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深很深的一条甬道,孩子站在阴湿冰冷的世界之中,四周是凸出的岩壁和涌动的暗流,暗流发出如泉般的叮咛声,孩子望着前方的漆黑,微弱的灯光找不到远方的洞穴,他手上提着的灯箱中,零星火焰正在跳动,仿佛一颗胸膛中搏动的心。
火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跳跃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孩子轻轻地拍打着灯箱,像是在安慰未卜的光芒。他没有做好决定,前进还是停留,他也不知道甬道的前方是什么,他只知道,在他的身后,斜卧着一具躯体,那躯体已经快失去生机,只剩下躯体的手指突兀地指着前方,手指与手臂之间,一道黑红色的长线微弱地闪着光芒。那躯体原来的主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留下了一道通往黑暗的指示,孩子哆哆嗦嗦地走了两步,就没敢再走了。
那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嘶哑着嗓子,说出的凄凉话语还在耳侧:“走……下去,要……获取……”是的,那是最后的话语,是一个不到四十的男人的最后的话语,他不能够再重复一遍了,无论男孩是否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只留下了一盏灯和一句指示,这些东西对这个只有十岁的男孩来说,太沉重了。
孩子想哭,但是哭不出声音,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比起这死去的父亲,他更担心自己的母亲,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带他来这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土地,他都从未见过。
为什么……为什么刚才那个人……要杀了父亲?他问着自己,父亲做了什么……
走……下去……要……获取,声音在灯箱里面跳跃,嗤嗤作响,也许答案在前方也说不定?孩子稍微抬起头,望着那方未知的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杀掉了吗?”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一下传到孩子的耳朵里面,整个洞穴的回声紧接着钻了进来,孩子刚刚鼓起的勇气骤然间缩成了一团,他害怕地蹲下身子。
“杀掉了。”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很随意,孩子竖起耳朵,虽然声音在整条甬道来回反射,但他不愿意漏过任何东西。
“我怎么觉得还有人?”粗重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它伴随着沉重的咳嗽声,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
孩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觉得那人正在走近,如果他发现了自己,那么自己就永远走不出这片黑暗了。
轰隆隆的声音也就在这个时候炸响了,脚步声消失在了那个爆裂声之中,对话的声音也只剩下了回响着的泡沫,孩子站起身,还是摇摇晃晃的。
一步,一步,孩子跌跌撞撞地翻过岩坎,灯火摇曳着,前方的通路变得如同荡漾在湖光中一般,他眨了眨眼睛,在岩石的缺口处,看见了一轮浮在云中的新月。
2.
“司马家族的魔术刻印非常遗憾地没能够保存下来,恐怕一千多年的传承到此彻底结束了。”上面的男人这么说,男孩用心地听着,咬着牙,冷着脸,手臂颤抖着,他的身边没有别人。“事实上,这种事情姑且被称之为‘灭族’也不为过。”那人的声音中并没有流露出同情,反而是来自内心的嘲弄,一个大家族的结束,传承一千年的刻印就此终了,对于整个魔术界来讲,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失去了重要的伙伴真令人伤心”,而意味着“我们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真是可喜可贺啊”。
没有一个亲人在这场变故中幸存吗?男孩起初也不敢相信事情会是这样,他的母亲、祖父并没有在父亲这边,而且就算是连他们也死了,不是还有很多司马家族的亲戚吗?他们分布广阔,不可能在一年之内踪迹全无,即使踪迹全无,在此之前,刻印也会得到继承。
男人脸上的笑容否决了他的希望,男孩现在是最后一名司马家族的后代了,而且是一名没有司马家族魔术刻印的后代。
“对于你的未来,我想你应该自己做出决定。”穿着长袍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对这边来讲,我们毫无疑问地应该就传统向你提供重新学习的机会,但是以‘刻印’作为继承媒介的司马家族人,无论如何无法重新达到曾经的高度。”
“当然,机会并非没有,三十年之后的秋野市,圣杯还会再次降临。”这句话如同是钟鸣一般,铛地在男孩耳里炸响,“但三十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这次来了个米申卡,下次没准还来个什么斯基什么斯坦。”
这是事实,男孩知道这一点,男人尽管完全不为司马家族的灭族感到悲伤,却也没有打算把他抛弃,任他随“司马”这个姓氏一同埋葬。但,他已经在心中默默决定了,那长袍男人为他着想也好,为其他家族着想也好,他的决定——如同父亲指示的那样,“走下去,并获取最终的胜利”——不会变更,无论三十年后风云变幻,他都会矢志不渝。
我会走下去,他对自己说,为了司马家族,为了父亲。
“其实还有一项选择,我们可以送你去欧洲学习。在那里,你可以重新做一个普通的魔法师,既不背负复仇的宿命,也不担负这里的重任。这样比起让你留在这个耻辱的地方,也许更好。”
“我接受。”男孩点头。男人也点点头。
他真的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不知道父亲为何离去,为何有人要杀死他们全部,他转过身,现在的表情不能让长袍男人看到,如果看到了,他们会把自己除掉。
正像长袍男人所说,三十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三十年后一切未知,这对于他来讲,也是一样。
3.
