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许六腰负双刀,孤身一人在空旷的巷道中飞檐走壁。
他的身形极其灵活,宛如一只飞燕,往往是脚尖一点、腰身一拧,便可轻松越过一丈多高的砖墙。
在漆黑的夜色中,人的视野是模糊的,许六的眼睛也很难看清落脚点,完全凭着一手过硬的轻功保持着不俗的速度。
他今夜其实很闲,梁洵没给他留下什么话便自己一个人出门了,朗云秋那儿老板也说过无需担心,想必在她身上留了什么禁制。
但总不能一大一小都在外边,他一个人留在楼里早早上床洗洗睡了,想了想还是出门寻找朗云秋的踪迹。
他们酒楼一脉,实力基本上和年龄成正比。
梁洵自不必说,许六虽无法踏入修仙之途,却也是个淬炼过体魄的武者,压着朗云秋这个小姑娘打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自酒楼出发,许六从城东跨越小半个浔阳来到城西,不久便抵达了萧府。
没有走正门,在高大府墙的外侧借力一蹬,一口气翻了过去。
落地的一瞬间他已经抽出了身后的其中一柄锋利短刀,样式古朴,大抵好似一柄缩小后的雁翅刀,只是没有安上铁环,无法作出雁鸣之声。
他屏住呼吸,谨慎地探查着四周的动静,却发现萧府似乎空无一人。
他又几乎不发出声响地搜了好几个地方,许多痕迹显示着不久前萧府依然有人在活动,但现在全都不见了。
萧府上下少说有接近百人,如此大规模的人员失踪很难不产生动静,许六判断他们应该还在府里,很快便在一处地窖寻到了被下药迷晕的萧府中人。
他来回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朗云秋和萧离笙。
这么多人也懒得一个个搬出来,只好把地窖门打开,保证不会憋死也就仁至义尽了。
许六再次回到庭院,踱步思索着朗云秋可能在哪儿。
如果假设迷晕萧府众人的匪徒和城外的马匪是一会儿的,既然他们不去趁机打开城门,那就只能认为是盯上了萧府家主萧千旺,否则何必大费周章把弄倒这群人后又丢着不管?
他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萧府没有被盗抢的痕迹,但理论上只要找到萧千旺在哪,线索应该自然而然就会出来。
许六嘴角一挑,怎么感觉像是在玩身临其境的解谜游戏?
但许六的确半点不着急,有老板的保证,朗云秋注定安然无恙,他急什么?至于萧离笙,如果不考虑朗云秋的心情的话,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女孩的生死。
非亲非故,何必太过看重?
跟一大一小不同,青年总是嘻嘻哈哈,一副随性活着的样子,但躯干里的血早已不再温热,只要梁洵和朗云秋没事,全天下的人一起死在他身前,他也不愿意眨一下眼睛。
对有些人来说,活着比死了难,不要给自己加上不必要的负担。
某个如花木般向阳而生的少年,早就被他亲手杀死在不知道哪个雨夜。
没有足够的实力,又吃够了心善的亏,他这种人不冷血,谁冷血?
在朗云秋面前要时时刻刻扮演一个疼爱她的六哥,在梁洵面前可以偶尔扮演一个听话而有趣的杂役。
他尽量让自己维持这个状态,演戏自然越真越好。
不过终究,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虚伪的外壳难免不经意裂开几道斑驳空缺,窥见隐藏其下的薄凉。
不知不觉间来到马厩旁,正在思索萧千旺行踪的许六回神一愣,想着是什么吸引着他走到此处。
马厩里传来一阵嘶鸣。
许六上前一瞧,一匹形体神异的骏马正躁动不安地来回踏步。
仿佛是感知到他的来临,骏马朝着他嘶叫了几声。
许六觉得可能是这匹马想告诉他什么,于是解开了它的绳子,打开栅栏。
体型高挑,通体淡青的马儿小跑着出栏,仿佛通人性一般领着许六来到一舆车厢附近。
许六有些惊讶,这家伙的意思是……把它套上去?
来不及解释了,上车?
