
妈妈的话再度刺痛着他的心灵。
从幸福到绝望，他的人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颠覆了。
后悔。无尽的后悔充斥叶行的大脑。他后悔自己没有在昨天留下，陪在夏颖的身边。她明明说过很害怕，明明还试图挽留过自己，但他拒绝了。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自己留下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恨自己。
他能够感受到夏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他说：“我很害怕”了。因为他也一样，他也正处于恐惧之中。
他快崩溃了。
愤怒、后悔、痛苦、害怕……他快崩溃了。
你很自责吗？
——有人这么问。
我吗？呵呵，真是愚蠢的问题。不过，现在自责也没有用了吧。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那个声音是来自何处的了。人也好、鬼也好、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也好，都没什么好在意了。他现在心里只有夏颖一个人。他只关心夏颖所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
为什么那么在意她呢？你们才刚认识不久不是吗？
……是啊，你说得对，我们才刚认识很短的时间而已。我在小晗的帮助下遇上了她，然后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她，她也没有拒绝，愿意和我交往。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发展如此得快。我被她吸引着，被她的善良所感动。然而明明是恋人，却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知道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不知道她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我什么都不知道。很奇怪吧，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对彼此却不了解。我究竟是为何喜欢上她的呢？现在我不想去探寻原因。我只知道……
什么？
我真的喜欢她。或许因为这是我的第一份爱情吧。我想去珍惜，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这份爱。我在最初遇见她的时候就说过同样的话。
纯粹的喜欢？
嗯，大概她和我一样。
那你就应该勇敢地去做啊，跪倒在这儿什么用都没有。
我也想。可是……可是我……我连她在哪里、连她现在是否平安无事都没有头绪，即使我想也无能无力。
所以你想要放弃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
借口的话还是免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就有很多很多人在拼命、在努力。他们还没有放弃，他们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追求着所期待的东西。我也一样。只要你还有希望，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一定也可以的啊。难道这点你都做不到吗？
呵呵，说得真是轻松。一个旁观者又怎么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
我确实不能体会。
那就闭嘴吧，我不想再讲话了。好累。
你要逃避吗？
我的心真的好累，好想睡，求求你，别再说了……
……你可能已经忘记了。
嗯？
你曾经在心里默许的誓言。
不，我记得，我并没有忘记。那个烟火之夜、我凝视着她的脸、偷偷地对她发誓。那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会忘记。
那你相信她现在还活着吗？
我……
你相信对吧。既然你相信她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更不应该放弃。她没有死，她现在可能在等着你去救她。
……
你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吧。
当那个声音渐渐接近时，我才看清那张脸。我见过那张脸，美丽而温柔的脸。
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拥有很重要的东西，所以——
别放弃。
胸前忽然有股温暖的感觉。
叶行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炽热地跳动着。
这是……
他伸手从衬衫里取出来，那颗小晗为他戴上的玉坠。他一直贴身带着，哪怕在洗澡的时候都不愿意取下来，因为这是为他和夏颖之间结下姻缘的重要信物。
长时间和身体的接触使得玉坠有点淡淡的温热。
不过，真正令叶行惊愕的是——
玉坠在雨中闪着光。
没有借助任何发光装置，单纯地是它本身在发光。
它本身就是一个小小的发光源，就像夏天在田野里徘徊的那些萤火虫。
周围是冰冷的雨。那光却很耀眼。
朦胧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透过玉坠所接触到的世界。
到处都是残垣颓壁，尸横遍野。树木干枯，花草凋谢，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孤独无助的少女抱着不知是谁的身体悲恸地哭泣。
——就像他一样伤心。
渐渐地，他的视野开始摇晃。那并不是风景，而是他的身体在摇晃。他听到了共鸣，来自玉坠的共鸣。玉坠不仅在发光，还有声音。两块玉坠彼此之间呼唤着，即使相距很远也感应着对方。
叶行看到了夏颖。
没有雨落到叶行的头上。
他以为雨停了。
是小晗，为他撑起了伞。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她很担心地追了上来。
“小行……”
小晗几乎把雨伞的全部都给叶行遮雨了，那虚幻的身体却不知为何被雨水冲洗着。曾经媲美太阳的脸，不知何时失去了色泽。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那么说……”
她强忍着泪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害怕自己一旦哭泣，叶行会更加地伤心。
“干嘛这种表情呀，”叶行站起来，比小晗高出一个头的他嘴角挤出笑容，“又不是你的错啊。”
“但是我毕竟说出了那种话……如果不是我，或许就不会……”
快要哭出来了。
叶行现在真的很想抱住她，轻抚她的头，用很温柔的声音安慰她。伞下的她楚楚可怜，连一丝笑容都看不到。她真的不适合流泪。她有着和夏颖一样充满知性的双眼，和夏颖一样善良的心怀。她很完美。
这样的她，又怎么能因为我而伤心呢？
叶行紧紧地攥着玉坠。
“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
是我不好。
这种时候我才更应该冷静。哭、懊悔、埋怨都不能改变现实，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就应该努力去弥补。我太愚蠢了！我还对安仁发火，毫无理由地迁怒于他，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对不起。
“一起去找她吧，不依靠警察，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找。她还活着，她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不能让她孤单一个人。”
叶行的眼神坚定不移。
“小行……嗯。”
玉坠的光更亮了，从指缝间流出来。
小晗看着叶行的手，非常惊讶。
“这是……”
“之前你送我的东西。它很神奇，不是一块普通的玉。可能的话，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它的。不过那不重要，我们首先去夏颖那里吧。”
“喂！”
安仁的声音从小晗的身后传来。他刚刚通知了警方，不久就会有人来调查，这起残忍的、令人窒息的事件。
以防万一，他还给管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有事会晚点回去。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他父亲又会派很多人来找他。
“你怎么回事，跑出来干什么？有用吗？幼稚。”
安仁在伞下忿忿地骂着。
带着责备的话语，叶行却觉得有些高兴。
“抱歉，”叶行说，“我为我刚才的举动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啊……喔，无所谓。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安仁挥挥手。
他深深地呼吸，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紧张的气氛中缓和过来。
“你愿意帮我们吗？”
叶行很认真地问。他直直地凝视着安仁，那语气听起来不是在乞求，有一种坚毅和强韧在里面。
“……你居然也会有事求我？”
“嗯。”
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以，我能做到的范围之内。怎么帮？”
“我想请你载我们一程。我们要去救夏颖。”
“你知道她在哪里？”
“嗯。”
“那没问题。我联系老爸的司机，他会开车送你们去。我必须留下来处理这边的事，否则待会儿警察来了没有人在的话可不好办。放心吧，跟他们交代完后我就会追上你们的，在那之前别轻举妄动啊。”
“当然，谢谢你。”
“别……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你一道谢总感觉怪怪的。”
安仁帅气的脸庞蹙起眉头。
小晗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嘛。”
叶行仰望天际。天还是很黑，乌云没有散去，雨依旧在下。沉闷、刺痛，这是这种天气下他的感觉。他没有动摇，前方有着比这更加可怕的黑在等着他。他不会因此退缩。他必须前进下去。
他将玉坠举在额前。
眼前是刺眼的光。
等着我，夏颖！我很快就会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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