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国奥古斯都堡,人类的荣光永存之地,居于大陆之正中,环绕四国相守。
城市以不可思议的工程构筑而起,千尺高塔,徊鸟飞廊,水晶般剔透的宫廷雕琢其上,在透过云霭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梁柱都以与云相同的材质打造,似是白玉石,也似象牙,云起云落间,错落隐于云中。远远望去恍若空中楼阁。
云间,现出一处寻常花园,错落着鸢尾、杜鹃的几何形状树篱。将几束老藤扎在一起做骨架,引诱柔嫩的花枝盘蔓其上,在过道上方疏疏投下几道柔和的阴影。在穿过花园的弧线过道尽头,踏上嵌着金色藤纹的白玉阶梯,是一处由6座石柱撑起的圆亭,亭檐处花帘从梨木花架上垂下来,花瓣在微风中微微颤动。
亭中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白发整齐地梳理在耳后,身着一身简单的绸布白袍,领口别有十字纹章。他伸手示意,让来人坐在茶几对侧的另一张藤椅上。
来者是一个年轻人,梳理整齐的头发在耳边微微卷起,面容俊朗,身着着厚重的铠甲,那铠甲也覆盖满了象牙和金饰的浮雕,边角处还有咒文形状的开槽。
年轻人恭谨地躬身行礼,随后转身坐了下来,头盔依然双手捧在怀中。
老人自顾斟茶,红茶馥郁的香气随着水流的注入而逸散开来。
“巡礼辛苦了”老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年轻人在自己的脸上装饰以微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例行巡礼很重要,有助于建立其他国家对我们的信任。”
“受教了。”年轻人恭敬地垂头。
听到老人揭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年轻人才慢慢把目光抬起来。
“南部屏障已经沦陷了,最后的血脉已经深入了大陆。”老人悠悠地停顿,“我相信你明白这个中意味,中央诸国的军团和猎龙人协会都在蠢蠢欲动,我们必须要赶在血脉进入到中央诸国的势力范围之前将其捕获,以免生变。”
“明白”年轻人点头。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向都很可靠,在这个节骨眼,很多秘密其实值得托付给你。”老人理理袍裾,缓缓站起身来,年轻人早起身来到一侧微微躬身侍候。
踏下石阶,二人缓缓行走在花园之中。
“传言说,龙族是永恒的,是无法被摧毁的。但其实,永生的并非是龙族,而是龙之血。你知道龙族是怎样繁殖的吗?”
年轻人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仔细斟酌合适的语言来表达。片刻之后,他才说道:
“在龙治纪元,每十年都会从人类中选取一批最有智慧的人作为贡品,在献祭仪式中刺穿他们的心脏,然后将尸体浸泡在由所有龙族献出的龙血汇聚的池子中,随后,新的龙族的生命就会以祭品的生命为代价而诞生。”
“没错,这就是教令院所公布的标准答案,但是,教令院内部曾无数次模仿过这个仪式,却从没有一次成功过。当年,献祭仪式都是由人类祭司负责,龙族一向不闻不问。教会对献祭仪式的了解也都是直接从祭司口中得知,想来关于献祭仪式的步骤、执行方法,都不会再有更多的秘密”
说到这里,老人放缓了脚步。
“……那问题,就有可能出现在‘所有龙族的龙血’上,我们当然难以收集所有龙的龙血,但是对于龙族而言,它们就能轻易地办到这件事吗?”
老人顿了顿,又接着说:“毕竟不是所有龙都团结一致集体行动的,有许多龙有着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例如,在对龙战争前常在南部星野山脉和人类接触的月之龙露娜,在献祭期间就从未离开过她的庙宇,更不用说到献祭场献出自己的血液了。于是我们猜测,或许能使得献祭仪式成功的条件并不是‘所有龙的血’,而只是‘特定龙的血’,只有有了那特殊的血脉,新的龙族才有可能诞生。而所谓的‘所有龙的血’,只不过是一种拙略的障眼法。”老人意味深长地停顿,似乎在仔细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将那种能够创造新的龙的生命的血脉称为:‘钥匙’,我相信你也知道,‘钥匙’对于教团、对于全体人类的意义。然而可惜,即便到了对龙战争已经结束了十余年的今日,我们采集回来的每一份龙血都经历了测试,却依然没找到‘钥匙’的存在。”
老人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直盯着年轻人,隔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知道,这次这头从灰烬中复活的龙意味着什么吧?”
