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局
摆局的人,已经离去了。
梁优打开木门,门里面是黑暗的世界。
梁优脱下了白色的皮鞋,把它搁在门边的鞋架子上面,鞋架子上面唯一的一双皮鞋不见踪影,一双略大的拖鞋横在门边。梁优小心翼翼地把拖鞋捡起来放在一边,关上木门,按下了走廊上灯的开关。
爸爸出门了。她心里想。
鹅黄色的灯光在颤抖了好几下之后终于亮起,梁优踩着一双略有破旧的红色拖鞋走进了屋子里,打开了客厅的灯,客厅的灯比走廊里的灯新一些,它们很快把这个狭小的屋子照亮了,梁优穿过客厅到厨房,拿起凉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父亲晚上出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作为一名警察,他经常晚上的时候出任务,最近一次晚上出去是两天之前,因为一些斗殴的事情他半夜出了门,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回来。
梁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每次出门她都会感到很害怕,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她小时候的某个晚上。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梦见父亲夜晚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事情,梁优惊醒的时候父亲恰好迈出家门,于是她赤着脚跑出去,在夜风中拉着父亲不让他出门,父亲跟她解释了很久她才松手。第二天早上,父亲不仅平安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蛋糕,那是梁优吃到的第一个蛋糕。
于是后来梁优慢慢就习惯了,父亲的职位并不是很高,只是片区的队长,每次父亲晚上出任务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很大的事情,只是他强烈的责任感让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晚归也只是因为父亲做事认真。这不值得梁优担心。
但父亲每次出去都会提前跟梁优打声招呼,就算是半夜出勤也会在门上留一个纸条,这次梁优却没有看见那张本应该用胶纸粘在门上的纸条,她甚至连胶痕都没有看见。
爸爸怎么了?她边喝水边想着,是太老了,已经忘记了吗?
挂钟的时针慢悠悠地挪到了九点半钟的位置,梁优发觉现在已经不早了,暑假平常她看书看到这个时候就要睡觉了。
呼。她伸伸懒腰,走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拉开暗红色的柜子,从里面抽出换洗的衣服,高三的时候一直都是父亲帮忙洗衣服,于是洗出来的衣服都带着厚厚的肥皂的味道,这些天自己重新开始洗衣服之后突然觉得原来那股熟悉的味道没有了,再一看肥皂盒,里面的肥皂已经不是原来那种廉价的牌子了。父亲把肥皂换了,估计是怕伤到梁优的手。
暗红色的柜子已经露出了内部的木色了,被岁月蹭掉的漆就像父亲的皱纹一样,裸露在空气之中久了,会让人遗忘它本来的样子,梁优慢慢地把柜子塞了回去,她突然想不起来这柜子原来崭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也许自打梁优开始记事以来,这柜子就是旧的了。
梁优在这个家里,住了十八年了。
当她的朋友一个个兴冲冲地告诉她他们家搬家了的时候,梁优也曾经想过如果搬到一个新的家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如果搬到新的家里,就可以至少买一台像样的电视,买一张像样的沙发。梁优走过古旧的木质桌椅,瞟了一眼那张不知是不是有四十年历史的桌子,叹了一口气,桌子现在仍旧可以安稳地站立真是一个奇迹,上面摆着的围棋棋盘似乎随时会与桌子一同摔在地砖上。
她把衣服塞进了挂在厕所墙边的袋子上,顺手插上放在墙边的收音机插头,拉直了天线,音乐响了起来,她又瞟了一眼棋盘,棋盘上的棋子有一半被弄乱了,散乱在左边,只有右边还看得清楚,白子和黑子缠在一起,似乎局势不是很明朗。
为什么只有左边被弄乱了?她偏偏头,布窗帘拉得严严的,外面的月光应该还很亮。梁优很会下棋,这得益于她极强的分析能力,她十岁的时候中国象棋就可以下赢父亲,十五岁的时候围棋水平就已经可以跟社区里面下了一辈子围棋的老爷爷匹敌了,她往往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分清局势,不论对方想了多少步,设了多少局,她都可以马上看清,这让她觉得棋类游戏没有多大意思,毕竟勾心斗角如果被瞬间拆穿就会变得很无趣,她希望可以碰见变数更大的东西,于是她后来迷上了解题。
这边应该是爸爸下的。她瞄着那白子看了一会儿,爸爸的棋路看似柔和实际上很凶,很多时候一步棋就是拼一局棋的命,如果对方解错就是满盘皆输。
那么另一边是谁呢?
