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柔声道:“不若你求一求我,我来告诉你。”
少年抬起眼,盯着她的眼睛,道:“不。”
女人皱眉,“为何?”
少年道:“你看透的只是我罢了,连我都不知道的,你也看不透,也不会知道。”
女人咯咯大笑,忽地,她的指甲变幻出数尺长,猛地刺向少年面庞,“我知道你不会为我言语所动,却为何还要同你说这许久吗?”
少年一侧头避开,他双手相合,缓缓拉开,一张红符化为乌有,一扬手,指尖的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影,将女人的指甲轻轻的推回,他道:“方才那汉子虽本事有限,他的道符却也困住你几分,你引我说话,自然是在想办法解困。”
女人尖声大笑,道:“你既然知道,却无力来阻我,今日,不管是你,还是这蠢材,都休想走出这徘徊林。”
少年看了眼蹲在地上悲伤懵懂的大汉,不由垂下眼,有些怜悯。
女人的指甲又划来,带着些莹莹的绿光,危险而可怖。少年闪避不及,被堪堪划过,他抬起手臂抵挡,手臂上顷刻数道血印,狐女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见他又避开那女人数十招,却不曾回手,不由大急。
少年跳上一株高大的槐树,槐树已经被白天的烈日晒脱了枝叶,但这遒劲的枯枝在夜色中越显诡异,少年攀着枝干,足下踩着一杆横枝,他看了看远处,露出些许笑容,道:“来了。”
那女人本欲将指甲又向少年挥去,却在这当口,不妨似被什么刺痛了心,赶紧握着胸口屈身下蹲,面露苦痛之色。
她倒下之时,那大汉登时清明几分,他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数步,倚在一株树干旁喘息。
少年扬手,对着客栈的方向缓缓招手,狐女仰头看他,满面不安,又蜷了蜷。
大汉见女人呻吟数声,又勉力站起,他不由一惊,急忙要念动咒语,欲制住她。然少年从树上跳下,落在他面前,按着他的手,道:“无用,莫要伤了自己。”
大汉急道:“此妖害人无数,但凡路过此地,微有法术之人,都被她设下圈套失了元阳,丢了性命。”
少年道:“我自有办法。”
大汉愣愣地看着他,少年向他伸手,道:“方才你用的匕首借我。”
大汉有些犹豫,少年皱眉,“啧”了一声,手向着他的腰间一摸,褪下那柄短匕。大汉只得无可奈何地一叹,一转眼,却见那女人左右看看,一出掌,击碎西面树干上数枚字符,大汉不由大急,道:“快些,这阵法破了便坏事了。”
少年不理会他,眯眼看着匕首上的方才女人的血迹,指尖又翻出一枚红符,他将红符擦过血痕,又化了,一丢手,字符向着方才被女人击碎的阵眼飞去,又填补上了被打坏的那些符印。
女人大惊,猛地转头,便急向另一个方面奔去,少年手指指挥着无数的红符,她走到哪里,那些红符便贴到了哪里。女人满面憎色,急速地转头四顾,终于瞧见漫天已经化为了红网的阵法有一处空隙,她奔逃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汉大急,喊道:“快、快追去!”
少年止住他,道:“再等等。”
大汉怒道:“这是为何?你不是来除她的吗?”
少年皱眉,缓缓摇头,“不是。”
大汉惊怒,喝道:“你身有道法,却放走这等害人之物?!”
少年看向他,道:“她常锯此地,深有术法,也算是一方灵物,便是除去,来日也不免再重聚为形,待到那时,只怕如今日这般轻易制服她,却是不能了。”
大汉重重叹息,一拳砸向树干,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少年轻道:“万事万物,终有因果,她若真是天性极恶,早已入魔,何须在此地徘徊不去。”
话毕,少年向前走去,跟着女人消失的方向。
大汉眉目深皱,此刻他亦无可奈何,也只得跟从而去。狐女躲在树后,她欲追向少年,却似想到方才少年不令她现身之语,犹豫片刻,终究不曾跟去,只是她窜上方才少年站立的树枝,极力向着枯林中眺望。
女人逃奔许久,却不见出路,她顿时停下脚步,观得四处,却原来还是在这一片林中,徘徊林——徘徊林——徘徊久不去……
她面色如土,自叹着了圈套,欲向着原路退去,却见少年与大汉走来。她再也做不出那惑人的模样,只是道:“看来是我看轻了你。”她是对着少年道。
少年摇头:“若非机缘巧合,我知道了你的来历,想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女人脸色忽变,道:“你知道什么?”
少年道:“此林既名为徘徊林,困住的这些魂灵的怨气,可是你能承受?”
女人呼吸急促,她死死盯着少年,道:“哼,还有呢?”