年轻人肃然,但还是不动声色的礼貌点头:“属下知道。”
老人的目光旋即恢复了柔和,转过身来开始往回走。“你是个有前途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也一向可靠。这次让你出去,也是给你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我明白。”跟在老人身侧的年轻人点头。
“另外呢,今天和你说这些,也是为了让你知道,龙血是永恒的,那圣行教会存在的意义就是永恒的,人类的荣光也是永存的。我知道在圣殿骑士团下面大家都在传些什么,可能那些年纪大了的粗俗武人不信服你这个后辈,但是你现在身为团长,就要学会团结大家。明白了吗”
“我明白。”年轻人感觉盔甲护手下的布衬料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濡湿了。
“明白就好,抓紧出发吧。”
“是。”
……
入夜,月隐。在林梢的犬牙阴影之下,一辆马车在林间路上疾驶而过。
马车内,一个一臂见方的铁笼子被销钉固定在地板上。五六个带着面罩的的脚夫坐在两侧的座位上,用脚踩着笼子的边缘,防止笼子摇晃发出声音。
笼子里一具躯体蜷缩着跪在地上,脖颈上带着一副极其笨重的刻有雕文的钢制项圈,双手被镣铐反锁在背后,背后和双臂皮肤上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纵然那身形十分较小,在狭窄的笼子内和锁拷下,依然没有几分转圜余地。只是在笼中一动不动,让人分不清她是否还活着。
笼子外的脚夫们也同样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颠簸渐渐减轻,有人在外面“咚咚”地敲响马车的外壁。车里的脚夫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有的抄起叉棍拔除地板上的销钉,有的掀开尾部的帘子跳到车外打开了尾部护板。几人默契的配合,用一根担在肩上的挑梁,连人带笼子从车上卸了下来。
笼子里的人似乎也有所察觉,艰难地试图扭头看清四周,但在重重拘束之下,连这都无法做到。然而还是有一名脚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向旁边的人递个眼神,对方立刻心领神会。他们用叉棍钩住了项圈上的扣环,隔着笼子将麻布袋套在了囚犯的头上。
马车停在一处不知在哪里的地窖里,身后的大门紧闭,一个衣着还算得上考究的侍者候在地窖内侧的一扇门旁,示意脚夫们跟随。
一行人顺着昏暗走廊下行不久,就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的中心有一个宽逾十步、黑暗中难以望见其底的深邃天井。天井上方悬空支撑着供人落脚的脚手架,上面候着的长工用长杆把悬挂在天井正上方的铁链勾在手中,铁链的末端是一个巨大的铁钩。
侍者示意脚夫们将笼子放在脚手架的一端,长工随后在笼子的四角绑上锁链,挂在那挂钩上。
“公主,无论你有什么能耐,我都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让活动钩松开,在井底迎接你的,就是倒立的长矛。你还来不及打开笼子,就会被万矛穿心。请记得。”侍者靠近笼子,低声说道。
房间一角的曲轮被扭动,随着吱吱呀呀的机械声响起,脚手架被收回到天井周围。笼子也被铁链渐渐下放到天井下方的黑暗中。
蜷缩着跪在笼子中,就只剩下面前的黑暗。背后,天井上方的脚步声都渐渐隐去。
黑暗中就只剩下玲一个人。
好冷。
像是没有止境的寒冬。
颈部、手腕、脚腕和冰冷的镣铐接触的地方好冷,那些被鞭子打过的伤口好冷,很久都没能伸展开的关节也好冷,冷到僵硬,仿佛失去了知觉。
摇摇头,套住头的麻袋纤维间的空隙,渗透出一点点微光。
望着那黑暗中的微光,呆呆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明白,原来那是密布在井底的矛尖,映着自己背后井上的火光。在黑暗之中,就像是某种星空。
玲曾经和凡尔纳一起看过星空,回忆也是如此的寒冷,令人发自内心的寒冷。
计划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呢?现在想已经毫无用处了。早知道还不如在教堂里一死了之呢。早知道要经历这样的痛苦的话?我的余生都会在这样的寒冷中度过了吗?
