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起来,我们就得知了最最恶劣的消息。
不——准确地说,是坏消息自己找上了我们。清晨时分,依然蜷缩在床铺中的我们就被乔尔斯等人摇醒了。我们每个人都睡得不好,昨天的种种依然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心头,我虽然身体得到了休息,但晚上一直是半梦半醒的感觉,心头压力丝毫不减。
而这份压力在听到坏消息的同时达到了巅峰。
“神使大人们,镇子里的所有雾妖突然变得活跃了起来,它们开始向镇子外面移动了。”
族长亲自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我们。
为了安全,每天晚上都会有溃面人在镇子边缘守夜以防万一。通常都不会出现问题,然而凌晨时分守夜人发现了惊人的现象,立刻迅速赶回来通报大家。
雾界已经出现十年了,溃面人们被困在森林里也过了十年了。
这十年间,雾妖们几乎从未离开过溃镇,只是偶尔会有低阶的蜥人误入森林而已,很快就被溃面人们用绊锁陷阱都束缚住了。毕竟透辉石中蕴含的净化之力受到雾妖们的厌恶,它们出于本能不会靠近。
但这次不一样。
所有雾妖都开始积极活动。
开始离开自己的领地,往镇外移动。
更糟的是——
“其中,大部分,都,在缓慢向,森林靠近!”
满面愁容的乔尔斯补充道。
“那个……等等,等一下!”
我揉着眉心让发痛的脑袋冷却,确认道——
“也就是说,我们昨天刚刚折损了人手,现在还未修整过来,作战计划还未制定……在这样的情况下,雾妖们突然离开地盘往这边杀过来了!?”
“是这,样的……”
“确认一下哦,”菲丽丝举起手,“所谓的……嗯……‘大部分’的雾妖是指多少?”
“根据推测,大约有上百只雾妖会在……最迟今晚的傍晚时分,进入这片森林。”族长沉声道。
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上百只?
上百只!?
这两次出击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就杀了三十多只雾妖,这次一来就是上百?而且说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溃镇深处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说——难道说接连击杀杰克和艾德里奇反而产生了负面影响?
“……会不会是boss?”
杰丽娜忽然说道。
“以游戏做参考的话——”
“fuck你只会用游戏当参考标准吗?”
“——布克你闭嘴!游戏里的很多boss都有使役小怪的能力,我觉得……很可能是我们杀了它手下两员大将,真的把它激怒了,于是……”
“直接调动手下所有兵力,对这里发动总攻击……?”
“““““…………”””””
糟糕。
太糟糕了。
大家都因为这糟糕至极的消息大受打击,连族长都脸色发青,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他也始料未及的。我们之前错估了风险,现状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一筹莫展。
不要说立刻付诸行动,我们连下一步计划都无法敲定。
米詹残废了,蕾娜牺牲了,这里真正能上阵杀敌的战斗力只有我、菲丽丝、布克和杰丽娜而已。族长作为辅助人员也可以投入战斗支援我们,这样一来就是总共五个人,而其他溃面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雾妖,只能勉强周旋应付……不论怎么想都是十分艰辛的苦战!
更何况我们还有boss——这一带的雾之王要对付!就算能挺过雾妖群的袭击,消耗严重、只剩残兵的我们又靠什么对抗雾之王?不论怎么想都是必死之局!难道还能求着雾之王大发慈悲收兵吗?
……
……等等?
“求着雾之王大发慈悲收兵”?
……
……
……
……
“那个……族长,我说啊……”
“请说,您想出对策了吗?”
“对策的话要说也算吧……但……”
这到底是对策,还是我自暴自弃下产生的狂想?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先确认一下,理论上讲,只要干掉雾之王,这一带的雾界,以及随着雾界降临于此的一切——包括雾妖,都会消失,是吧?”
“确实如此……等等,您的意思是说!?”
“嗯…………”
看来族长已经理解了。
其他人看向我的目光有异,他们大概也察觉到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
“假如,我们今天就出发,在傍晚到来之前就击杀雾之王……怎么样?”
