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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窗外的天色已微亮。
白术仔细地凝视着手里的衣服，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其他人都不能告诉他究竟这件衣服背后隐藏了什么，那么自己就来看个究竟吧。
这么想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穿上那件衣服。
因为是女式的，所以穿着偏小，在手肘与肩部那边都略略发紧。不过感觉却是很舒服，光滑而柔软，看来所用的蚕丝质量非常好。
他站起身，准备出去走走，但是一打开门，却看见奇异的景象：
屋外并不是那排桑树林，而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圆形房间，木地板上铺着绿色的薄毯。屋里坐着无数穿着白衣的少女，形态不一，但是都在做着编织的活儿。仔细看才发现，她们在用银白色的丝线织布——没有花纹，素色的却散发淡淡蓝光的美丽的布。更令人惊讶的是，她们没有使用任何工具，丝线不知怎样在她们手里绕几圈，很快就能编出一小块布来。
少女们也注意到了来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啊？”
“不认识，没有见过呢。”
“新来的么？”
“也许吧，但是他穿的衣服很奇怪啊。”
就在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少女站起身来。
“阿绣！？”白术叫了一声。
少女微笑着走到白术面前，果然是绣。
绣朝众人说道：“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大家请继续手里的工作。”
“你怎么在这里？”白术觉得十分奇怪。
绣捂着自己的嘴轻笑道：“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我可是这里年龄最大的哦。”
“但是这里究竟是哪里？”白术张望着，也有不少人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没有什么特定的地点，大家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白术感到更加奇怪了。
“没什么没什么，”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改口问：“对了，你这件衣服很漂亮呢？谁做的呀？”
被这样一提醒，白术的潜意识里面感觉到了什么。他自然地说：“是一个少女的嫁衣。不过蚕丝质量很不错吧。”
绣掀起衣服的一角，用手指轻轻一捻，便象发现宝物似的惊喜地说：“果真是上品呢！不过我们这里的姐妹们也能做出这样好的衣服来。”
白术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说：“听说养这批蚕的人，名砂，姓万袖。阿绣你认识么？”
绣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然后慢慢地，从喜悦的神情变为恐惧。
“你……你说什么？”绣用颤抖的声音问。
“万袖，砂。”白术故意提高音量。
话音一落，本来略显热闹的屋子里顿时变得一片死寂。
绣退后，她扶着自己的额头，痛苦地摇头，连声音也在打颤：“不是……不是她……绝对不是她。”
“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这件衣服到底有什么故事？”
“不要……不要！不要！”绣的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其他的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万状的神情。
难道触及到了什么禁忌的话题？
“说吧，我会听的。”白术低低道。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期待的那样。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绾不知从哪里冲了上来，乘白术没有防备，一记猛推，白术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受到突袭的白术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绾。平时毫无表情的她，现在却流着眼泪，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无力地说：“不要破坏我们的梦。”
白术后背倒地，却并没有被坚硬的地板磕疼，反而激起巨大的水花。他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起来，耳朵里听到是水流涌动的“咕嘟”声。
他能感觉自己潜入一个水池的深处。水温很烫，但是却麻痹了他的意识。水面的光直射下来，形状好似蓝色的矢车菊，无数的气泡从他的口鼻处向水面飘去。他注意到自己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衣，衣服在水里夸张地扩展开来，象一尾白色的鲤鱼。
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周围却响起了这样的低语：
“啊！你看！这丝线的颜色！”
“天哪，竟然会变成这样好看的颜色，咱们连染色的步骤也省去了！”
“对呢，老爷夫人这样不知会多高兴。”
“小砂你养的蚕真厉害，看来你平时的努力没有白费。”
“哈……那个……也没办法啦，爹他生病了，只能把蚕丝买了换钱……”
“可是作为养蚕女来说，蚕丝当然是用来换钱的嘛。”
“是……是嘛……但是……”
白术睁开双眼，只看见一根血牙红色的丝线连着自己的衣服，而水面上似乎有一双人的手在不停抽取这根线。
虽然并没有任何疼痛感，但是他的心里却像被剜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悲伤瞬间袭来，空洞地呜呜作响，仿佛是悲切的哭声。
“不要抽掉我的丝，请住手。这是我的，用来盛放梦想的容器。如果被你夺去了，恐怕我的生命就完结了，梦就结束了……”似乎有人在这样说着。
对啊，躺在泛着蓝色温柔微光的茧里做的梦，那个关于蓝天与花朵的梦，那个轻飘飘的梦……
明明是在滚烫的水里，但是自己的心却像被冰封一般，忽然很想哭，很想抗争，但是身子变得愈发僵硬，感觉自己在死去，但依然在不断下沉……
“啪！”
似乎终于落到了底部。白术的背心生疼。
他睁着自己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惨白。过了很久，盖满灰尘布满蛛网的屋梁渐渐出现在眼前。
似乎又过了很长时间，好像手脚可以活动了。
他慢慢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屋子十分破落。杂草从地板下长了进来，木门腐烂到长满青苔，屋子里的空气满是霉菌的味道，地上除了灰尘还有蛛丝。
这与昨天看见的景象截然不同。
那件衣服依旧鲜艳如新，静静地盖在白术的身上。
“刚才的是梦么？”
白术抬手想要触碰，忽然，衣服的某处开始褶皱跳动，像是挣脱笼网的动物，或者，更像是破茧而出的蝶。
“嚓！”布被撕破的声音。
布料的缝隙处，飞出一只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白蛾。说是蛾子，但是更像是美丽的蝴蝶。
那只蛾胆怯地徘徊在缺口处时，第二只从缺口的地方飞出，于是，一刹那间一大群的蛾扑啦啦地从布里飞出。它们拥有的蓝色的光芒，灿烂到不似人间之物，像是会飞的花瓣。它们盘旋而上，缓缓地打着弯，似乎是在留恋这座老屋，接着，飞出了窗外，象一抹萤蓝色的烟，最终消失在石榴红色的晨光中。
回过神来后，白术才发现那件衣服已经消失，全部化为了萤蛾。
他朝窗外眺望着，怅然若失。刚才一瞬间的梦幻里，他全部明白了。
“一个是为了生存，一个是为了梦想。谁都没有错，谁都不需要怨恨。”
过了许久，他打算启程。
刚走了一步，脚板忽然一凉。他抬脚一看，布鞋破了。而原本被阿绣补过的地方，没有一丝缝补的痕迹，连断裂的线头也没有。
那个做了两生，破茧成蝶的梦，终于是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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