难道说,这其实是他们在惩罚我?父亲、母亲、叔叔、侍女长,他们因为我背叛了他们,所以专门找到了这些人来惩罚我,让我永远活在这冰冷的笼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吊在黑暗中接受永恒的痛苦。
就像他们当时将自己送入教令院一样。一举一动如果不合规矩都要被戒尺训诫。就如同把自己关进了另一个自己做的牢笼。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让人满意吧,所以他们决定这样惩罚我。
滚烫的泪水在麻袋中渐渐变得冰冷,裹挟着贴在额角的发丝也是冰冷的。但是额头和喉咙却越来愈觉的火热。这份火热仿佛渐渐充满了套住头的麻袋内部,而外面的身体渐渐消失了。
就只剩下笼子在铁链下摆动的吱吱呀呀声。
晃呀晃,星空也晃呀晃。
好冷。
不知何时火把燃尽了,星空也随之熄灭。
绝对的黑暗。
……
醒来的时候,玲只觉得听到很吵的声音。还有剧烈的摇晃。
他们在将自己升上去。
“小心点,尽量不要摇了,她已经很虚弱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天井上方响起。
尽管意识依旧很朦胧,玲努力的试图回响。
阿!是了,是他。玲隐约想起小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听到过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说父亲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了父亲自己也没有办法从战场上活着走回来。
“能得到更靠近中央的封地,这是好事,我真为你感到开心,我们只是一些弃子,你能有机会离开我们,才是真正地找到了一条生路。”玲听到父亲说道。
而那人的眼神却有些闪躲,但依然说着:“您永远是我的恩人,无论我以后走到哪里,恩人有托,我在所不辞!……”
……是父亲叫他来救我的吗?要把我从这笼子里救出来,把我送回到父亲身边?父亲还在书案边处理文书等着我,等我回去就会把我抱到母亲的躺椅上给我盖上毯子哄我睡着。我要是睡不着就会给凡尔纳叔叔放假,让他来陪我。一定是父亲叫这个人来救我的,一定是他们觉得对我惩罚的够了,发现我还是个乖孩子,所以来放我回去的!
“哗——”
一阵透彻心扉的寒冷从头浇到尾。是一桶冰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放在天井旁的桌案上,旁边的人正要把空水桶丢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头套已经被取走了。
玲听见叮叮叮的声音,才意识到是自己颤抖的手带动着手铐不断撞在笼子顶发出的声响。
“喂?看这里!”
循声望去,火把的光让玲感到眼花缭乱,很艰难的才分辨出一个人影。依稀就是那个父亲的书房的声音的主人。
“有些话我得和你说清楚,不然我可能这一个月都睡不好觉。”那个声音略带焦躁。“你父亲交给我的事我当然很愿意帮忙,毕竟他救过我的命。但,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老爷,客人到了。”门推开了一道缝,门缝像是在说话。
“带他们进来吧。”声音回复道。稍等了片刻,才又听到他说道:“你父亲可真是看得起我,你知道一个血巫女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消失。所有觊觎过血巫女力量的人,都被教会秘密蒸发掉了,完全消失!”
声音陷入了持久的沉默。玲试图抬起头看一眼,可却连动一分一毫都艰难万分。
“我就实话和你交了吧,时至今日,让我把这条命还给你父亲已经是不可能了,我也有了妻子、女儿,你可以看看。”玲感受到一只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顺着看去,笼子外确实模模糊糊有一个女人的身影。还仿佛抱着个婴儿。
“我的女儿才一个半月大。就是你,你也不忍心让这个无辜的孩子替你陪葬吧?就算我欠你父亲的再多,她们可从来没亏欠过你什么。而现在你在这里的消息一旦走漏到教会耳朵里,我们全家都要为了你枉死。”
揪住头发的手松开了,远处传来嘹亮的哨声。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这些,你一定能理解的,所以,我联系了在莱茵国的军部的朋友,现在他们派人来接你了。中央诸国和我这种小贵族不一样,只要利益到位,他们敢和教会叫板,只要你听话,也不会吃太多苦头。这是我能给你找的最好的归宿了”
他站起身来,声音渐渐平静。“所以,今天的对话就从没有发生过,你从普罗提斯逃出来就直接被送到了莱茵国。你也看到了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上。”
就算因为失去了加在头发上助力而无法抬起头再看一眼,玲,依然能在地石的纹理上依稀看到那抱着孩子的女人的身影。但是因为刚才看的太不真切,所以印象变得越来越模糊,分不清真假。
甚至从那一团模糊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莱娅,一会儿又变成了手中拿着梳子的侍女长。
回想起刚才半梦半醒中看到的,自己被从这里救出去回到父母身边的梦。
才恍然意识到那真正冷冰冰的现实,他们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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