“““““““…………”””””””
此言一出,全员皆寂。
我在仿佛埋着无数火药桶的气氛中硬着头皮继续补充。
“就算我们能挺过雾妖大军的袭击,也没有余力对付之后出现的雾之王了,所以其实抢先出击的话胜算还能大一点……”
“弘哥你他妈脑子有病吧!?Wtf?”
果不其然,我话音未落,最暴躁的布克最先跳出来提意见。
“我们——我们这才刚经历了昨天的fucking破事啊!毫无心理准备,而且——而且完全不明白具体情况,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出击?这他妈不白白送死吗!?”
紧接着,杰丽娜也出言反驳。
“对啊对啊!你昨天晚上还说‘隐瞒溃烂的事是为了让大家不要急躁冒进’,结果你——你这主意是自己打自己脸啊!”
“昨天不就是吗?没有查清楚状况就和那俩大怪开干!结果就是——就是——Damn!”
“这是现实不是游戏啊!没有存档点,没有复活点!抱着‘反正是开荒先去送个死探探路吧’的心态绝对不行啊!”
布克和杰丽娜你一言我一语,如同畏惧洪水猛兽一般反驳着我所谓的馊主意。
我理解他们。
当然理解。
因为他们眼中闪烁着和我一样的感情。
“恐惧”。
嘴上说的都是虚的,真正麻烦的是那根植于心的惧怕。艰难的苦战,同伴的死亡,我们不是什么沙场老兵,我们对这一切都难以适应,昨天发生的一切足以把对战斗的恐惧深深烙印在心底了。
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我们不可能有时间慢慢探索,没时间调整心情,也没时间详尽准备,就算是天大的未知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所以今天、明天、后天出击其实没太大差别,更何况考虑到雾妖群最迟今晚就会大批来袭,今天出击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真正的……不成功便成仁,只有一次机会的生死之战。
我很怕。
我恐惧。
如果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话,我真想抱着头哭喊远在天国的父母的名字。
但境况不会因为内心的软弱而好转,不是“想赢”,而是“必须赢”,即使心如刀绞,此刻也必须做出抉择。
所以——
“……………………斩首行动。”
我说出了这个常被用作军事术语的词。
“布克,杰丽娜,你们可以留下来作为‘守备组’。雾妖最迟傍晚到达,也就是说它们的先头军下午就差不多要出现了,所以我们四个必须分出人手守在后方。”
他们俩顿时瞪大了眼睛,围在这里的溃面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而接下来才是重点——
“我和菲丽丝作为‘斩首组’,单刀直入,深入那个学院主楼,争取在雾妖群大举进犯这里之前……杀死雾之王。”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自信、有说服力一点,否则我实在无法承受众人的目光。
斩首组和留守组。
留守组自不必说,斩首组的组建……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我看向菲丽丝。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默不作声,直勾勾看着我。
我难以窥见她那仿佛磨砂玻璃珠的紫罗兰色眼眸背后的真意。
“这……只是我个人的构想,综合考虑胜率的话……我们两人组合大概是最靠谱的,当然,不是强制,菲丽丝,你……没必要陪我玩命的。”
我不想这样。
可以的话,我想拍着胸脯向所有人保证“我一个人就够了”,这样一来大家就没必要陪我冒险,就算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我忽然发现我对于和别人合作有了微妙的抵触情绪,这是十分幼稚的想法,感性告诉我“不要把别人卷进来”,而理智告诉我“我一个人做不到”。
归根究底,这得看菲丽丝的选择。
我甚至忍不住在心底默念“求求你拒绝我”,我也搞不懂我的想法了。
但菲丽丝的反应让我的整颗心……都被一瞬间揪紧了。
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
轻微而沉稳地点了点头,
仿佛理所当然般说道——
“当然可以,我也想为羽弘帮上忙。”
……
……
……
……
……
……
……
我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我的父亲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受到他们的熏陶,我总是在极端的唯心和极端的唯物之间摇摆不定。
而此刻,我,周羽弘,平生第一次全心全意,向或许真的存在于某处的神明发出祈求。
“神啊”
“求求你”
“请保得她平安吧”
“至少”
“不要再让无辜的同伴因我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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