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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后,半夏把莲子丢在一边,自己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发呆。坐得时间久了,连她的头发上也带有淡淡的橘子香气了。
冷静下来的她,看看自己的手指。手指虽然纤细,但是指尖微微发红,也有细微的印痕,完全不像大小姐的双手。哎,要靠做人偶吃饭呢……要这样一辈子么?如果嫁了人,那么就得照顾男人孩子吧,那么就没时间做人偶了,毕竟人偶也是她平生最大的爱好。如果继续做下去呢?还会有人能看上这个躲在木刨花里的少女么?
“哎……人生哪……真是纠结……”半夏苦恼地把头埋入臂弯。
“怎么?不给我修了?”白术从后面走来,坐在半夏边上的石阶上。
“歇一歇。”半夏头也不抬地说道。
白术望向远处的山。山那边是一大片果园,里面种满了琉璃橘,清新的香气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白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
“后来阿蝶她怎么样了?”
半夏抬起头,说:“她啊……今年倒是生了个儿子。她男人对她也不错,毕竟是有文化的人。阿素婆婆身体不怎么好,但是还能干活。”
“她的耳朵呢?”
“她自从戴上那支簪子后就不肯拿下来了。耳朵么,也不见好转,估计是彻底聋掉了。”半夏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说:“她也奇怪,明明自己亲眼看见了海对岸那个男人了,也被真相气得半死了,但还是放不下那个男人。估计是喜欢的时间太久了吧。要我说,为那个男人放弃青春就算了,还要放弃自己的听力。明明已经听不到簪子带来的声音了啊。”半夏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白术不语。
半夏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对白术说:“对了对了,我记得你有你母亲写的故事的抄本的吧。有带着么?”
“嗯,有。妈妈写的原作给当陪葬品一起埋了。所以你要看的话就只有我这里的抄本了。我去给你拿来。”
白术说完进屋,从木箱抽屉最底层拿出一本略厚的线装本。父亲记载病历的卷轴也在这个抽屉内。
“呐。”白术把本子递了上去。
半夏象得到玩具的孩子,高兴地双手接过:“啊……好久没看了!这是一本完全体的故事集啊!”
白术母亲名为茯苓,她以前所写的怪谈故事,都交给剧院作为演出的脚本。每个礼拜日都会表演的《百魅谈》就是由优伶们将那些怪谈故事演绎出来的经典剧目。后来那些剧目也被流传到别的城市,茯苓也因此名声大噪。但是在大约八九年前,就再也没有新的故事出现了,因为写《百魅谈》的女作家茯苓因病而死。但是一些剧院则将《百魅谈》的剧目保留了下来。由于最后都是脚本模式,谁也没有见过小说形式的《百魅谈》。而现存的两部,一部存于茯苓的墓内,一部抄本就在白术的手里。
作为白术的邻居,半夏小时候还是能够亲眼目睹珍贵的小说版《百魅谈》。
不过,无论谁也想不到,这个模样怪异的巡游艺人会是茯苓的儿子吧。
“我还记得这个故事!关于鲤鱼精的!那个小鲤鱼精明明是家庭的保护者,最后竟然被家里不怀好意的亲戚给害死了。再后来怎么样了?我想想……”半夏一边翻着书,一边慢慢回忆着。
半夏又说:“我们以前大家都说,你的妹妹简直就是像小说里走出来的鲤鱼精那样,听说后来他们演这出戏的时候,特地去找和你妹妹长得相似的女孩呢。”
“鲤鱼精么?”白术叹息。
如果是鲤鱼精的话,最终还是会回到水里的吧。妹妹也是这样么?
母亲去世的时候,白术刚刚过十四岁,而妹妹还不满十岁。原本活泼开朗的她因为母亲的去世而变得安静起来,喜欢的歌也不唱了。她不怎么笑,不怎么说话,稚嫩的脸颊上总是带有一丝愁容。她甚至不怎么去看隔壁即墨家做人偶了,那曾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她总会在傍晚的时候抱着布偶坐在家门口,大概是在等待父亲的回来。
她坐着的时候,头发已经垂到地面了。她有时候她等着等着,等得累了,就会靠在门边睡一会。她不怎么在白术的面前说想妈妈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哥哥也很辛苦,所以把很多事情放在心里。但是有时到了早上,白术发现妹妹的枕面是湿漉漉的。
这一切白术看在眼里自然很心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毕竟自己年纪还小,力量也是有限的。
不知母亲是不是在预言妹妹的命运,《百魅谈》中那篇鲤鱼精的故事似乎正好是妹妹命运的写照。
那个有着淡蓝色卷发的小鲤鱼精,因为主人亲戚的背叛,后来性情大变,不和她主人家的任何人谈话。最后被那个坏心眼的亲戚剪去了鱼鳍,死在了池塘边上。
虽然没有背叛,没有被剪掉鱼鳍,但是妹妹的确是得病了。
白术带她去看过病,拜访过许多郎中,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治好她。白术就按照父亲留下的药方子自己抓药做药给妹妹服用。早期的时候,妹妹经常会咳嗽,而且会咳出血来。她一看见带血的手帕,便迅速把它洗了。到后来,那块白手帕变得发灰,她就把它埋在后院里。她胃口不好,吃不多,因此人变得很消瘦,像一朵枯萎的莲花。
生病后的她,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长长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但是她依旧每天会坐在门槛上等父亲回来。她就这样坐了一年,连下雨的时候也在等。这一年期间,之前的肺病在白术的照顾下有所好转,妹妹的脸色也略微红润了起来,连说的话也变多了。
但是,某夏日的夜里,妹妹突然高烧不止。白术急得团团转,一会用冷水帮妹妹擦身子,一会又得熬中药,还得煮一点东西给妹妹吃,否则会体力不支。略有空闲的时候,就陪妹妹说话。几天过了,高烧是慢慢地退去了,不过妹妹的眼睛却几乎看不见了。
她拉住白术的袖子,瞪着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无力地说:
“哥哥,你辛苦了。都是我不好……”
“你别说话,身体还没有好起来。”白术立刻制止了她。
“不行……我想说……好像很久……没有和哥哥好好说过话了。对不起”
白术听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但他还是装作坚强地说:“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妹妹她却摇摇头,用细小地哭腔说:“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别乱说啊!”
她哭着握住白术的手,道:“哥哥……天空的颜色……为什么是灰色的?蓝色的天空去哪里了?哥哥……我好像已经不记得那蓝色是什么样子的了……哥哥难道我真的要死了么?”然后她伸出手,但是指尖上却沾上了冰凉的液体。是白术的眼泪。
“哥哥我,一定会让你看见的!一定!”白术用袖子擦干眼泪,狠狠地说。
但是妹妹却笑了一下,仿佛昙花盛开。她说:“没有关系……至少在最后我还有哥哥……我已经很幸运了。”
最终,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某天早上醒来,白术发现妹妹的身子冷掉的时候,痛苦地瘫坐在地上。妹妹什么时候死的白术不知道,只是她的眼角挂着两道泪痕。她手里抱着的,是一个跟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黑色的长发,长到嘴角的边发,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是她得病后的第一个生日时,即墨家特地给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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