少年便道:“人死灯灭,形魂渐散,生前身后也都渺然,你却执着不去,还作下这些圈套,想来也只是为了不想忘记些事情?生前,你有什么事不能忘却的?”
女人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又道:“本来,魂灵出窍,万事皆休,只是人活一世,或有情深不倦,或有血脉相连,亦有仇怨难解,嗬,今日,或可令你放下这份执念了。”
女人诧然,死死地盯着他。
少年叹息道:“原来你还未曾察觉?那么,你终究还是忘了。”
“什么!”女人大喊,“你说什么?”
少年将手一指,路尽头出现一个身影,痴痴地看着女人,“娘子,真是你?”
那人原来便是方才被大汉领回去的秀才,大汉大吃一惊,看向少年,道:“我将他关了起来,怎地逃出来了!”似忽然想到什么,大汉大急,“不好!”便欲向客栈奔去。
少年拦住他,道:“那两个饿死鬼,正巧,我见过他们的同伴,已经了了他们的心事,想必,不会惹出些是非了。”
大汉看着少年平静的面庞,忽有些胆寒,这少年语气分明平淡至极,他的神情也也没有任何的波澜,却不知为何令他再不能违背他的话语。
秀才一脸的欣喜地又急急向前走几步,他欲握着女人的手,女人满面震惊,不由后退一步,秀才不解,又上前,忙道:“娘子,是我啊,春生呐!”
女人重复道:“春生?”
秀才连连点头:“是、是我,娘子,我找你好久。”
女人喃喃道:“你找了很久?为什么?不是说,我先走一步,你便跟来吗?”
秀才有些讶然,他满是疑惑道:“我、我……”
女人忽然抬头,讥嘲般看着他:“你忘了?你说的啊,你母亲不容我,你说孝义两难全,不如咱们同下黄泉,在阴间做一对好夫妻。”
秀才大惊,他忽握着头颅,满是苦痛之色,道:“不、不是这样,娘子,你是病死的啊!你缠绵病榻数年,我……”
“你当如何?”女人追问道:“你是床前相守,不离不弃吗?”她哈哈大笑,笑不能止。
秀才张张口,又拼命摇头:“娘子,你说什么啊?你病了,我自然是延医问药,能怎相弃?”
一旁的少年看着二人对话,微微皱眉。那大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由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少年摇摇头,未曾作答。
女人深深地看着他,道:“你再好好想想,你说的谎话真是高明的很,连自己都能骗了。”
秀才不住地摇头:“娘子,你怎这般面目?你是一向温柔恬淡的性情,怎地……”
“呵呵,温柔恬淡……所以我才会轻信你这满口虚情假意的小人之言,白白断送了性命,我不下黄泉,不入轮回,就是为了等你!”女人厉口打断他的话语,又连连道:“你怎好意思再来我面前充这贤良君子!”
秀才惊诧地连连后退,道:“怎会?怎会……我怎能害了娘子性命,娘子,你记错了!”
女人逼问道:“我错了?你再好好想想,当日你端来的药汤,你看着我吃下,我可是看见你眼中的惊恐,手抖地将你自己要喝的汤药倾倒在地……”
秀才摇头不止:“不、不是如此……”
女人又道:“我可是好好的听你的话,死了,也在等着你呢。”
秀才想要分辨,却被她的恨意骇退,不敢再辩驳一句,他颤抖着嘴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出口。
女人便道:“数年来,我看遍了人心,果然都是虚情假意的多,这世上,既然万般罪孽皆由人心起,那不如,没有了人便好。”她仰头四顾,林叶凋零,风声依旧嚎啕,她看向少年,道:“你说人死灯灭,万事皆休,那生前的作恶,死后果真能一了百了吗?”
少年摇头,道:“我不知道。”
女人冷哼:“你若知道,也不会在此地了。”她转头,看向秀才,道:“你都已经来到这里,我也便亲自了一了尘缘旧事才好。”
女人伸手,指甲慢慢卷曲变长,箍紧秀才的身躯,秀才凄厉大喊起来,“娘子,娘子,我寻了你许久,不曾想到你会恨意滔天,难道这当中有甚误会么?”
“误会?哈哈哈!”女人怒不可支,又加重了数分力道,秀才在她掌下,渐渐扭曲变形。
少年冷眼看这一切,见秀才几乎飞灰散灭,才猛地掷出数枚符印,打断了女人的指甲。
女人恨道:“你又想做什么?难道我至死,都不能为自己讨一讨这公道?”
少年同情地道:“不,我只是在想,也许他说的,也非谎言。”
女人怒极,“难道,还是我冤了他!”
少年摇头,道:“也许,你也未曾错。”
女人因他言语怒不可遏,登时化成三丈高的枯骨,手指森森舞动,向着少年击去。
少年躲向树后,口中道:“你深信他害你,他也深信你是病故,你们都相信自己所愿信之事,只因此事令你们心中伤痕难平,那么也许事情并非如他所言,也非似你所想呢?”