一九九二年,伦敦。
“驰先生,想必你已经看到了。”中年人严肃地望着年轻的亚洲男人,“最近欧洲方面的混乱程度超出想象,我们完全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申请,双方的对立程度已经到了明天就可以开战的地步,我们是很像尽快地吸纳您,但恐怕现在的环境不允许。”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难处,”年轻人并没有表现出沮丧,“但我也想作为见习魔术师谋求一份职位。”
中年人扭头看了一眼立在薄雾中的大本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我们也能够为你找到一份差事,有一位教授从事考古研究,那边差一个助手,他们现在在迦太基,但是魔术协会现在经费紧张,所以你的工作可能没有报酬。”
“经验就是最好的报酬。”年轻人鞠了个躬,“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的。”
巴费洛缪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些说不出的奇怪,这个东方人居然到协会找义工做?中年人摇摇头,现在的时局态势不允许他花费时间揣摩一个东方人的奇怪行为,他只能看着那个东方人走远,然后埋下头,投入到重要的工作之中。
哈姆·驰,这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名,但似乎重复提及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个已经灭亡的魔术血脉,司马家族,已经从历史上被永久的抹去,现在叫他“哈姆”或许也无大碍,没人会把此时正奔赴迦太基从事考古研究的热心年轻人同十多年前的秋野联系起来,那些如今正计划投诸武力的大家族们现在更关心的是损失和战局,而非那个只身前往西方的末族。
但年轻人不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当然仍相信“历史”是用来改变的,而他所要行驶的第一步,就是渗入到这个幕后的庞大机器之中,找寻它的纰漏,再等候扭转战局的时机出现,等待大约二十年之后的圣物降临,他将在圣物之前,许下不可逆转的愿望。
让家族伴随着地狱的业火,随冥河两岸的扭转而重归现世。
何其壮阔的场面?从幻想到坚信,到实施,年轻人心中,没有不可能的夙愿,只有懒于行动的弱者的辩白。
4.
千禧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那个曾经姓司马的男人正在底比斯享受美酒。他看着远方的焰火缓缓升起,心中无法平静,他的身边,七个“筹码”整齐的摆好,其中一个,正是属于这片国度的金质权杖。埃及的夜空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不止一次的从中体味到了“孤独”的滋味。七年来,奔走于世界各地的他寻遍了可以寻到的古迹,在那个曾经是世界中心的位置上,他找到了一匹用巫术封存的古老地图;在那些曾经屹立过地中海霸主的山脊上,他取走了一柄利剑;他还从出发之所,迦太基,找到了被禁锢在永久结界里的缰绳。二十年了,很长啊。他这么对自己说,可我仍然如同当年那样兴奋,为自己计划的一点点实施感到喜悦,还有十年的时光,我的等待终将换来回报。他看着自己的手臂,一个新的刻印正在孕育,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它是复仇者的鲜血凝结而成的,是唯一的希望。
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七年的岁月足以让战争洗礼过的家族们重整旗鼓,如果不早些回去,恐怕一切不会顺利。
准备好了吧?对于残存的五家,用掉五个就可以了,一个作为媒介,一个留以备用,这样计划就非常周密了。男人的目光坚定地指向窗外,跨过流淌着的古河,直至远方的故国。
5.
浓烟还在天空中聚集。
废墟的旁边,一个警察装束的大汉正看着沦为黑炭的废墟,从荷包里面抽出了烟。
“真是惨啊,意外失火,全家都被主人烧死了,”旁边的另一个警察拍拍大汉的肩膀,“几乎没有人活下来。”
“这样豪华的别墅,居然没有防火警报?”大汉吐了一口烟,揉了揉自己的左眼。
“确定是意外了。”旁边的警察摇摇头,大汉于是转过身。
“早就觉得左家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被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不过真可怜啊,只有一个女孩或者,才刚刚十岁啊。”
“这是天谴……”
大汉没有理睬那些议论纷纷的人,他只是取下自己的墨镜,早晨的太阳在云后面,不算亮。
半夜的大火,一定不是意外。他对自己说。
天空是浅灰色的,大汉在人群中晃了晃身子,离开了现场。
6.