或许是这匹良驹不习惯被人骑在背上,姑且也就顺着它的意了。
许六看了一眼车厢,体积颇大,外部带着萧家的家徽,大抵是萧千旺或者其直系家人的车驾,这么大的一辆车一匹马肯定是拉不了的,许六又从马厩牵了两匹出来,以那头样貌神异的良驹为居中,不一会儿便套好了马车。
那头良驹似乎很兴奋,尾巴不停扫着许六,示意他赶紧上车。
许六觉得颇为有趣,马这种畜生的视力很差,在这种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基本上和瞎子差不多,这马就像赶鸭子上架一样要给他做带路党,说明它对自己的鼻子相当自信。
他跃上马车,用刀鞘拍了一下马屁股,任凭三匹马带着他出府狂奔。
车厢里似乎堆满了什么东西,许六也没有注意,三匹马撒开丫子地跑,车里难免摇晃,许六单手紧紧抓着车沿,稳住身形,脑袋探出车厢,发现马车竟一路奔向南城门。
城门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被人打开,并且连一个卫兵的影子都见不到,许六意识到应该是所有的卫兵都去支援东城了。
江南多年无大战的经验弱点就这么被暴露了出来,若是放在边关,即使人手不足,也不会一个人都不留下看守城门,更不要说连城门被打开都毫无察觉。
马车没有停留,一路冲向城外,城南只有一个地方可能有萧千旺的行踪,许六心中已经猜出个大概。
果不其然,不多时,许六便遥遥看到了清源茶庄里照出的灯火。
马车行驶到一定距离时许六便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再靠近或许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他看着两匹嘴角沾着白沫,气喘吁吁的马儿,再看看居中那头神骏非凡的家伙只是微微粗重几分的呼吸,暗自惊奇,好一匹千里宝马。
拍了拍马儿的头,许六提刀下车,前往灯火通明的清源山庄。
他娴熟地无声潜行,在距离庄门仅有百步时攀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繁密的树叶加上一袭黑衣,即使有人站在树下抬头都发现不了他的踪影。
此地的建筑并不追求高度,作为一处闲适消遣的庄园,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平铺扩展的设计,这让蹲在树上的许六可以很轻易地俯瞰山庄内部的情况。
根据他看到的情况,大概有三四十个人来回在附近巡视,行动有序,动作伶俐,剩下还有七八个人全部守在一间大屋门口,估计就是关押朗云秋等人的地方。
许六舔了舔嘴唇,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这些人在他看来不像是游荡的山贼马贼,就凭他们巡视山庄外围的那种纪律严明的行动风格,十有八九是军伍出身。
趁其不备暗杀几个很容易,但若是想不惊动其他人,很难。
已经半抽出双刀的许六叹了口气,把刀按了回去,放弃了杀进去的想法,转而采用另一种策略。
他翻身下树,悄无声息的靠近庄园的一侧,仔细回忆了一下先前临时记住的巡视路线,心中默数时间。
“……六……五……四……三……二……一。”
趁着两支小队交错换防时,借助视觉盲区快速前冲,助跑起跳越过了外墙,落地的位置同样经过计算,正巧是一片厚实的草地,许六卸力翻滚了一圈,竟是丝毫没有惊动巡逻的队伍。
很显然,他对军队式的巡逻方法非常熟悉。
许六猫身来到那间大屋正门的另一侧,沿着立柱攀附,很快便来到房顶之上,再如同老鼠一般借助横梁进入屋子内部。
许六从上往下一扫,大概有二十几个人被关在了屋内,全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他要找的小姑娘赫然在列。
怪不得房里没人看守,果然和萧府那里一样。
许六轻轻来到地面,走近朗云秋,瞧见小姑娘侧着身子呼吸平稳,朴素的衣裙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仍旧青涩稚嫩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两条雪白却异常结实的手臂却不安分地胡乱摆放,好似拉弓射箭一般的姿态。
许六险些被小姑娘奇妙的睡姿逗笑,双手抹了抹脸,随即在脖颈处某个穴位用力一按,被**迷晕的朗云秋顿时悠悠转醒。
“……嗯……嗯?”
朗云秋只觉得眼皮沉重,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砸吧了下小嘴,迷迷糊糊看到身前的人影,含糊不清地出声道:
“六哥?”