如果光是从右边的布局来看,黑白双方似乎在争左边一个重要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现在被弄乱了。
这个问题对于梁优来讲太难了,这个人的下法更凶,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至少小区里面没有这么凶狠的弈者,这个处在城市边缘的小区里面大多是一些慈祥的老爷爷。
梁优摇摇头,她摘下眼镜走进了厕所,检查了一眼热水器,她要洗澡了。
【二】 泉
热水变成热汽升了起来,白色的烟雾看上去跟月光有一点点像,厕所里面的窗户上有贴纸,这让月光只能从缝隙透进来,月光的朦胧和水蒸气的朦胧让梁优感觉很放松,她本来很紧张的,从那么一个紧张的地方逃出来,差点被一个怪物给杀死,这种事情想起来就让人紧张,这不是任何神经大条可以解决的,也比下完任何一局棋要感觉疲惫。
虽然逃出来了,但是对于那种事情,完全就像是笨蛋一样,只能傻愣愣的看着,看着黑舟用奇怪的东西把黑色的生物撕裂得粉碎,看着那种生物的组分像是酒精一样挥发到没有生命的世界的上空,看着本来应该有光滑触感的玻璃门在眼前变成了如同水泥一般的东西,黑色的怪物从封死的入口中伸出黑魆魆的手臂,如同鸟爪一样的后肢踩在坚实的大地上。
它在吼叫吗,为什么世界里的声音只剩下空灵的流行歌曲,连它的威慑都听不见,它在嚎叫吗,被撕裂了的身体难道感觉不到痛吗?
如果没有黑舟的及时出现,现在痛苦呻吟的就是自己了吧。
梁优的拳头恨恨地碰在瓷砖上,一股阵痛感传遍全身,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她从那个连接两个世界的玻璃门里面走出来,跟被周采采拉着的夏颖一起走回车站,周采采兴奋地大声唱着歌,没有在意梁优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夏颖也微笑着陪着她清唱,弄得梁优觉得自己像是不存在一样。
收音机的声音很大,大到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仍然听得清楚,梁优抚摸着自己的手臂,自己的胸,自己的脖子,却没有感到任何触感。
皮肤就像是失去了感应,或者说,身体仍然活在那个没有生命的世界。
但没有触感,不代表没有感觉,从下车开始,体内有一股清泉正在涌动着,梁优可以听到它汩汩的声音,可以感觉到它在冒着泡,可以感觉到它要喷发出来了。
梁优保持着冷静,她冷静地走进家门,冷静地检查这一切,冷静地回想过去,冷静地走进沐浴的花洒下面,然后卸下了她的冷静。
她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水流在体内窜动着,在她的泪腺那里猛烈地摇摆,在她的全身上下奔涌。
梁优变回了那个在黑色生物面前瘫倒的少女,她啜泣着,所有不能承担的东西一瞬之间压在她的身上,就像一片黑色的阴影,阴影的边缘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墨一样扩散开来,它挡住了月光,挡住了雾气,让梁优的脑海里面只有黑色。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开在黑色的生物面部的裂口,裂口像是巨大的吻。它的漆黑色后爪如此矫健,身体一跃而起,梁优就是那个要被捕食的猎物,她跪倒在地上,水还在哗啦啦地从她背上倾泻而下。
怎么啦,怎么啦……我……
泪水从两颊淌过,滴在胸前,然后随着水花和热气淹没在无尽的深海之中。
水流停了下来。
女孩举起手关上花洒,缓缓直起身,她用毛巾擦干自己的身体,从布袋子里面拿出准备好的内衣穿好,拉开厕所的门,她突然发现厕所门边上有一张纸条,纸条无力地在热气中摆动着,像是被海潮丢在沙滩上的海鱼,刚才梁优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挣扎的生物。她把纸条取下来。
纸条上是父亲的字迹:
优优,最近爸爸有事,你到爸爸一个朋友家去住好吗?