“还记得我么?”
这句简洁有力的话,是无数恩怨情仇的终止。男人站在燃烧的房屋中,手中的匕首刺进了尸首的胸口,刚死去的老人眼中的惊恐还未褪去,只剩下叫出口的呼叫在空气中漫散。
“哈哈哈——”这样阴森恐怖地笑声回荡在燃烧的楼房中,恐怖的笑容挂在了男人嶙峋的脸上,他登上坍塌下的主墙,火光映照着死亡一般的恐怖,他像一个王一样,走下被地狱业火吞噬的黑暗祭坛,一道金色的光芒在他身上荡开。
司马驰再也没有回头,那些已经死去的家族,不值得他回头。
二十年前的月光又一次映照上了他的脸畔,岁月割去了人的容貌与青春,却割不去人心中的一切,无论丑陋抑或美好。一切都随着火焰的升腾化为灰烬。
又是一家。他无感情的计数着,还有七年。
7.
“第五起了么?”唤做山村的警探拾起地上的残渣,用左手揉了揉眼睛,这黑色的东西似乎是某种塑料制物。“到底是谁干的。”
“警官,没有查到任何有嫌疑的人,这几家除了留下了几个孩子,登记在户籍上的人全部都死了,”跑来的警察敬了一个礼,“近二十年的档案全部查阅过了,一无所获。”
“二十年……这让我想起了我父亲说过的。“警探把食指含在嘴里,这个动作警察认得,这表示山村警探正在深度思考,号称神探的山村警官每次办案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举动,这个举动往往暗示着他即将解决案件。
“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理由与嫌疑人,莫名其妙的一家死去,只留下一个不到成年的孩子……”他顿了顿,“警员,你知道这个城市为什么叫做秋野吗?”山村警探抬起头,望着秋天的苍穹,落叶正缓缓地飘落,有的被一阵风吹到了远天。
“为……为什么?”这样的景象,警员都觉得肃穆了,他不禁挺直了身子。
“传说中,这座城市的地脉之中,隐藏着一个名为‘野’的猛兽,在秋天之前,它会变得暴怒,而每过三十年……它会变得异常狂躁”
“竟……竟然有这样的传说!”警员有些害怕,不住地抖了起来,他转过身,敬畏地看了一眼如同残渣的废墟。
“就要到了。”山村警探摇摇头,大步离开了。
8.
“我们有些担心秋野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一系列的事情,神父,一个月之后的圣杯战争,秋野本地五家的主人全部死于非命,圣杯无法选出合适的Master。”留声机里面传出的声音透着担忧。
“我明白了,必要时候我会参与竞争的。”神父握着胸口的十字架。“请相信我的实力,我绝不会允许有人干扰圣杯的回收。”
“历届圣杯战争已经证明了这里圣杯的价值,碍于地方势力我们一直无法插足,现在障碍已经清楚,正是最好的时机。”
声音从里面消失了,教堂恢复了宁静,神父有些颤抖地端起高脚杯,呷了一口红酒。
刷拉,教堂的门被推开了。
神父警觉地回过头,待看清出来人的面孔才安下心来。“驰先生。”
“哦,吉尔斯,我听说你在这边,正好我也在这里工作,顺便来看你。”男人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掌,这一举动让神父放下了警惕,他又从箱子里面取出一个高脚杯,向其中倒了点酒。
“说起来,今天是导师的忌日啊。”男人走了过来,“我很怀念当年在迦太基与他相处的时光。”
“是啊,听说你后来追随导师的足迹踏遍了世界呢。”神父闭上双眼,仿佛在回忆过去。
男人端拿起酒杯,也抿了一口:“那么,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把导师杀害了呢?”
“恐怕是为了那个‘通灵物’吧?”神父叹口气,“导师人很好……”
“吉尔斯,你看,我在底比斯弄到了一些东西……”男人从身后的背包里面取出一个箱子,放在了桌子上。
叫做吉尔斯的神父好奇地打开了箱子,吃惊地张开了嘴:“这不是导师的——”
一道美丽的弧光携着血液飞溅开来,神父看着自己被击碎的胸口,说不出话。
“吉尔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阻止不了了。”男人把尖刀扔在地上,抹上了神父的双眼。
还有一个月。男人叹口气,坐在染血的长椅上,没有在意血濡湿的长摆。
秋天的风还在吹拂,天空中还有一轮新月。
男人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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