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市的夜晚。
在广告商和“记者”来之前，柴田戴上帽兜，边看着地面边走着路。习惯于隐藏自己也算是本能，也是防止被逮捕到的手段。
根据事先提供的地址，柴田找到那家咖啡和面包主题餐厅，从后门进入后发现顾客不算少，高的矮的全插在餐桌旁边，像一堆亟需收割的稻草。正当他四处搜寻目标时，列表里的红点消息戳了戳界面，一转头，满脸微笑的胡渣男向他招手。
“钱备好了吗？”
“别这么急嘛——”
“我急着用钱。”
柴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瞧你，像个刚入行的新手，一点也不优雅。”胡渣男锐利地指点柴田，然后拍拍手，“一份甜甜圈，两杯黑咖啡，什么也不加，谢谢。”
等待食品上来的这段时间里，似乎显得有点无聊。
柴田不安地环顾周围、敲打桌子、将菜单翻来覆去地看。柴田四顾咖啡厅，墙上的骷髅钟表一刻一刻地划过。他想起森林里的木头被劈倒，碾压，制作成精致的木桌子的苦难，以至于自己的每一次敲击，都像木头发出的呜咽。他看到邻座情侣饮下的咖啡一股一股地淌过喉咙，钻入身体的咖啡因，逐渐兴奋的大脑。
然后柴田察觉到对方也不停地看表。
“明明你也赶时间，为什么还有闲心喝杯咖啡？”
“赶时间？哦，哦哦，不急不急。”眼前这个人收回了腕表，张开双手，又是露出大白牙的爽朗的笑。
很快，铺满彩糖的甜甜圈和咖啡就端上来了，看着他举起咖啡就半杯下肚，柴田也谨慎地尝了几口。
柴田压低声音催促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个交易的风险吧？速速办完才是上策。”
“风险，你在说什么啊老伙计？我们明明只是坐下来好好谈谈而已。”
如此奇怪的回复说出后的几秒钟，柴田才从话语中读出潜在含义。
“有什么不对劲。”危机犹如魔兽一手把柴田按倒在地，巨大的恐惧死死捏住心脏。他像个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死死盯着胡渣男：“你不是他们？”
“他们？他们又是谁呢？”陌生男子犹如早已取得了胜利一般缓缓站起，笑着说。
“哎呀呀，要抓到你可还真是容易呢！”
餐厅的门被重物击碎，暴徒踏过玻璃碎片粗鲁地闯进来，一只只枪口齐刷刷对准柴田的脑袋。顾客们惊吓并低头逃窜，玻璃破碎声、饮料撒地声、鞋跟撞地奔跑声齐齐奏响。最后只剩一片双方对峙的寂静。
“这是……警察？你破坏了交易？你这个卑劣的小人！”
“怎么会是警察？只不过是我朋友的雇佣兵罢了。比起这个，多考虑一下你的处境吧，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他捏起柴田的下巴，逼迫其强行仰视他丑恶的脸，“交出软件！”
“你也会暴露的，等着被抓吧！”
“你觉得我会担心这个问题吗？”
虽然甩出狠话，但柴田心里明白，对方如果是决心抢这个货，自己大概率威胁不到他。
“所以……赶快发给我！”胡渣男一把抓住柴田的胳膊。
“不！”柴田猛然挣脱他的管束，弯下腰就朝后门奔去。但尚未走出几步，后背就一阵火辣辣的异物嵌入感，剧痛难耐。
“砰——”
下一刻，子弹贯穿大脑。
死前的一瞬间，柴田似乎看到了飞速闪过的画面，那是他一生的故事。其中最为温暖的几帧是一家三口幸福团圆的微笑，它倔强地撑了很久，然后被一片血红盖过。之后的画面一直都有遥远的下雨声……
然后。
然后疯狂下坠。
……
“啊！！！！！！”
他猛然惊醒，傻傻地看着天花板。
这么惊险的情节居然是噩梦。
……
现在几点了呢？
似乎已经很晚了，下午的夕阳射进了卧室。
接连不断的蝉声。
夕阳像打碎的鸡蛋汤，衰老的阳光拂过新生的高楼。低矮的高楼边界像煎炸的肉饼边。依稀能听到几只狗在远处叫，空寂得就像波光粼粼的汤光。
这么想的话，柴田的肚子就又开始饿了。
吉野先生用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唰”地板书，但气喘吁吁赶到学校的柴田完全没有兴趣再听课了。
“啪嗒——”
“那个事件以后，旧扶桑岛国就消失了，原因至今不明……”
像古时代的巫师，嘴里念念有词，但能听懂的能给予回应怕是只有上古巨神？持续不断讲课一定十分艰苦吧，就算如此吉野先生也毫无怨言。然而再怎么努力，最该给予回应的学生们也从不给予他回应。
后排的学生肆无忌惮地吵闹，男生把椅子随意挪开，纸牌随意丢弃到地上，嬉笑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女生将平板架在桌子上，播放着难以入耳的音乐。就算是前排的学生，也大多在看小说漫画，或直接请假不来学校。
像柴田这样不打不闹的学生屈指可数，啊，不如说是异类吧。
一股难闻的臭味从后面传到柴田鼻中，难闻到只能夹着鼻子，他忍住呕吐的滋味，却惊讶地发现吉野先生依旧面色不改地授课。
柴田心想其实他也未必敬业吧，只不过领个工资走个过场。
“……借助尼格瓦伦等国家的人道主义关怀，扶桑人不至于沦落到灭绝的程度。但想要重振雄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所以……”“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下课铃忽然响起，粗暴打断老师的念咒。柴田长呼一口气，今天的任务点也算是赚到了。
