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在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
等到失去了之后，才追悔莫及。
林清玫站在夫君洛玄的坟前，一身黑衣黑裙，寂寥如冷雨。
她是仙尊，一身神功盖世。
洛玄，是她曾经的爱人。
因为双方灵根相合、利于修行，而被她选为丈夫……
一般来说，修行门派里的这种夫妻往往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在外边都是各玩各的。
可是……
真是这样么？
呼啸的北风扯乱了林清玫那一头黑色的长发，吹开了她手中的花束。
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无论如何也没说出口。
一双紫色的美目之中闪烁着泪光，两行清泪无声地沿着她瓷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曾经与洛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一手好厨艺。他总是会做她最爱吃的糯米排骨。
想起吃完晚饭后和他并排坐在门槛上，听他讲起那些古老的故事。在那微凉的晚风中，皎洁的月光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平稳。
洛玄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林清玫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后来那么瘦。
个子很高，身材颀长，一头黑发隐藏在帽子底下。
宽宽的帽檐下面，有时会露出他那双凌厉的眼，眼瞳里充满了幽幽的深蓝色。
因为长期与各种荒兽战斗，他的衣服破败不堪，身体伤痕累累。
回到城镇，他把荒兽晶核往酒馆的桌子上一丢，换来了大把大把的银元，随后便立刻用来买酒。
别人喝酒之后，必定要吹嘘自己与荒兽或者魔族搏斗的丰功伟绩。
洛玄不一样，他只是沉默地喝，越喝越沉默。
只有他身旁的那把纯阳剑、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少年恐怖的实力。
能驾驭这种神品武器的修行者，整个仙道之中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林清玫一眼就相中了他。
后来很快就与他成亲了。
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全是甜蜜的恩爱，而是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产生矛盾……
“洛玄！别玩飞天马球了！”
“洛玄，能不能别去和你那些朋友打麻将啦？”
“麻将比我还好玩？”
她恼怒。
洛玄只好哄她。
亲亲抱抱举高高。
林清玫不让他玩游戏，只许玩她的身子。
倒不是说她的身子不好看——冰肌玉骨、肤白如雪，修长的双腿可以紧紧地缠在洛玄的腰上。大腿处又十分肉感饱满。
洛玄说，想要抱着清玫姐姐的腿当枕头，睡上一整天。
林清玫说：“你难道就只想抱着腿吗？不想做点别的？”
“不想。”疲惫的洛玄往床上一瘫，呼呼大睡。
卧室里的事，由洛玄说了算。
但卧室以外的所有事，都归林清玫管。
后来有一天，洛玄自己悟出了一门神品功法，破天荒请兄弟们去聚会喝酒。
林清玫不让他去，因为不想闻到他身上有酒味。
争辩几番无果之后，洛玄头一次对她那样抱怨。
“除了我，其它兄弟们哪有不喝酒的？我都多久没喝了，难得聚一次，就这一次！”
“通宵打麻将，今晚不回来了。”
林清玫恼怒地说：“那你就不回来吧！再也别进咱家的门了！死外边儿也没人管你！”
洛玄还是走了。
林清玫没忍住，直接写了一封休书，把他单方面休掉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是夫妻。
……
想起这些，她现在恨不得马上穿越回去，把以前的自己狠狠抽两巴掌。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
人死不能复生。
洛玄被赶出家门之后的三年里，林清玫好几次想和他复合。
倒不是因为洛玄的体质有助于女方修行……
单纯是有点想他了。
可是身为仙尊，林清玫始终拉不下脸、放不下面子。
眼睁睁看着光明教的圣女和他泡在一起，后来又有银羽公主与他相爱。
林清玫其实早就后悔了。
但她还是想着，再等等吧，等到洛玄和外面的女人腻味了、和她们也吵架吵得心累了，总归是会回心转意、跑回来复合的。
等啊等，一年又一年，最终等来了他在外病死的消息。
火化的那天，洛玄交往过的另外两个“传闻中的女友”也来了。
三个黑衣女人望着焚炉里飘出的黑烟，久久沉默不语。
他的骨灰被装在一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冷银盒子里。
盒子的用料和工艺皆是上等，是林清玫亲自选的。
他生前自己用过的那些衣物和帽子、加起来都不如死后这一个盒子昂贵。
她们烧了很多很多纸钱，从傍晚一直烧到天黑，烧到公主殿下呛得咳嗽了，这才下山返回。不知道他在冥间能否享受得到。
……
安葬洛玄的地点，在彩虹城的独夫山上。
这里距离仙尊的住处不远。林清玫时常会独自跑来，在他的坟前坐着。
今天这座墓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
碑前放着一束花，是黑色的郁金香。
扫墓的人，很少会用这样奇怪的花来祭奠死者。
林清玫心中起疑，于是仔细检查了墓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由身为仙尊的她亲手设下的禁制，居然被无声无息地破掉了。
里边的骨灰盒不翼而飞！
盒子很贵重，盒子里的人也很贵重，所以禁制被设置得非常复杂，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取……结果还是被贼摸了！
