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话不作数，你问我家老板去。”
客房里，许六双手抱胸，两只**叠起来翘在桌子上，对着书生说道。
周浩然也不恼怒，平静地笑了笑，再次转过身背对青年，提起软毫开始润笔，宛若春风化人心的嗓音继续说道：
“许兄在我眼里，厉害程度可不比你家老板低多少。”
许六扯了扯嘴角，说道：
“会说话，老子就爱听这个。”
书生话语中夹杂着的佩服与微微忌惮拿捏的极有分寸，他继续说道：
“在下这虽说是临时想出的权宜之计，却也未曾料到许兄能如此快便识破出来，不免是有些好奇的。”
许六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
“想学啊？我教你啊。”
周浩然虽背对青年，却异常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
“请赐教。”
许六直截了当道：
“我猜的，没了。”
书生不动声色，似乎料定许六还会有下文。
房间中静寂了许久，一时间只剩下书生手中软毫上水珠的滴答声响，衬着两道悠长而平缓的呼吸声，木窗半开，夜风透过缝隙入房些许，吹的烛火轻轻摇晃，借由烛火打在墙壁上的淡淡阴影也跟着无声晃动。
最终还是许六忍不住说道：
“行吧行吧我说，我虽然没见过女鬼，但在我眼里她们就是女人。”
书生不解道：
“这是何意？”
许六说道：
“按你的说法，你以前也曾经是修仙者，在你们仙人的概念里，哪怕她们的身躯再像人，内里也不是人，而是鬼。既然是鬼，那行为方式自然与人不同。”
许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可我是肉眼凡胎，哪怕老板跟我说她们是女鬼，在我眼里她们怎么看怎么不像，这如花似玉的样子，分明就是美人。而人，没什么特殊的情况，是很难……”
“一见钟情的。”
书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接话说道。
许六点了点头，从身后摸出一面铜镜，正是下午书生见过的那把。
他将铜镜拍在桌上，玩味着说道：
“所以说你们这群破修仙的，毫无生活阅历，懂个屁的女人跟爱情？”
不得不说，许六一骂骂俩。
一是骂书生的计谋太过好笑。
二是骂梁洵遇上个真一见钟情的大小姐，情商却低得可怜。
青衫书生感慨着说道：
“许兄教训的是”
许六嘿嘿一笑，说道：
“当然了，主要原因，是她们都说你帅，老子实在不服气啊！”
周浩然也无意去判断许六最后这话几分虚实，只是说道：
“哪日重归修行道，有了今日许兄的教导，也会多留几分心思想一想修仙之外的事情。”
许六想起了小姑娘，忍不住说道：
“别谦虚，我看你算修仙的里面脑子比较好的那个了。”
书生摇摇头，感慨道：
“若是脑子好，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许六追问道：
“那说说吧，修为怎么没得？”
书生稍稍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练功出了些岔子，又正巧被仇人盯上了，就被阴了一记，好在命保住了，只不过想像以前那样从头再来，却是没有机会了。”
“看你这老阴比的样子，不像是会被阴的人。”
书生说道：
“仇人离得太近，属实没有防备。”
许六一副好奇的神色，问道：
“同宗门人？”
书生摇摇头，笑道：
“我爹。”
许六挑了挑眉。
“……是么？”
书生嘴上分明念着的是仇人，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诡异至极的场景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他只说了两个字，寻常人听来没什么，像许六这种人却能听出好似寒彻刺骨的雪峰下隐藏着的即将沸腾而起的狂暴火山一般浓浓的杀意。
目眦欲裂的疯狂，冬日暖阳的和煦。
在书生身上结合的很好。
许六盯着他说道：
“那你打算如何再入修行道？”
书生提笔沾墨，极其缓慢地下笔，说道：
“我重伤后，付出了很多代价，才找到情蛊的相关典籍。”
“我跪下来把自己的性命当作炼丹的材料，这才能求得动宗门长老，愿意在我身上试试我提供的丹方。”
笔毫与书生修长的手指仿佛一体，每一道笔墨都沉着死死压抑住的嘶吼，那是周浩然曾经所度过的如同猪狗一般的岁月。
没有修为，便是旁人眼中的蝼蚁废物。
任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更何况他曾经是最宗门最顶尖的才俊，把无数人压在脚下的正是过去的他。
女子们的青睐钦慕，男人们的嫉妒憧憬，长辈们的认可，晚辈们的崇敬，都是他轻而易举抬手便可抓住的东西。
因为，他拥有同辈人中最高的境界，最强的修为。
它拥有决定他人生死的力量。
但他失去了这份力量。
周浩然绝不愿意就这么死去，他承受着无数的白眼，受尽了无数的屈辱。
“许兄，你知道吗？失去修为之后，我用嘴巴去接过别人的尿，他们把我踹趴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我的头上，如果没站稳掉下来了，便对着我踢一脚，这叫做平衡游戏，哈哈哈，一群修仙者，玩能不能站得稳的游戏，你说好不好笑？”
书生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过去，而只是一段书上听来的故事。
他的手也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这不是因为他不愤怒。
而是因为，未来的某一天，他将会用同样稳定的手，去捅穿那些人的脖子。
书生微笑着说道：
“东罗岩是宗门为此特意准备的地方，借助地脉阵师的手，暂时性地修改地貌，做成一块汇聚阴属灵气的宝地，等到情蛊成熟之后，丹药便能开始着手炼制，我会踏上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修行大道，若我最后能够成功，或许修为更胜往昔。”
许六问道：
“丹药入道？”
“丹药不过是引子，助我打开鬼道的修行。”
“那，这丹药从哪来？”
书生苍劲有力的挥毫终于停下，放下手中长笔，负手来到窗边，再次指着下方说道：
“种了情蛊的她们，便是这丹药的药材。”
许六摸了摸下巴，说道：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事。”
周浩然侧目下望，七个女鬼依然失魂落魄地待在原地。
他笑道：
“七个女鬼罢了，本就是死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给她们的幸福。”
书生站在窗边，烛光与月光交错，风流倜傥。
许六站起身，来到案前，看了看书生提笔写下的字迹。
仅仅四个字。
浩然正气。
许六笑了笑。
青年抬头，走到窗边。
书生转头笑道：
“人间浩然正气，可镇鬼神。”
许六诚恳地说道：
“我真心觉得，你爹干得是真漂亮啊。”
然后，一脚将书生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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