只要赶在放学前到学校打卡就算上了一天课，天天这么卡规则上的bug，期末怎么说也能混个全勤，及格也是没任何问题。
学生欢声笑语……或者说应该是像饭点一样鬼哭狼嚎地冲出教室门。其中一个甚至攀上窗户沿……纵身一跃！
喂喂喂……这里可是三楼。
在为那位同学的命运感到悲凉的同时，他捡起了笔。抬起头，吉野先生正沉重地将粉笔放入笔盒。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中的意味，柴田不是很清楚。
“喂，柴田君，今晚一块去玩狂野之源吧？”
柴田刚来离开教室，就被追过来的金田弥从后面搂住了脖子。
“啊，是金田啊。”柴田耸耸肩，“我家没有ASOBI……”
“真是的，没钱向父母要啊，我可没听说22世纪还有人不玩ASOBI的啊。”
ASOBI是新一代技术爆发下研发出来的脑机接口式沉浸式一体机，经过几次技术迭代后成为本世代最受欢迎的大火品牌之一，大多人购买他是为了畅享最炸裂的游戏体验，只是价格稍微贵了点，说到底就不是大部分人能玩得起的东西。
“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诶？为什么？”
“我没有父母。”
金田弥愣住了，然后立即住嘴，不安地揉揉肥胖的鼻子，略带担忧地看着柴田，悄悄说了句：“抱歉，冒犯了……”
“没事，反正我们才认识不到几天。”
“那……我先走啦，回头见！”
他慌慌张张地离开，几个朋友在门口等着他。
这算客套式的邀请吧，如果拒绝的话也许会更好。
本来柴田也不会玩ASOBI。在脑机游戏大行其道的时代，自己仿佛是个异类。
里根市的街道，人来人往。这里是乌拉尔最靠南边的城市，再往外是一片荒漠的无人区，并没有电影里的高大建筑和玻璃大厦，只有乌拉尔人和扶桑人共同组成的生活，特殊而又朴实的城市。没有一个大公司会把视线放在这个城市上面。
柴田进入了一家超商买瓶水，刚支付完就看到整个墙壁上涂满醒目的广告：
“MASFA最新力作：狂野之源（紫色加粗体）！体验最刺激的畅快战斗！”
下面一行标明售价：9800点数。
墙面前是摆放了一整面墙的紫色存储盒子。严严实实，如同一座巨山。路过的顾客偶尔取下一盒，要么是欢乐的一家三口，要么是成群结队的游戏爱好团体。
柴田在远处默默看着，他只是一个人，想来买了也没啥意思。而且……起码花这么多钱去买这个是相当不划算的。金田弥……是真的有钱呢。
金田弥大概是里根市里家境比较殷实的扶桑人了，他们一家此前就恰好在里根市长期居住，所以那场扶桑本土的灾难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他的肩膀被工作人员狠狠地拍了一下。“小子，买不起就别在这里看！”
就算一个人走回家的路上也免不了记者的采访。
一个身着紫色夹克的记者，手持蓝色发光的话筒就直直向柴田冲来：“请问这位同学，您对 ‘世修组织能否拯救世界’是什么看法呢？如果可以请务必讲述理由！”
“啊，我觉得不好不坏，理由的话是因为它并没有妨碍我生活吧。”
“好的，谢谢您花出宝贵时间来回答！”
记者笑容灿烂地退下了。
柴田今天忽然想叫住这个记者，想开启某个可能勾引对方兴趣的话题。
“诶，等等，我记得昨天也是你……”
但记者再也没有理睬柴田，他早早盯上下一个目标——或者说是受害者——去采访更新鲜的意见。
真实意见是相当宝贵的……正因如此柴田才不想暴露，每次都是胡诌两句，或者询问“现在哪个观点的人数居多？”便倒戈对方草草了事。
就算柴田如此厌倦，却依旧有人乐在其中，在镜头和话筒前大谈特谈。他很清楚这么做的理由：玩弄观点，乐在其中。
但理解和无法理解有时候是可以共存的。
街上的记者和行人比行人还要多。
柴田快速离开。
“……嗯？”
这是什么？
柴田登上出租楼的楼梯，远远就看到出现在家门口的少女。
这个少女留着利索的短发，倒是不多见了，一身朴素的白色运动服，此刻正坐在门前喘着气，旁边还有个棕色的大背包。
柴田一步步走进。
啊不……自己怎么这么假定是少年呢？万一是留长发的男生？那可不妙！
正在柴田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女忽然站起来。
机器人？应激反应？或是自动触发的程序？忽然凑近的面孔着实了柴田吓一跳。
她脸颊上还挂着汗珠，似乎是刚刚长跑回来。
“你是这里的住户？让我借宿吧!”
欸？借宿？
柴田吃惊地盯着她那双好看的双眼。
扬起脸部的时候意外地不算难看，五官虽然没有挑的出来的毛病，但和流行的审美有各种微妙的不同，简单来说就是差那么点修正就可以达到完美的美女脸蛋……
不过更大的问题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吧！
“喂，跟你说话呢！”
陌生女生大声抗议，带着小脾气的眼神瞪着自己。
“哼，果然，男人都这么好色和吝啬。”她嘟起嘴：“不，除爸爸以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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