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我手中的叉子叉到了饭桌上，琉璃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出声，然后慢慢地细嚼着她的面包。红通通的脸颊在油灯的光亮下染上一阵橘黄。
“怎么了，岐，被我的宏大理想吓到呆了？”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餐具，然后看向我们唯一的亲人——爷爷的房间，里面安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最近爷爷开始在太阳还没有下山就开始睡了。
“岐~岐岐~小岐岐！”
我的名字被增幅后又缩小了一次，那个叼着面包说个没完的是和我一起被爷爷养大，比我年长三岁却幼稚得和村头的大妈的三岁的小孩有得一拼的女生，名字叫做琉璃。
“小岐？还在生气？小岐小气鬼”
她麻利地将面包塞进嘴巴咽进喉咙，上个月她因为这么做而差点咽死，不过似乎并未吸取教训。
“没有，别擅自定下结论然后骂人”
“我知道把小岐送我作生日礼物的裙子弄烂了是我不对啦，小岐就别哭了”
“哭的人是你吧？”
“裙子什么时候修好？”
“少说也要一个星期”
“小岐~”
语调上下翻转了几次，琉璃的嗓音原本就有点尖细，平时还好，这样一作弄，比邻居家那只破嗓门的公鸡叫得还难听。
“怎么了，爷爷刚睡着，你就不能消停点么？”
听我这么一说，她马上捂着嘴巴，侧着身子窥视着爷爷的房间，原本以为她终于闭上嘴巴，结果只是我想多了。
“小岐”
她跑到我身边，以在我耳边吹气的方式和我讲起悄悄话，我的背脊爬满了鸡皮疙瘩。作为报复。
“你有口气，走开点说”
她一听到我的话，就捂着嘴巴蹲到角落，然后反复对着手心吹气。
“小岐你这个大骗子！”
“是是，不是说了爷爷在睡觉吗？”
这次她走到我面前，几乎和我的额头贴上的距离。
“琉璃，怎么了——”
“小岐也要一起来吗？”
她捉着我的脸颊，不让我逃开，吃完饭后油腻的手掌弄得我的脸上的皮肤油滑滑的，这种感觉，十分讨厌。
“一起，什么一起？”
“去世界的尽头”
“那不是玩笑话吗？”
“我是认真的！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上一年的生日，你还说你的愿望是成为女王呢”
“那，那只是野望的第一步！”
“第一步你还没完成就要去实现吗？话说这个第一步和后面完全没关系吧？”
“难道小岐就不想看看吗！山的另一头的世界！”
我想了想，记得爷爷还很健康的时候，曾经和他和琉璃一起去到山腰那边，那时琉璃看着山下面的森林的尽头，森林后面的草原的尽头，草原上白色石块堆砌成城市的尽头，临近着城市的湖泊的尽头，那湖泊分流成无数小溪的尽头，那无数小溪消失在那视野的尽头。
她的眼睛像是闪耀着夜空中繁星的光芒。
“呐！小岐！难道你就不想去吗！”
我沉默着，我轻轻拿开琉璃那油腻的手，然后一声不响地做着家务。
“小岐？”
如果看到世界的尽头的景色，琉璃的眼睛又是会倒映出什么的光彩呢？
“我不能和你去，我还要照顾爷爷”
——————————————
还以为，琉璃会像以前一样，玩上几把女王游戏，就会消停下来，这次是我低估了她。
“琉璃，要回去了”
今天我和琉璃一起去到山下的磨坊，琉璃静静地看着山，不说话的琉璃让人觉得异常，果然她还是叽叽喳喳的来得要好。
“米，磨好了？”
“琉璃，你怎么了”
“小岐很喜欢问人家怎么了”
“那是因为琉璃想的事情太奇怪了，我很难猜懂”
“比如想去世界的尽头？小岐认为这很奇怪？”
“你还在想这事吗？”
我将米袋托在肩上，而琉璃则将小一点的米袋抱在怀中。我们两人肩并肩地走着，琉璃比我要高上一截。
“很奇怪嘛？难道说想看看世界的尽头的是怎么样子的想法就很奇怪吗？”
“如果你是城市里那些有钱得闲着没事情做的人，那会就不奇怪”
“小岐真没梦想”
“总比梦想一个星期换一次的人来得好”
“我这次是很认真的，而且我仔细考虑了很久”
“多久？半个小时？”
“不，十分钟，啊，你今天洗碗的时候洗了多久？”
“五分钟吧”
“那就是五分钟”
与其想想这些破事，倒不如帮我做家务，这话我吞到了肚子里。
“那么，你经过长长的五分钟的思考后，有了什么划时代的结论？”
“就算小岐不跟我一起去，我也要一个人去”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琉璃。
“你，认真的？”
