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围困】
费鲁兹当然没有被这阵箭雨杀死，突厥人远迁这片土地，虽说皈依了伊斯兰教，但并没有丢弃游牧民族的生活传统，几乎人人都是弓马娴熟，方才箭雨来时，费鲁兹一个镫里藏身，战马便足足为他挡了五枝箭，偶有两枝弓箭射到身上，虽有负伤，却不是要害。也亏得对面射箭的并不是精锐骑士，农兵的弓箭没有劲道，软软地挂在锁子甲上，不然怕是只要一支十字弩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他同样落在了友军的后面，其他人都已经赶回山包上时，费鲁兹才堪堪从战马的死尸下翻身出来，十字军已隐隐把他围住。他拔刀向山包冲杀回去，以伤疲之身，竟又砍倒了七八名挡在身前的敌兵，圆月弯刀在手里挥动如舞，刀风抓住了血色，竟在空中带出一道道赤红的轨迹，仿佛真神对生命逝去的血泪哭泣，眼中唯见鲜红，耳中只闻厮杀。
待到一路冲出敌人围攻的战圈，跑上那个小山包时，他才听到了前方战友们的惊呼声，还听到了身后绞弦上弩铿锵作响。回头望去，只见敌人那仅有的几个马上骑士正在举起十字弩，铁蹄沿上溅起浮沙无数，箭头锃亮仿若狼眼睁裂，在朔风黄沙中，弩机扳起的声音有着透骨般的冷与热，交替着拍击在他耳畔。战友们举起圆盾冲上前来，想要组成盾墙，但却还差好几步远。
费鲁兹想道，这次断无生理，正待闭目就死，身子却被人猛地一推，滚出十来步，黄沙尘土顿时卷了个满嘴满目。
就在这时，他听到风声中忽有脆响，声如碎冰，他拼命睁开被迷蒙了的双眼，只看到三支弩箭从眼前凌空划过的残影，箭羽破空之声宛如狼啸。可敌人共有四个马上骑士有十字弩，十步之外，他的兄长还保持着出手推开他的姿态。一支弩箭穿透了伊莱亚斯的左手臂，巨大的劲道竟将他生生带着转了一个圈，才像一截断木般狠狠跌倒在黄沙土地上。
山包不陡峭，伊莱亚斯朝土包下翻滚，费鲁兹怒吼一声，猛扑上去，死死拽住了兄长的衣服，箭杆随着人身体的动作在骨肉上刮动着，光是看着都觉得痛彻心扉，可伊莱亚斯竟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战友们这时才冲了上来，圆盾叠加砌成盾墙，将两人保在后面，随即才慢慢后退回小山包上。
一千多农民十字军围在山包四下，他们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像是呼吸不均的胡狼，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甚至是农具，在那几个马上骑士的喝骂下一步步逼近，他们脸上的表情在明亮的月光下显现，混杂着焦躁、狂热、恐惧和兴奋，像是似乎能看透但又模糊不清的海市蜃楼。
“豁阿迨，计算距离！射一个人，但不要射死。”伊莱亚斯咬着牙命令道。
“得令！”
名叫豁阿迨的士兵套上扳指，他单膝跪地稳定姿势，又添了一下手指，举起手来感受风速风向，然后才拉满步弓（注1），遥指天空，一双鹰眼死死地盯住逼近的敌兵，却是不射。
费鲁兹看到他的扳指上雕刻着一支箭，才知道此人原来是军中哲别（注2）。
豁阿迨半跪在地，手中弓箭却是稳稳不动，静默地让费鲁兹错觉时间都已经停止。敌军中有喝骂的声音传出，就在这时，豁阿迨猛地一松弓弦，破风声尖利刺耳，仿佛半空中正进行一场看不见的竞速角逐。费鲁兹勉强追上弓箭的轨迹，便看到敌军阵中一骑长嘶，失去控御的马匹泼喇喇地兜了个大圈。那匹马之后，一名十字军四肢大摊着仰倒在地上。看那人衣甲，似乎还是个骑士。
农兵们一阵骚动，他们根本无法相信突厥人的弓箭可以射的如此远，更不敢相信突厥人的弓箭有如此力道，那可是一位穿着锁子甲的骑士老爷！农兵们围聚在负伤者的周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却是连防备突厥人可能继续射来的弓箭都没有做了。
这一箭虽说被锁子甲分散了力道，没有立刻杀死骑士，但还是刺进了他的胸膛，让他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呼救声。
伊莱亚斯点点头，微微露出了笑容。
可费鲁兹却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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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资料集——突厥弓》内详。
注2：哲别意为军中神射手，是赞誉而非职务。
关于扳指则请参考《资料集——扳指》内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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