明天早上八点到小区门口,会有人开车来接你。
梁优戴上了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纸条,纸条上面没有别的多余的痕迹,但纸条的内容让梁优感到很担忧,父亲从来没有让梁优到别人家里去住过,梁优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有什么要好的朋友,父亲平常是一个寡言的人,很少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偶尔梁优见过一两面的也大多数是父亲的下属。
有事。
梁优默念了一遍,是什么样的事情这么重要,以至于他没有提前跟梁优说一声,还把她托付给一个梁优完全不认识的人?
梁优不知道,这个问题,梁优真的不知道,但她想,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他是害怕梁优一个人在家孤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看书就好了,最多再去找周采采,和女生们一起玩。
蹊跷的事情太多了,它们像泉流一样冒出来,梁优用毛巾擦着头发,检查了一下门锁,父亲晚上不会回来了,她把木门外面的铁门使劲向里面拉了拉,从铁门外面透进来的走道灯嘎啦地晃动着,把橘色的光芒像波纹一样的荡入黑夜之中。
【三】飞跃
早晨八点,太阳悬在远方的高楼之间,高楼之间有鸟儿翅膀的痕迹,高楼之后是白色的凝结线。
梁优站在小区的门口,怀疑父亲是不是弄错了,她从七点半等到现在,只有买菜的老人们来来往往,这偏僻的地方没有多少来往的车辆,每一辆驶来的汽车上的人都像是要赶去坐飞机。他们狠踩油门,于是梁优看见了一串串的黑烟从排气孔里面噗突噗突冒出来,然后汽车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来接她的人没有来,梁优想,如果是接人,总不至于踩着一辆自行车来吧?但是就是自行车都是疾驰而过的,这个城市的早上,人们匆匆忙忙,没有人对站在这里的小姑娘感兴趣。
没有来。梁优对自己说,真是奇怪,爸爸说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多少差错。
手表的指针在八点十分的地方慢慢地晃悠着。
梁优有些焦急了,也许是来接她的人睡过头了,那样她没准得多等上一个小时。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听到了远远的鸣笛声。
嗡嗡!
笛声很急促,就像是在催促这边的人。
是来接我的。梁优从喇叭声的频率中做出判断,如此急促的声音,说明开车的人心绪不宁。
是什么样的人呢?她问自己,也许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叔叔,早上睡过头,忘了老朋友的托付。匆匆忙忙地驱车赶来,路上差点没撞车,苦等许多红灯之后心情烦躁,于是用力地按喇叭?
没准是这样的。梁优循着声音望去,想验证自己的猜想,车子也就在这时候停在了不远处。
那是一辆红色的奥拓。
对车子几乎一窍不通的梁优认识这种车型是因为周采采曾经在她的面前狠狠地鄙视了一顿这种旧车型,说已经在发达国家淘汰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开得这么开心,梁优素来对汽车没什么了解,只是听着周采采嘀咕几句之后也觉得这种东西应该进回收站。
开奥拓的人应该手头拮据。她做出这样的判断,父亲就是这种人,他有一个别人看来很好的职位,自己却不愿意因职业之便为自己谋取私利,觉得这样一穷二白开个小车的生活在喧闹的城市之中已经足够。而父亲的朋友就应该是这种人。
梁优好奇地靠了过去,想知道父亲的朋友到底长什么样子,是精干的瘦子还是从容的胖子,没走两步,奥拓的前窗摇了下来。
一个二十来岁略显冰冷的女孩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向梁优摇摇手。“你是梁优?”
