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伦德赫，清晨微冷；云雾之间，隐隐能看到远处工厂区的巨大烟囱。那既是能源革命的象征，也是人类不依靠星能，在奥林匹亚的西大陆坚强生存的文明灯塔。
辞退了早先的那位杂役女仆，斯图尔特这段时间打算亲自下厨准备早餐。如今他虽然接管了王国边境柯林镇那些农户的地租，但柯林距离伦德赫路途遥远，远水不能解近渴，少年仍然面临着手上现金不足的窘境。
“……”
斯图尔特打算去找份工作。
推开一楼厨房的门，轻轻挽起白衬衫的袖子，露出线条硬朗分明的小臂。
少年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先取下案板，从头上的柜子拿出一根火腿，切下其中一截，然后又从旁拿来早先妥善贮藏的黄油，估计着用刀切下了大约一盎司。
皱着眉头将食材分开，心里有些不太愿意去厨房后面专门放着炉子的房间下功夫烤吐司片。
冰蓝色的火焰在空气里安静地燃烧起来。少年将黄油放入炖锅，等待化开后将事先切碎的火腿放入翻炒；等到火腿边缘微焦，发出滋滋的声响时，再倒入混合牛奶打发的蛋液，在高温下拌炒凝固。
细口壶里的水这时刚刚煮沸，略微凉下来后给滤杯与玻璃壶稍稍温壶，再将滤出的热水倒丟；斯图尔特刚拿出一小瓶研磨妥当的阿拉比卡咖啡豆放入滤纸，便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奥索乐了。
“早上起来不喝红茶，”少年拿着瓶子自言自语道，“你当自己不是意兹尔人吗？”
笑着摇了摇头，他提起细口壶，从中间向外缓慢画圈。一段注完，咖啡粉开始皱缩，泡沫与香气逐渐飘出，再向中心位置继续注水，让大颗粒轻轻翻滚起来，避免沉积在滤壶底部。
最后耐心等到滴滤完成，斯图尔特终于松了口气。
有阵子没做过咖啡了。他随手收拾好厨房，想起来前世的自己订的杂志或许到了，便先将比顿蛋与咖啡连盘端上餐桌，转身走到门外，拉开信箱看了一眼。
——是《谷山》，前世少年时期常看的那本杂志。
斯图尔特拿上了被妥帖塞进信箱的刊物，转回餐桌前，先慢慢喝了一口咖啡；他记得自己早年间是很喜欢这本杂志的，因为作为一本专供上流社会的文学刊物，能够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连载文章，都是让人看了令人爱不释手的优质作品。
他自己也追过其中的一些小说，比如某个从济贫院走出的孤儿，从棺材铺再到城市的犯罪集团，经历各种惊奇冒险的故事；那名作者尤其擅长处理各种各样惊心动魄的情节，常常能让读者看完之后将自己蒙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替主人公担心几个小时。
少年切下一块比顿蛋，尝了一口，发现自己好像没来得及撒盐。
从厨房里拿来盐瓶，撒了大约半茶匙的盐后，他又重新坐在桌前，翻开了这一期《谷山》的封面。
目录页的排版与前世记忆中相差不大，依旧是老样子。少年看着上边标注的页码与作品，大致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大抵都看过。
“那我这看已经看过了的文，”斯图尔特无奈道，“还有什么意思？”
一边说着，他刚想把杂志合上，眼角的余光却被某块告示所吸引了。它并不是什么《阿霍斯百货公司商品》的内容介绍，而是一则征稿消息。
“——！”
斯图尔特咳嗽了几声，喝下一口咖啡，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不是，他可是有前世记忆的。
少年大致知道自己现在生活的时代是什么个情况：连载小说的版权价格越来越贵，但其版权的竞争却越来越激烈，即便是伦德赫的各大报刊与王国其他地方的报纸联合起来组成报业联合组织，也干不过赚得盆满钵满的连载小说作家。换言之，现在正是在杂志上连载小说的绝佳时机。
“那我为什么不跑去写小说呢？”斯图尔特心想。
别说，这个想法出来还真有点可行性：除了他看过不少小说，也有相当程度的文学功底之外，他自己是知道有什么小说后续在贵妇圈里广受好评的。这钱你不赚你给谁赚去？
忍不了了，拳头硬了——这不就找到工作了吗？
少年以绅士最后的优雅，尽可能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自己的房间，从角落里搜出了一堆稿纸。
这是他上公学的时候为了交文学课作业特地买的，现在刚好用得上。斯图尔特拿起有一阵子没用过的自来水笔，重新换好了墨水，便坐在床边桌前，构思起了小说的具体内容。
他知道自己不能照搬照抄前世广受好评的那些小说，因为保不齐杰西卡会看……没错，这家伙也是个小说迷；如果给她看到了熟悉的内容以自己的名义在《谷山》上面连载，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现阶段，他不确定杰西卡对卿影的态度究竟如何；为了避免徒生事端，他必须在这上面有所留心。
“也就是说……给她看了，还不能让她觉得我有问题？”
斯图尔特用笔帽抵着下巴，转头望向窗外。没由来地想起了少女伪装成人类的模样。
印象里，她伪装的样子和本来的容貌差别并不是很大；假如她突然在他们面前卸去伪装，那想必最明显的也不过是发瞳颜色，以及耳朵形状的变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她的性格很感兴趣，也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这样的女子被放进女性成长小说里，成为女主角最终的模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女性意识觉醒的年代，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开始为自己的权益发声；逐渐走出家中，走上社会的她们，要求与男性一致的公平机会。但王国的父权制社会实际上是个阶级森严的牢笼，女性再怎样激烈的反抗与斗争，最终都会以妥协，或者是抗争失败，郁郁寡欢的结局收尾。
这一阶段的文学创作亦是如此。不论是男性代言的女主角小说，还是女性作家为自己发声的作品，女主角最后的结局都难免落入婚姻的窠臼之中。
这本质上还是对淑女要求的回归；斯图尔特记得，有位以自身经历写作自传体的女性作家曾经给自己的好友写信，向对方抱怨自己的晚婚，俨然是将其视作了自己世俗意义上的失败。
——那么，不以结婚为目的的结局又如何呢？
看着空白的纸张，斯图尔特思索片刻，最终写下第一个名字。
“瑞秋·格莱斯顿。”
***
晚点还有一更。章节里的相关内容参考如下：
[1] 陈研. [J]. 从《远航》看后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女性成长小说的叙事发展. 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03.
[2] 王倩倩. [J]. 维多利亚时期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读《弗洛斯河上的磨坊》. 时代文学, 2015-12.
[3] 潘滢. [J]. 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报业与连载小说联动式发展研究. 中国出版, 20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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