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分歧
被芙莉德倏然袭来的一脚踢飞，血鸦捂着右手在废墟中缓缓站了起来。
“这种力量...怎么会...”
血鸦捂着自己如烂泥般瘫着的右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严重的战术失误。
他本不应该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但失去弯刃后，随着本能的野性解放，让他变得不再那么严谨而专业。
而当看清少女的相貌之后，血鸦心里一沉。眼前这个少女便是绝对的麻烦人物。
但并不是源于实力，而是源于名字。
恶魔猎人一脉尽管不在乎世俗利禄，但终究是生活在这物质世界。既然处在现世的罗网里，便要为名利尊卑的规矩所困。
而维特尔斯巴赫这个姓氏，便是立于世俗顶端，北大陆最具影响力的家族之一。
更何况，这座城市本来就是对方的管辖领地。血鸦在行动之前，便早已将这座城市的重要人物全部记在心里。
心中明白这次突袭已经宣告失败，血鸦当机立断决定撤退，可就在他思想的眨眼间，伴随着如地震的剧烈波动，芙莉德原本所处位置只余下崩裂的大地。
空气被迫出不堪重负的悲鸣，芙莉德霎时冲到了血鸦身前。
略微侧身躲过了这一记冲来的重拳，血鸦的气息起伏不定，连周身的气息都散去了许多，但状态的虚弱并没有影响到血鸦张开的心之眼。
一击落空，芙莉德又欺身而上，连发十数招重击，但就像是自己的动作在迎合着对方一样，每一次攻击生效前血鸦就恰好自然而然闪了过去。
血鸦仿佛风雨中随风漂泊的一叶落叶，狂风与骤雨没有撕裂他飘忽的身形，只是将他吹到了远方。
仅剩的左手上黑气弥散，用掌背架住了芙莉德袭来的手侧，气息流转，血鸦再次闪过了这一击。
可看着芙莉德紧盯着他的瑰紫眼眸，血鸦心中倏然升起种不详的预感。
数十年来成百上千次的搏杀中，这种从他孩童时的训练时期就陪伴着他的感觉不知救过他多少次。
就正应着这股不详般，芙莉德脚踏地面猛的后退，同时，喊到。
“林迪南！！”
如同回应着少女的呼喊，空气开始扭曲，血鸦发现，自己已置于一张夜幕之中。此前见过的坍缩着的火焰星星点点，如银河倒悬在他身边。
美丽的场景，却令血鸦汗毛竖起，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所有呼吸。
退！！！
血鸦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意图逃离，但在刚刚踏出第一步的那一秒，无数光束从地面，天空，从他身边可以认识到的一切空间蔓延而出。
“...自由的雨落下，光的牺牲归于太阳。遥星射击。”
林迪南冷漠的音节响起，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结束，漫天光雨如神话中的英雄们掷出长矛，狂乱四溢的光占据了所有的视线，势要将血鸦封死。
而血鸦披风张开，上面印着的如旋涡一样扭曲舞动的星空再次扭曲了现实。黑雾奔逃而出，在数十丈外再次凝聚。
但还未等血鸦站定身形，他就看见了面前的一个身影，一个他绝不愿看见的身影。
带着粉紫渐变的长发随着高速冲刺带起的狂风向后舞动着，芙莉德那漂亮的双眼中流露着狂气。她脸上带着恣意的笑容，右拳已在血鸦眼中不断放大。
在思考须臾间，血鸦高呼着。
“夜啊！祝福我，以这凋零的枯树！”
曾挡住马吉克火焰挥击的黑色流体凭空涌出，挡在了血鸦面前。
“给我，破！”
随着少女的一声怒吼，或许是血鸦状态实在太差，或许是术式还未来得及成型，那一丝光芒也无法反射的黑色流体只像真正的水流一样，被一拳击碎，迸裂飞溅。
而后，这一拳去势不减，重重地打在了血鸦腹部。
黑色甲胄被直接击穿，震至碎裂，血鸦腹部印着一个凶蛮的拳印倒飞而出，在空中鲜血狂吐不止，但血鸦脸上却露着古怪的笑容。
“你们上当了！这才是我的逃跑路线！”
空中挥洒的鲜血还未落到地面，顷刻间化为了黑色，黑夜的墨汁晕染了这片空间。
“夜啊！以暗吞噬此身！”
由一成二，由二成四，无尽的黑蔓延着，一收一发，已再也看不见血鸦的身影。
“他逃走了么？真能跑啊。跟苍蝇一样。”
芙莉德看着血鸦消失的方位，满脸不愉快地撇了撇嘴。林迪南也从隐藏中跳了出来，落在了芙莉德身边，回答道。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以自己生命力催发的术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的过来。”
“现在是不是该你来说说为什么一位猎人会来炸你们老家了？”芙莉德扭头看向林迪南，但对方也只是满脸无辜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先将马吉克大叔带去安全的地方疗伤吧。”
这时，周围的嘈杂才迟迟赶到，穿着蓝衣服的执法官们纷纷到来，高声呼呵着什么。
接连的火并几乎将整片街区化为了废墟，所幸一开始发现这边出了事，居民早早都有多远跑多远了。
林迪南抱着马吉克，在还未引起更大骚乱时和芙莉德便匆忙离去了。
......