梁优傻了眼,这个坐在驾驶座上的穿着白色衬衣的女孩,有漂亮的束在脑后的黑发,她的眉毛不算浓,眼睛有点小,但和鼻子嘴巴组合在一起看却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标准。
女孩是标准的美人,跟自己比……
“快点上车。”车后座传来了催促的声音,打断了梁优的思绪,原来后座上面还有一个人,他很不耐烦,“时间很赶,你快点!”
这个声音梁优感觉很熟悉,不知为什么,偏过头去看后面,一个黑发男孩手握一把武士刀,一人坐在后座。
是黑舟!
“你!”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大,至少这不像是平常自己的表现。梁优赶忙退后一步,这一切像是一个圈套一样向她扑来,她不能上这个当。
“你们干嘛?!”
“你是梁优吧?”女孩对她说,她比黑舟耐心一些,但是声音里面仍然透着慌乱和急躁。
梁优没有回答,她仔细地看着女孩,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女孩的眼神慢慢地变了,从刚开始的忙乱变得镇静,变得有锋芒,变得刺眼,她的眼神像一把尖刀一样扫过梁优,梁优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刚刚被一个武士执长刀砍了一刀,鲜血正从后颈哗啦啦地往外面喷涌。
“你爸爸让我叔叔来接你,但是他很忙,所以由我来代劳了。”女孩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我叫莫海椰,车技还多多包涵。”
这一句话让梁优大概明白了眼下的情况,但是她仍然有疑问,这一切不像是表现得那样正常,“那他是干什么的?”
“他算是我弟弟。”女孩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偏头,“他说他认得你,怕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所以一道来了。”
“充当保镖。”黑舟补充道。
“保镖?”梁优有点点信了,虽然这个理由很奇怪,但是也算得上合情合理,父亲一辈的人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让自己的侄女之类的来接自己也算得上正常。她稍微放下心了,黑舟不像是会骗人的家伙,他说的话应该值得相信。
她拉了拉车后门,但是车门没有打开,梁优看着女孩给他指了指前边的门,于是从前面进了副驾驶座。
“喀拉。”门上了锁,莫海椰踩下油门,于是车子缓缓移动起来。
“你们是……”梁优想再问一点什么,但是黑舟迅速打断了她的话,“B区还有三十分钟。”
“知道了。”莫海椰神色重新变得凝重而忙乱,似乎刚才只是装给梁优看得一样,这种神情让梁优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但她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
“我们是要去哪?”
“我们的任务是把你送到安全的位置。”女孩看着前方的路面,“然后你就在那里呆到我们晚上回来。另外,在此之前请把眼镜摘下收好。”
“安全是什么意思?”梁优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今天早上一切和平而安宁,根本没有危险存在,她听不懂莫海椰的话,因为她一直都觉得“安全”应该是跟“危险”成对使用的,但她还是照做了。
“你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吗?”黑舟接过梁优的问题,问道。
梁优一下子警惕起来。昨天在床上她一直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了一夜。那个陌生而狂乱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侵入她的脑海之中,每当她刚刚睡着,无数的黑色生物就从地平线向梁优包围,她在城市的街道中奔跑,但是每一次的逃窜都是徒劳,她注定会从噩梦中惊醒,因为城市已经被黑色包围了。
“那些东西是真的?”她害怕了。她后来仔细回想起那个世界,所有的东西是那么的不真实,没有一点点东西符合她了解的“常识”,这让她觉得她进入了一个类似“仙境”的东西里面,就像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样,但是爱丽丝首先见到的都是奇异而善良的东西,只有到后来才会遇上敌人,而她则是一开始就与猛兽直面。
“这里在进行一场战争。”黑舟回答,“那只是战争的一部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处在危险之中,所以我们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我没有看见……”梁优摇摇头,她从来都没有见到哪里有战争,这样的话更像是黑舟的危言耸听。
“你看外面。”莫海椰突然对梁优说。
“啊?”