女人嚎叫道:“哈哈哈哈哈,此事我刻于骨血,便是骨血化为黄土,我也不能忘却!”
少年又道:“哦?那为何方才你迷惘不知,若非他现身相见,你可还记得仓冶城中的生前,你既能看透人所思所想,为何不去看看他究竟是真是假?”
女人一掌劈飞了少年藏身的枯树,道:“我都记起来了!就是他害了我,我半点不曾错。”
少年又转向另一棵树后,依旧道:“你是怕知晓了真相,所以不敢去确认吗?还是死死生生,只有这样的仇恨,才能铭刻于心。”
女人尖叫不止,怒气冲天,“你住口!住口——”
满树林的枯叶都飘飞而起,疾风扫过,少年置身其中,也似要飘飞而去,狐女疾奔而来,几乎要魂飞魄散。
狐女呜呜有声,攀着一株树,向着少年大喊道:“快些走,这怨气太深,你不能承受!”
少年紧紧皱眉,没有去理会狐女,他一扬手,怀中又飞出无数的红符,贴满四面八方,口中念四方之语,面色苍白如纸,待他结成一阵,狂风终于有些停息。
秀才趴倒在地,撕心裂肺般大吼:“娘子,便是我有错,也是我的罪孽,你何苦伤那些性命!若是要死,要灰飞烟灭,你我一同便好!”
女人垂下手臂,低头看了眼卧倒在脚边的亡魂,忽地,狂风又起,尖嚎伴随着昏天暗地的枯叶和烟尘飞向天际——
少年不曾因那狂风停下吟唱,也不能因那尖嚎退后脚步,他双目紧闭,展臂向天,双臂之间张开无数的符印,向着女人飞去,符印将女人渐渐包围,最后似箍紧的囚笼,使她半点不能动弹。
女人没有反抗,她像是将浑身的力气都用来刮起了这样的风,像是释放了心中全数的怨恨,终于,疲累地倒下——
那秀才方才紧紧趴在地上,见女人的身躯又变回原来的模样,软软倒地,忙爬过去,哭泣道:“娘子,娘子!”
女人缓缓睁开眼,看着秀才涕泪交加的面庞,有些不确定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却又无力地垂下手,道:“为什么,明明是你害了我的……”
秀才抱起她,哭道:“是,娘子,我想起来了,是我害死了你,你快恨我,快些起来!”
一旁的枯叶堆忽然动了动,那大汉抖了抖身上的枯叶,站起身来,看了眼少年。少年只是看着哭得呼天抢地的秀才,没有任何动容之处。
女人吃力地道:“我有些恨不起来了,时常,我心中总有怨愤,果然今日能够解脱,呵呵——”她看向少年,口中张张合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双手便无力的垂下。
少年愣愣地看着女人,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唇,那木然的模样,仿佛被无数道惊雷劈过,然不过片刻,他便神思回复了清明,紧紧握着拳头,嘴唇抿得就像一条线。
“娘子!”秀才痛不自已,哭得形魂散却,渐渐渺如一烟,飘逝而去……
大汉惊道:“为何?这如何是好!”
少年僵硬地摇摇头,渺然道:“魂灵自有归处。”他轻轻松开拳头,又道:“你出来吧。”
狐女从一旁走出,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躯,有些犹豫。
少年道:“你无形,不能久活,这身躯被那魂灵附身已久,想必寻不找主人了,暂借也无妨。”
狐女惊讶地看着他,道:“你是因为我才——”
少年摇头,看了眼大汉,道:“如他所言,此地冤鬼无数,怨气深重,她既作恶,我也不过顺手而为。”
狐女深深拜下,又化作虚影,卧入那身躯,片刻,她起身,那模样虽如之前那女人,神态却大不相同。
东方,天既白,少年一挥袖,林中千百张符印化为虚无。
“你究竟是何人?”大汉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同他道:“生死之界,非凡人可至,你损耗精气,只是为了除此间怨灵?”
大汉否认,道:“非也,这天下,如今还有什么地方不是阴阳之界呢?某父母妻儿遭逢大难,某一介凡夫,既无力回天,起码这一具行尸走肉,还能救一救旁的可怜人。”
少年点头:“尊驾悲悯之心可敬。”
大汉双手抱拳,道:“生死之交,还不曾通报姓名,某连州褚问。”
少年对他颔首,道:“实不相瞒,在下已忘记了姓名来历。”他话语并非因隐匿而推脱,语中阑珊,令人可叹。
大汉看着他,因这份落寂,忽起悲凉之心,道:“却是某不识趣,莫怪。”
少年对他笑笑,道:“也许有一日,在下寻回姓名,有缘再见,再同壮士结交。”
他说的是寻回,而不是回忆,那他的名字,便不是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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