“嗯，对了，我想把那裙子也带上”
我和琉璃，一起生活了十三个年头，也就是说，在我还哭着连自己是个孤儿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琉璃就在哄着我睡觉。
六岁的时候，她还会给我唱摇篮曲，尽管我说不需要，而且她还会先打起呼噜。
八岁的时候，她带着我跑到山上迷了路，然后我拖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她一起走了一晚，终于走回村子。
十岁的时候，有狼进村了，她一个劲地发着抖抱着我躲在屋子里，和我说着不要怕。
十三岁的时候，她说一个人也要离开村子，离开我，去那个所谓的世界的尽头。
她现在的眼神，我只看过两次。
一次是在山腰上她看着尽头的时候。
一次是她说一个人也要去的时候。
“一个人也要去？”
“也要去”
“你可能会回不来”
“可能……吧？”
“可能会死在路上”
“去到世界的尽头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你可能再也看不到我。
我把这苦涩的话吞下肚子，但是十三岁的我又懂得什么叫苦涩？我只是觉得如果琉璃真要去做，我也应该会默默地支持她去做。
“我不打算和爷爷说这事”
“怕他担心？”
“我走了以后，你能帮我解释吗？”
“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吗？
放心啊，原来如此。大概打一开始，我在琉璃心中，根本就是不值得担心的存在吗？
我使劲地摇摇头，水滴随着我的甩动飞洒到地上。
出走计划，定在三天后的夜晚。
琉璃穿着我那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帮村头的大妈干活，换回来的布料，然后又用山里面捉回来的兔子，和猎人大叔换来的皮革，再每天央求邻居家那快要嫁去城市的大姐姐，制成的裙子。穿着裙子的琉璃，姑且算是像个女孩子。
“我送你到上山的那条路”
我拿起爷爷的匕首，推开了房门，爷爷今天也是太阳下山时就睡了，他一天比一天要早睡，我总害怕他会醒不来。
我和琉璃走到了上山的那条路。
琉璃停住脚步。
“小岐，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我想了很久”
“想了多久？”
“从你说要一个人去的那天开始想”
“哦，也不是很久嘛”
真的不想被琉璃这个家伙这么说。
“我现在还在想，不过，现在想也没用”
我将匕首递给琉璃。
“别半夜跑回来了”
“小岐，真的是个笨蛋”
她连同匕首捉着我的手，然后扑到我身上，夜晚的寒冷让我感觉到了琉璃的体温。虽然我们一同长大，但是这样的亲密动作让我透不过气。
“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小岐”
她在耳边低语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
“我想把小岐一年份的名字叫完”
那可能要念到天亮。
“难不成你一年后就回来了？”
“嗯……似乎不可能吧？”
看来这是个笨蛋也想得出的问题。
“那就不要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情了，而且你做这样的事，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退开一点，眼睛盯得我不好意思。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
那是轻风拂过耳边的低语。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忘记我”
那样悠久的感觉，似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嗯，我答应你”
她笑着松开了手，然后我哭着转过头。
“小岐？”
“没事，还不快点，太阳就要下山了”
“小岐也有糊涂的时候呢，太阳早就下山了”
琉璃一边回头向我摆着手一边向着那无穷的黑暗中走去。
今晚之后，我大概几年没再见过琉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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