梁优看向窗外,窗外是空无的街道,岔道口的红绿灯在茫然地闪烁,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消失了,只有楼宇和街道空空的停留在地表,这个城市中的车子、行人一瞬间都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辆红色汽车行驶在空荡宽敞的世界里面。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系上安全带。”
莫海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力踩下油门,缓行的汽车像是被扎了兴奋剂一样的加速,梁优听见轰鸣的引擎声四起,然后是刺耳的笛声。
“再快一些。”黑舟对开车的莫海椰说,女孩看了一眼仪表盘,又一次狠狠踩下油门。
一百千米每小时,他们开始在城市中飞驰。
“他们要追上我们了。”黑舟说。
梁优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然后是疯狂的引擎声,身后似乎有三四辆汽车同时发动,梁优想回头看看,但她被安全带束缚住了,不能往后看。
“四辆车,大概有六七个人。”黑舟对莫海椰说。“追过来了。”
接着是猎猎的风声灌入耳朵,仪表显示现在的速度是一百一十千米每小时,黑舟打开了后面的车窗,于是有更多的金属碰撞声夹杂了进来。
“枪。”黑舟恨恨地说。
“怎,怎么了!”梁优叫了起来,她仿佛看见弹头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刺过来,那种金属撞击声原来是子弹击打在车后面引起的,而子弹本应该只在电影里面出现。
“冷静。”莫海椰踩下刹车,猛打方向盘,小车灵巧的转过十字路,但是引擎声紧跟而来。
“距离在拉近。”黑舟说,“我不能从后边反击。”
“拿武士刀把玻璃打碎。”莫海椰哼了一声,“我再开快点。”
“怎么——”
“别叫了梁优。”黑舟抡起刀柄用力击打在车尾的窗户上,梁优抓着安全带失控地大叫。
“轻松点。”莫海椰又一次过弯,“我打算从立交桥那边甩掉他们。”
道路的前方是立交桥,立交桥有三个通向,车速现在是一百二十。
梁优感到车后热风猛烈地聚集,然后是呼啸的火焰声传来。
“‘格陵兰’,我们接了人,要走B到C的立交桥!”莫海椰麻利地单手打开车载的对讲机,大声说。
轰隆!
对讲机响起电流的兹兹声,然后镇静的男声传来,“不要往那边走。”
“啊——”
一颗飞来的子弹击中了莫海椰手下方的仪器,梁优紧紧抓住安全带,蜷缩在椅子背可以保护的范围之内。
“可以进C区的域。”
“那个域破坏了,只能从A区走,但是A区也很危险。”
轰隆!
“立交桥的干涉域也要损毁了。”电子仪器里面的声音继续说。
“甩不掉他们。”黑舟回过身,“撑不住了。”
“那——”那边的变成了考虑的声音,莫海椰敲打着对讲机。
“从桥上走进死域。”那边突然说,“现在那里的死域正在扩散,赶快进去!”
“我帮忙清扫路障。”黑舟猛地扑到车前边,梁优感到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右侧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转弯,转弯!
“死域速度大约是一百米每秒。”那头的男声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莫海椰踩下了油门,速度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看见了,刚才飞来的子弹打坏了仪表,这辆车设计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到会考到这么快,车子的方向已经没有办法轻易控制了。
“啊——”
“别叫了!”
