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回又是什么？”
黄泉川爱穗架起双腿坐在医院的病床前。浜面仕上躺在被摇起来的病床上，透过脸上厚厚的纱布斜眼看着黄泉川。
“什么都没有啦。赶紧给我滚出去，死老太婆。”
“看上去可不是那么回事。”黄泉川不理会浜面的脏话，伸手捏住浜面的两颊，把他的脸拧到面前仔细打量。浜面很想挣扎，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又是火灾又是枪战，接着你又这个样子被送到医院里来。第七学区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街头斗殴这样的答案我是不会接受的。”
“想知道的话就给我去现场调查啊！不要打扰病人的休息。”
浜面硬着头皮迎上黄泉川的目光。
“是是。”黄泉川的眼里流露出些许讶异，放开了浜面的脸。浜面愤愤地向着房间的里侧偏过头去。“本来我就只是来审问甘部重坼那帮人的，听医生说你也在顺便来看一眼。从这个伤势来看，你好像才是今晚的主角呢。”
黄泉川站起身来，拿起椅子上的运动服。
“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在拘留所里的时候给过你电话吧。什么时候想说了，就打给我。”
“切。”
“浜面。”
“什么？”
“不要把自己卷进应付不了的事情里。这个都市，比起你能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啰嗦。”
黄泉川摇了摇头，拉上了房门。
木原分子兴奋地疾步走过研究中心的通道。之前已经紧张地忙碌了一天，晚饭后把剩余的工作交给了实验助理，回到卧室去打了个盹。一醒过来就听说第9968次的实验结果刚刚传送到了研究中心，分子连忙披上白衣就向着数据实验室跑去。
“分子君。”
分子回过头去。是研究机构的负责人天井亚雄。不知为什么，看见分子，天井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所长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分子仰起头看着天井问道。虽然非常想要立即着手开始查阅数据，但是对于前辈的礼仪也是必要的。
“那个…有急事么？”
“啊，现在正要去检查9968次实验的数据。”
“这样啊。真是勤勉呢，哈哈，哈哈。”天井不自然地挠着头笑道。
对于这样的反应，分子早已习以为常。分子从小就跟着父亲和木原一族之外的人打交道，每当见到分子时，大人们总是流露出类似的困惑表情。自己和普通的14岁少年有所不同。怀着这样的自觉，分子反倒对他们抱有同情。肯定也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吧。
“事实上呢，有个人想要你见一下。”
天井做出个“请”的手势。分子在心里暗自叹息。看天井的态度，似乎是不容自己拒绝。不过，深更半夜能有什么大人物来访呢。而且，又为什么非见自己不可呢。不理解。分子边走边想。说起来，让天井来引见自己也很奇怪。天井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不善交际的科学家。真有大人物到访的话，一般也轮不到负责研究的天井，而是由计划的策划人，凯茨·纳库莱班博士负责迎接。正在一肚子疑惑，天井已经领着分子来到贵宾室前，敲了敲门。
“请进。”
“打扰了。”
分子向着贵宾室里探头看去。沙发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老人。老人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老人斑，背也微微驼着，头发却仔细地梳得一丝不乱。他双手拄着打造精良的金属拐杖，温和地看向分子。
“你就是数多的孩子吧。还认识我吗？”
“幻生爷！”
分子又惊又喜，连忙走到老人身前。这位是木原一族中地位最高的长者，加上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惯，即使是木原族人也难得能见上一次面。而现在，他居然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分子感觉到自己激动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哎呀哎呀，年轻人真是有精神。”
幻生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分子的头。
“真是个好孩子呢。数多那家伙，一直不肯在我面前夸奖你。依我看是在嫉妒自己儿子的才能吧。天井告诉我你在这边做得很出色。”
“没有的事。”分子摇摇头。“父亲说得对。我在这里帮的这点忙，完全算不了什么。可是，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是啊，今晚为什么到这里来呢。噢噢，想起来了，果然，人年纪一大记性就不太好。你也知道，你的姐姐，泰瑞斯缇娜，今晚有一局好棋要下呢。”
“诶？难道，幻生爷您要亲自出手吗？”
“不不。今晚是孩子们的派对。我这个脏兮兮的老头子出来搅局的话，可爱的孙女可是会生气的。不过，”幻生微笑着说道，“这也是近距离观察对手的好机会呢。”
布束单手拿着手枪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枪身的重量恰到好处。虽然是男性风格，大小却正好契合女性手掌的长度。
“那支本来是藏在衣袖里用的小型枪。便于携带，但弹道不太稳定。新手的话最好双手握枪，否则后坐力容易伤到手臂。”
