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上梢头,清亮的月光如流水般淌进里屋,整座别院的风格布置自外部看小巧精致,房间内却称得上简洁朴素,木无雕花,帷无绣纹,可一件件东西摆的整整齐齐,丝毫不显凌乱,十分干净舒适。
点燃的淡香袅袅升起,打着旋儿飘过一人高的距离,渐渐消散无形。
一袭白袍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捧着一本书随意览着,身旁是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的小姑娘,麻花辫被梁洵拆下发圈散成一团,裹着一层被子,像只可爱的毛毛虫。
梁洵看了会儿书,又站起身来到桌前,将桌上的物件儿扫到一旁,指尖凝出一点灵力,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开始画起了画儿。
很快,灵力构成的雏形便显现出来,白衣男人啧了啧嘴,他这画技,不能说是巧夺天工吧,至少也是奇丑无比。
他画的歪歪扭扭,只能勉强看的出来是一件裙子。
没错,梁洵正在思考的,就是亲手缝一件好看的小裙子。
只不过裁缝和画画这两门专业技能得从头开始学,少说得研究个把月。
所以该买还是要照买的,他这件就当作意外的惊喜了。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制作衣物送人,相反,这事儿他以前经常干。
主要是衣服的种类不大一样。
他以前玩儿的,叫铠甲。
梁洵的技能栏里,打铁锻造是为数不多可以拿得出手炫耀的一门手艺。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凡人的十八般兵器的锻造超过半数他都会。
但他最拿手的反而是工艺最复杂的贴身铠甲。
修行者概念当中的铠甲,和凡人当中的不大一样。
在灵力以及阵法的加持之下,铠甲就不仅仅是防具,而是直接变成了攻防兼备的法器。
有些铠甲的攻击手段,甚至比刀剑一类的法器更加复杂且具有威力。
例如梁洵当年就在宗门炼器堂老师傅的手把手带领下,亲手打出了一套号称侵略如火的炎龙铠甲。
他画工不行,只能看着别人的图纸一步一步下锤琢磨,结果居然还真给他弄了出来。
那位辈分奇高无比的化神境老师傅曾经点评道:御敌不行,防身尚可,勉勉强强。
老前辈口中的勉勉强强,那自然是梁洵眼中的相当不错了。
他当初将那套铠甲留在了炼器堂里,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梁洵思绪一滞,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声。
自己成了宗门人人喊打的妖魔鬼怪,那自己锻造出来的东西,又有谁会愿意穿上?
八成,早就已经被销毁了吧。
梁洵扫去杂念,继续下笔慢慢修改他的“大作”。
他的徒弟,要穿自然就要穿最好看的。
…………
“几位姐姐,还要等么?”
“等。”
许六摇摇头,说道:
“你们就是站一晚上,周兄怕是也不会出来的。”
“那就先站一晚上再说。”
楼外,女鬼们齐齐站在堂门口,望眼欲穿。
听着她们不容置疑的语气,许六也不再规劝,倒退几步坐在门槛上,从布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儿自顾自地嗑了起来。
被梁洵这么一吓,几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似乎是意识到周浩然怕是真的要离开了,顿时慌了神,没了那吃干抹净的饿鬼气焰,一个赛一个地满脸愁容,杵在此处当望夫石。
可偏偏不敢踏进去,生怕被梁洵一巴掌拍了个形神俱灭。
许六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还真是生死两边在相许。
懂不懂人鬼虐恋的含金量啊!
许六想起下午时铜镜里的两张脸,犹不死心,问道:
“几位女鬼姐姐,周兄怕是诸位再也见不到了,但是我许六可以留下来陪你们呀!”
青年复起身,摆了个自以为玉树临风潇洒若谪仙的造型,自信问道:
“吾与房内周公孰美?”
女鬼们毫不犹豫:
“君何能及周公也?”
许六:……
“罢了罢了,问了这么多次,再问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
许六惆怅地摸了摸下巴,说道:
“你们到底喜欢他哪儿呢?”
女鬼们说道:
“哪儿都喜欢。”
许六问道:
“一颗脑袋,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吃饭喝水,拉屎撒尿?”
“都喜欢。”
许六笑了笑,真是开了眼界了。
“你们知道周兄是哪里人吗?”
“不知道。”
“他此前想去哪儿?”
“不知道。”
“出门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父母姓名?家里几亩田?几头牛?可有亲人入了仕途或下了牢狱?”
“……不知道。”
许六抬头看了看,指着月亮说道:
“他几岁了?看过几回想这般弯弯的皎洁明月?身旁可有青梅竹马陪伴?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读了多少圣贤书?看过了多少腌臜事?读书是为了博取功名衣锦还乡,亦或仅仅发誓为了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女鬼们脸色苍白。
倒更像是真的女鬼了。
许六的声音里毫无温度,秋日正浓,却听得她们如坠冰窟,仿佛身处肃杀寒冬。
“几位姐姐,难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女鬼们嘴唇微颤,眼神里带着慌乱,仿佛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胡说!周公子姓周,名浩然,是个憨厚老实的书生!凭什么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许六无奈的笑了笑: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
女鬼们言语一滞,说不出话来。
许六毫不留情地说道:
“几位,好好想想,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配说自己爱他吗?”
女鬼们的脸色极为难看,有两人甚至瘫坐在地上。
许六不过是几句话,当然没有这么大杀伤力。
可问题是,她们忽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们,为什么会喜欢上周浩然?
瘫坐在地上的一位女鬼露出迷茫的神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问问许六知不知道。
她抬头却一怔。
那名站在门槛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唯有月光满地。
…………
许六在哪?
他在一道斑驳的石墙前。
青年拨开灌木,探手朝着某处摸了摸。
他叹了口气。
石墙不知受了多少年风吹雨打,已经太过斑驳古旧,有些痕迹,被人抹掉之后,很难看的出来。
于是四个字,就这么变成了三个字。
许六无声地笑了笑。
“救救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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