许六有些哭笑不得,别人被迷晕醒来都是头痛欲裂,只有你真当成睡了一觉。
“赶紧清醒一下,不要出声。”
朗云秋终于回了神,骤然想起自己好像是在萧府莫名其妙地睡昏过去,本能地着急问道:“笙笙呢?”
许六眼神示意朗云秋不要发出太大声响,用手指了指一旁闭着眼睛的萧离笙,低声解释道:
“你们应该是被人下药迷晕了,然后作为人质或者其他某种手段被送到这里来。”
“师父呢?”
“放心,老板说他会解决问题的。”
朗云秋闻言稍稍安心,又听许六说道:
“我去把萧离笙唤醒,然后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以淬体武者的气力倒不是带不动一个昏睡过去的人施展轻功潜行,但行动终究会受到些限制。
萧离笙不比朗云秋,他可以一口气压死穴位强行瞬间唤醒自家丫头,对待萧离笙就只能动作轻柔,否则以她这未经淬炼弱不禁风的身躯只怕一醒过来就得又晕过去。
然而这就出了问题。
许六的手法虽然作用于经脉,但从过程上相当于是从深层次睡眠的水底把萧离笙的意识逐渐拉回水面,如同正常睡眠一般,而人在从深眠到浅睡再到醒过来的渐进过程中,很容易无意中进入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萧离笙的白天里,一颗聪慧伶俐的秀气脑袋只被两种东西占据着,比例大概是七三开。
东西的种类分别是——梁洵,以及梁洵以外的其他所有事情。
此刻女孩的意识正身处一片翠绿的草地之上,草色之间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花儿,歌颂着生命的美丽。
她发现眼前有一个人,走近一瞧。
啊,是梁先生。
男人一改平日里不变的白衣,如同松墨浸染的漆黑剑袍衬着他隐隐不发的锋利,俊朗的脸上勾勒着剑眉星目,高挺削瘦的鼻梁与脖颈刻着凌厉的线条,骨节分明的双手在宽袖中若隐若现,修长笔直的身躯与双腿令他整个人好似一把闪着冷冽寒光的宝剑。
可这柄剑望向她的眼神里,却又带着独有的温柔。
萧离笙早就看得乱了心神,不由自主地贴近意中人的身前,痴痴唤了一句:
“梁先生……”
梁洵唇角浅钩,眼中尽是注视心爱之人的宠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轻声说道:
“笙儿。”
萧离笙闻言娇躯一软,只觉浑身酥麻无力,整个人倒在梁洵怀里。
男人却是顺势一躺,顿时二人便成了面对面侧躺在草地上的情景。
萧离笙的心有如小鹿乱撞般愈来愈快,淡粉色的素裙覆在翠色之上好似一大团清浅的花丛,映出年轻女孩充满娇羞与活力的神态,雪白如莲的小腿绻起,玉足微微交叠,刻着两朵白云的小花鞋诉说着少女悄悄隐藏起来的可爱。
她忽然大胆地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两张旁人看来俱是世间罕有的面庞几近要贴在一起。
女孩美眸中透着一层暧昧的水雾,长长的睫毛好似蝶翼般翘起,嫩白俏脸带着丝丝情迷意乱的绯红,忽而娇躯轻轻一颤,原来是意中人的大手很自然地覆在了她的腰后。
贝齿轻咬下唇,莫名有种奇异地情感不知不觉涌上心头,占据了她本就快要失去理智的大脑,女孩吐气如兰,温润湿热的空气从粉唇空隙中洒落到男人的脸上,身为女子初具规模的雪山峰谷掩藏在半褪的衣裳下不断起伏,自出生以来闺秀小姐的教育令她本能地惊慌,可此时此刻与他如此之近,近的仿佛要互相缠绕在一起,内心深处却渴求着再进一步。
万千花瓣飞舞飘落,微微荡漾的日光洒在彼此交融的身躯之上。
可意识却逐渐远去。
屋里,许六不断摇晃着萧离笙的额头,见她逐渐醒来,便稍微放松了些许。
于是便来不及阻止发生的事情。
女孩猛然坐起身子,眼中含泪,怒吼道:
“梁先生!你给我回来!快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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