驾驶座上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正摆弄枪的布束说道。
“无所谓。也不多用。”
布束很中意地看着手里的枪。枪的设计很简洁，冰冷而有力的钢铁触感让人安心。
“Romantic。”
“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枪。Romantic的话，不是通常应该指玫瑰花或者红酒之类的东西吗？”
“品味低俗者的自我满足而已。所谓的Romantic，本意是指超现实性，凡是与日常现实相背离的事物均可以称之为Romantic。现代人的定义太过狭隘，浪漫也罢，生活也罢。”
布束“嚓”地一声拉上枪栓。感觉非常顺手，看样子经过精心的保养。
“那位小姐，不用挑些武器吗？”
“在下的话就免了。”千秋闭上眼睛，沉入冥想。“能力的使用需要专注的运算，多余的累赘反而影响状态的发挥。”
车子的速度逐渐减缓，最后停了下来。
“因为‘幻想御手’事件的关系，路面也好高速公路也好都被弄得一塌糊涂。没办法，从这里开始只好请两位走路过去了。”
“没关系。”
布束拉开车门。车外的风很大，空间显得出奇地开阔。这里是处于学园都市边缘的第十学区。大多数土地还处在未开发状态，开发出来的土地大部分都作为工业研究设施，剩下的一小部分作了监狱和少年管教院。四周完全看不到学园都市中心地带那样鳞次栉比的高楼，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布束听见背后传来千秋拉开另一侧车门的声音。
“这样的地方也是有的呢。”
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地面上布满了巨大的坑洞，仿佛被陨石雨袭击之后的月球表面。残破不堪的高速公路在头上蜿蜒延伸。布束将目光投向道路的一侧，远处是一片没有灯火的建筑群，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如同被遗忘在海底历时已久的沉船。
“那就是樋口制药的研究中心。2年前左右就开始闲置，土地也一直处于挂售状态。”
司机点上了一根烟。
“我就在这里等。现在是11点07分。请务必在2点之前赶回来。”
“知道了。”
初中生模样的少女坐在研究设施楼顶的水箱上。少女将黑发梳成左右两颗丸子头的发式，却搭配着轻飘飘的T恤、迷你裙以及黑色长筒袜。风掠过夜晚的楼顶，把少女胸前的手机、小型携带电视、掌上终端等等带着小型画面的精密机器吹得哗啦作响。
“还没有来啊~”
少女用天真的声音嘟囔着。
“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哟。”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沿着楼梯攀上水箱。青年的额前留着散乱的长发，穿着一件卷起袖子的黑色衬衫，露出结实的手臂。脖子上则松松垮垮地吊着一根米色宽领带。虽然自己这么说，青年本人倒是学着少女的样子随意地坐下，从塑料袋里拿出罐装啤酒。
“来一杯？”
“不了。未成年。”
无视少女鄙夷的眼神，青年咚咚咚地畅饮了一罐啤酒，将罐子向着远处用力抛出。罐子在黑暗中发出空洞的回音。
“会被敌人发现的哟。”
“是吗？”青年毫不在意地笑道。“伏兵什么的，敌人早就猜到了吧。”
“诶，原来直流君已经知道了啊。真是少见。”
少女斜着眼睛看向青年。虽然是长辈，少女却没有使用尊称。
“没有啦，只是这样感觉而已。”
少女无力地垂下肩膀。
“是聪明呢还是迟钝...在这个时候，导体叔叔就会这么说呢。‘果然蠢货是不可救药’。”
少女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中年男人的声线。
“哈哈哈，抱歉抱歉。”青年开朗地笑道。“我可不是头脑派呐。比起逻辑什么的，还是灵感比较适合我。”
“就是这样才会被导体叔叔骂吧。不过，比起幻生爷爷，你的思考模式还要更让人难以掌握呢。”
青年枕着双臂躺倒，用脚上的靴跟“砰砰”地敲着水箱。
“思考什么的十五岁以前我就已经做完了。结论只有一个。果然自己和科学什么的是格格不入啊。那种用理性把自己武装起来顶盔贯甲地过日子的方式，实在是太无趣了。像穿着贴身内衣的女孩在充满晨光的房间里自由地漫步，那样子才叫活着。至于老爹或者其他的人要怎么想都好。”
少女发出轻微的叹息。木原直流，木原一族之中的无人不晓的“不成器之辈”。在一族的地位处于绝对的下下层，只不过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从他的外表也看不出身为‘木原’的特征。粗壮长大的四肢，棱角分明的阔脸，以及一双偏细长的眼睛，他的父亲木原导体尖刻地称之为“滑稽而且一脸笨相”。
然而，毕竟怎么说也是天才一族的后裔，才能的话多少还是有的。但他却不愿将这才能使用在科学上，而是像败家子一样一股脑倾泻在所谓的“艺术”上。那也实在称不上艺术。以小提琴为例，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拉得极好，莫扎特的《朱庇特交响曲》堪称登峰造极。只是，除了少数仅有的几支曲子外，一旦演奏其他任何曲目全都乱七八糟。“只能够演奏自己喜欢的东西”，在本人这样公开宣言之后，身为父亲的木原导体毫不犹豫地与之断绝了关系。
在一族之中，唯一还能和木原直流谈得来的，大概只有眼前这个少女了吧。
“‘不合格’的木原和‘不成器’的木原。真是奇妙的组合啊，我们。”
青年明快的笑声，转眼被高处的夜风吹得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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