新的风声传入梁优的耳朵里面,然后是石头碎裂的声音。
“系好安全带。”
梁优仍然缩在那个角落里面,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和车子进入了失重的状态。
【四】坠落
“快……”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梁优大约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了,这辆奥拓车正在立交桥的上空飞翔。
坠落时间不会超过两秒钟。
尖叫声在耳畔响起来,梁优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她感到风在猛烈地从颈子后面灌进身体,她感到那股泉流在沸腾。曾经的叮咚声已经听不见了,水泡一样的东西在血管里面簌簌地上升着,震颤的尖叫声来自于自己的声腺,混杂在各种各样的声音里面自己也听得出来,这一点很明确。
“啊——”
但是也只有来自自己的声腺的声音,声音跟泉流融合在了一起,它们的纹路在扩散着,把梁优整个得包了进来,就像一个泡泡一样。
车后窗,漩涡一样的风狂暴地奔走,它穿过车的内部,穿过车内人的内部,穿过一条条连接的通道,穿过立交桥下的宽阔空间。
“啊——”
没有这么长,两秒钟没有这么长。梁优对自己说,可是时间被硬生生地拉长了,她可以在车里面环顾四周,但是她的视野太小了,她看不见坐在身边的名叫莫海椰的女孩的表情,她只能看见黑色的一片,黑色的一片,这似乎就是这个汽车的全部。
紫色一瞬之间统治了视野,把黑色替换掉,空气变得不一样了。
“进……”黑舟的声音随着响起来,但是梁优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啊——”尖叫声仍然在继续,梁优觉得这样的坠落等同于死亡,但是她现在看不见死亡的样子了,因为紫色的空气一瞬间奔涌而来,让她突然地忘掉了死亡的样子。
死亡时什么样子的呢?她想起了自己很小时候的一个晚上,她站在厕所门边,看着父亲洗脸,问父亲人死了之后思维到哪里去了。父亲抬起头,他无法回答上来这种问题,因为谁也没有死过,因此无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梁优没有能够得到答案,又想到关于妈妈的事情,她一下子哭了,父亲走近安慰她,说死很远,别去想了。
死亡为什么这么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它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现在我在这个地方,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
“……了……”黑舟的声音被拉长了,这是时间的诡计,它让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耳边,相比起来,自己的尖叫声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梁优睁开眼睛,她看见红色的荒原上,远方的枯骨在向她招手,而立在荒原正上方的死神手执着一柄漆黑的刻着铭文的镰刀。
死者,死者……
默念着,梁优看着死神的口一开一合,死神的面部被黑暗的斗篷遮住,只有他的口还可以看得清楚,他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下面,袖子是一缕缕的碎布条,黑的随风飘荡。
这片荒原中,牛羊在仰望天空,阴郁的云和风声灌入耳畔,死神漂浮在两个世界之间,它是主宰者,它的权利来自于生与死的信念。
你即将离去……它在唱一首很古老的歌谣,你即将离去……
沿着河畔,这流向天边的河流……
啊——
刺耳的尖叫仍在耳畔,死神缓缓提起了自己手中的镰刀,黑色的刀锋在灰霾中抹洗干净,刀尖对准梁优。
载着行人去彼岸……
人快要死的时候,原来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啊。风声越来越大了,阴云在天际间忙乱地移动,梁优感到有什么抵住了她的肩膀,这让她动弹不得,眼前的世界晃动了起来,死神的镰刀变得模糊不清。
轰隆!
这样的巨声突兀地响起,像是一声惊雷。
“喂——”
梁优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她眼前仍然是黑袍下死神颤动的嘴唇。
“喂!”
声音被视觉取代,梁优看见了苍白一团的东西,麻痹很久的神经传来了痛觉。
“唔——”梁优艰难地摆脱眼前的物体,“我,死了吗……”
“还活着。”梁优听见了莫海椰略微疲惫的声音。
“唔——”
“小姐,你的尖叫声真吓人。”黑舟缓缓地从梁优身上挪开,他刚才似乎是扑到了前面来,“不过总算进来了。”
“我,真的还活着?”
“先不说那个。”梁优看见莫海椰扫视了一下周围,“我们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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