有能力做到这件事、且有意愿这么做的，只可能是魔宗的几位大修行者。
林清玫气坏了。
气的不是对方有能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骨灰盒偷走，气的是那人竟然还放了一束黑色郁金香来挑衅她！
既然魔宗的人干了这种事，想必过段时间就会公开展示他们的偷窃成果、然后借机嘲笑一下仙宗的无能。
仙魔两道互相斗了这么多年，正面战场上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经常会做这些小动作来恶心对方。
林清玫等啊等，一直等到三天之后，魔宗那边的探子传来了一个令她大为震惊的消息。
洛玄——他复活了！！！
……
……
有些东西，如果你不珍惜，别人会替你珍惜。
这样简单的道理，有些聪明人悟了一辈子，也没悟出来。
而有些小笨蛋根本不需要悟。
因为她会为了自己珍爱的人而付出所有，不惜一切代价。
也许有人会问，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洛玄会回答——有的。
那是他短暂而不幸的人生中、唯一对其心怀愧疚的对象。
一位纯正的魔族少女。
体内流淌着邪魔的血。
可洛玄曾经真的喜欢过她的，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那片寂寥的荒原上。
她是个笨得连袋子里有几颗荒兽晶核都数不清楚的家伙，用手指头数数和加减乘除都是洛玄后来才教他的。
可魔族出身的她，还是救了遍体鳞伤的洛玄。
用那双细腻温柔的小手为他包扎伤口。
她不太会讲大陆通用语，很多时候只能用手比划着什么。和她相处了很久之后，洛玄才慢慢弄懂她的那些词汇。
“朋友”。
“喜欢”。
“开心”。
以及她自己的名字，“萨莎”。
萨莎满心欢喜地期盼着春天。
等到花儿开了的时候，她亲手编了一个花环，然后送给洛玄、戴在他的头上。
她自己站在一旁，嘿嘿地傻笑。
可是洛玄心中却无比痛苦，呼吸的风都宛如刀片一般、一刀一刀地割着喉咙。
他从小跟随师父学艺，发誓要“斩尽荒兽与邪魔，至死方休”。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最终洛玄还是选择离开了萨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离去，不告而别。
曾经答应教她的东西，最后也没能教完。
终其一生，都没有与她再见面。
如果当时选择留在萨莎身边，和她一起继续在荒原上流浪，结局会怎么样？
会不会过得比后来在仙宗的生活更幸福一些？
洛玄不知道，他现在也不想再知道了。也许知道得太多才会使人痛苦。
况且，世上没有“如果”。
因为他已经死了。
……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黑黢黢的一团，灵魂在其中漫无目的地漂游。没有方向，没有前路，没有希望。
当洛玄以为抵达尽头的时候，一股拉力却忽然牵扯着他往回。
灵魂有了实感，“身体”越来越重，最终跌坠在一张床上。
他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萨莎银白色的长发、还有她温柔的笑颜。
死了之后也会做梦么？
不，不是做梦。她靠得那么近，能感觉得到她的呼吸，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味。
她似乎努力地想要把脖子伸长一些，好让自己凑得更近一点。
这时候洛玄才注意到，她的肩膀下面本该是手臂的地方、竟然是齐齐整整的肢体断面。
不！！
洛玄的目光继续向下望去，他的神情从惊愕变成了惊恐。
有那么一瞬间，洛玄几乎心肺停止了。
萨莎的双腿也不见了，床单上渗着大片的鲜血。
目前血已经止住了，但她的四肢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床下面的地板上，是各种名贵的巫祭材料摆成的邪恶阵法，旁边有一个已经空了的骨灰盒。
——人体炼成阵！
看到那东西的第一眼，洛玄就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仙宗下属各门派信奉孔孟二圣、太上老君、以及西天佛陀，所使用的修行法门大多是光明正大的，没有这种巫蛊邪术；
但魔宗门派不同，他们之所以被称为邪魔，就是因为信奉各种诡异的外神！
外神不讲礼义道德，只向修行者们要求所谓的“献祭”和“交换”。
外神无比强大，当祭品足够优质时，就连“复活一个死人”这种逆天的事情都能办到……
但是，代价呢？
值得么？
洛玄看着她，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笨死了啊！萨莎你这笨蛋……”
可她竟然还在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喜欢傻笑。
她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还试图从嘴里吹着气、想要吹掉他的眼泪。
“不要……哭啦。”
她还是不怎么会说大陆通用语，说话磕磕绊绊的，口音软软糯糯的。
洛玄颤抖着手，一把抱住了她。
复活之后，他的身体是完整的，正是几年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的那种少年模样……
可她却是残缺的，她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献祭给了邪神。
她本来就是很小的一只，现在没了四肢、变得更小了，可以用桌布裹起来，可以轻轻地放在竹篓里。
洛玄检查了她残余的身体。除了四肢以外，其余部分完好无损；修为还在，丹田之内仍能运转，经脉畅通无阻。
“我带你去装义肢，去鲁班门。”洛玄说，“会有办法的……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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