在血鸦的一处隐秘据点里，血光四溅，马吉克躺在一个洁净平台上，黑金弯刃正从他身体里被慢慢抽出。
马吉克额头汗如雨下，没喊出一句惨叫。这比起他一个小时前强行将弯刃封住的痛就不值一提，但更为关键的是，组织内的大部分核心成员都聚集在此。
他可以不再那么强大，却绝不允许自己露出软弱，他必须是那个‘暗火’，那个曾经下城的英雄。
随着弯刃被完全抽出，马吉克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大口喘着粗气，站在一旁的安可穿着白衣伸手发出温暖光芒，而后将豁口缝合。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格格不入的芙莉德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抓着下城特产刷满五颜六色酱料的滑嫩烤触须吃着。
“我们下城可能没有上面那么阳春白雪的清淡，但这种口味很重的感官刺激是不是也很不错？这个老师傅我从小就在他那买，水平绝对是下城数一数二的。”
克拉拉笑眯眯地看着不断进食着的芙莉德，说。
下城条件恶劣，往往难以获得优质的食材，但人对于口腹的欲望与生俱来，便用极具刺激性的调味来掩盖食材本身的不足，久而久之，反倒形成了下城特色的饮食风格。
“大战之后要补充能量罢了。”
芙莉德一口咬掉一根触须，辛辣的芳香带着香醋的酸爽，更衬托出了触须本身的嫩滑，表面微微焦黄内里依然嫩如白雪，再挤上咸甜的蛋黄酱，一口下去空中如四季轮回倒转，极具感官刺激。
芙莉德自小以来一直恪守着清淡的饮食原则，从未对饮食有过特地追求，这种刺激就令她感觉新颖与开心。
“嗯嗯嗯，多补充点。”
克拉拉坐在芙莉德对面，撑着脸颊看着芙莉德，又递了一串炸蜘蛛过去。
芙莉德拿起桌上的橘子汽水喝了一口，满足地吐了口气。然后她发现，原本前方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像是在等待着一句话语。
放下手中的食物，芙莉德好奇的靠了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林迪南正站定在马吉克面前，他一贯的伪装外壳已经破裂，怒火从外壳的裂缝里迸发。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解释。马吉克大叔。是一个能让大家都接受的答复。”
林迪南直视着马吉克，他并没有戴着那一贯携带的平光眼镜，碧蓝眼眸里波动的怒色清晰可见。
“我不是已经回答了么？我不知道。或许只是猎人失心疯了，引导的明灯熄灭，陷入了猎杀的迷雾。”
马吉克半靠着坐了起来，古井无波的棕色眼眸像是秋日下的落叶一样平静...与凋零。
可那个猎人依然受着夜的赐福，拥抱着朝的恩泽。
骨节捏得发白，林迪南咬紧牙齿，勉强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大家，都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大家，都觉得，也都希望认为，你依然是那个带领着我们一起前进的‘暗火’，是那个从泥潭中将我们捞起，给予我们光明的种子的那个马吉克。”
面对林迪南的诘问，马吉克只是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看着林迪南的眼神。
“我无可奉告。”
“下城四起的那些血案，废渊里的那些事，血餐的目的，你都要跟我说你不知道吗？”
“...抱歉。”
听着这种回答，林迪南低下了头，语气逐渐消沉了下去。
“你知道吗？我一直是以你为榜样。信奉着当年你教会我的那些信念与道理。我母亲因为这份理念而死了，但她死前依然信任你。大家都是这样的信任你。”
林迪南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
“...其实我们来之前就说好了。如果你编一个好些的借口，说一个善意的谎言，那我们就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捶下你的胸口，说，你这家伙真是瞒我们瞒的好苦。”
“但你连个好些的谎话都不愿意编造，只是这样随意搪塞...”
直到这时，林迪南的真实心情才表露无遗。真正令他痛苦的是，这种不信任的感觉。
“...为什么，连对我们都只是敷衍呢。你以前不是说，我们是同伴，是家人么。为什么现在，我只感觉到了你把我们当做外人。”
马吉克环顾四周，围绕着他的人们都以与林迪南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失去了主干的树枝，却依然都怀着万分的期许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无法对你们说谎。”
马吉克闭上了眼睛。
“但我们依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保证。”
......
随着星体起落，人群逐渐零零散散的离开，只余下安可等几人依然留在据点内照料着，其他人都还有着自己的职责需要完成。
重建的事宜已逐渐安排下去，事情似乎逐渐走回了正轨，但林迪南依然坐在一旁上眉头紧锁地沉思着。
芙莉德刚刚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伸了个懒腰，看见依然不语的林迪南，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石桌的坚硬触感就令她从未如此怀念自己的那张大床。
从思考中被唤醒，林迪南抬头看向打着哈欠的少女，向来打理精细的黑发杂乱的耷拉着，散发出一种朦胧。
看着向来神态严肃冷傲的芙莉德还有这种模样，林迪南不由得一笑，此前的烦闷与郁结也消散了许多。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想到高兴的事。我们走吧，课题的事下次再来，这次已耽搁太多时间了。”
向安可与克拉拉告了个别，林迪南迈出据点大门，皎洁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中，点亮了他心中的迷雾。
没错...下次再来。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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