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休憩
“所以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左手摇晃着手中的气泡饮料，芙莉德无聊地右手撑着脸，看着结束了短暂问询回来的林迪南。
她都还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就被这家伙抢了先。真是无趣。
在刚才，剩下的血餐暴徒们本想强行劫持克拉拉等人作为人质逃跑，但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被凭空诞生的冰牢困住，再被地上突出的荆棘捆绑。
强韧且带着毒素的藤条轻易地让余下三人都丧失了行动能力，无法反抗。
反倒显得第一时间就把克拉拉和沃尔护在身后的她很呆。
“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不外乎是以后有你好果汁吃的无营养狠话。更何况灵魂早已被种了术式，无论是他自己想说，还是别人强行翻阅记忆，只要提到了关键信息，他的灵魂都会瞬间消弭。”
林迪南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拿起桌面上的橘子味汽水喝了一口。
“我需要一点准备。能获取信息的机会只有术式发动到他灵魂溃散的短暂瞬间。”
林迪南神情依然温文，言语中却已经给对方判了绝对的死刑。
而在场也并没有人提出疑惑。
此前一片狼藉的棚屋现在已经干净如新，十几分钟前的事情像没发生过一样，就是垃圾堆里最灵敏的狗鼻也闻不出半点血腥。
魔法就是如此的便利。
“嗯，好味道。”放下了罐头，林迪南称赞道。“这是你们自己做的汽水么？有渠道量产的话肯定能有一份市场哦。”
“沃尔做的。这是他独家秘方。”克拉拉轻轻倚在芙莉德身旁闭目养神，说。
而沃尔似乎还没从刚刚的事情缓过神来，一个人在卫生间呕吐。
“终究只是下城人的手艺罢了。口感廉价，层次单一。”芙莉德摇了摇头，说。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淡淡雾气弥漫在雨幕中，幽蓝而萧瑟。
三个形容可怖的壮汉被折断了双手双脚并排捆在了厅内，声带已被撕裂，只能发出如破风箱般的凄厉低吼。
可另一侧的二人却仿佛还在聊家常一样对着饮品评头论足。
“是，大小姐你说的在理。”
林迪南看了看芙莉德面前桌上的一堆空罐头，无奈地应承着。而后一股违和莫名从他心头出现，他突然察觉到，克拉拉怎么和芙莉德好似关系突然如此友善，这样姿态亲近。
他才走开十来分钟，发生了什么。
像是看出来林迪南的疑惑，芙莉德偏了偏眼神，主动解释道。
“我看这小姑娘太累了而已。她要倚着我休息，我总不能躲开，让她直接摔下去吧。”
多日以来的精神紧绷，现在终于有了强而有力的援军，短暂的安心休憩应该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没事，我懂。”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林迪南继续说起了当前更重要的事情。“小妹，你们原定计划是什么。”
“我只知道他们的最终目地是要举行一个仪式。信息量不够，哪能有什么计划，只不过是藉由着基本逻辑，敌人想做什么，就让他们不能做什么而已。”
克拉拉语气如半睡半醒般朦胧，却带着股决意。
“我预定提前潜入湖中，破坏他们仪式。越是准备时间需要长的仪式要求越是繁复精细。他们看不起我，也不会重视我。五彩湖如此广袤，他们也不一定能在这种环境中找到我。”
克拉拉说的话很冷静，冷静到让人感到一种冰凉。就像是她口中那个要拿命去搏这九死一生的人不是她自己，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不过还好...大哥你回来了...还有芙莉德姐姐...有你们在，真好。果然...我还是不想死...”
声音仿佛呢喃般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倚在芙莉德肩头如小大人般的金发女孩已睡着了。
芙莉德动作轻柔地将克拉拉缓缓放了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随后恶狠狠地瞪了林迪南一眼。
“看什么看。”
“错了。我不该看。”
林迪南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随着纹路亮起，一阵粘稠的魔力从他掌心喷射而出，覆盖了这片空间。
射入的光线被这层粘稠魔力扭曲，气息与痕迹也被吞噬得了无痕迹。
“这是兄弟会的上位隐匿术式？你怎么什么都会。杂七杂八难以专精一条道。”
“学会的东西永远不嫌太多。血餐那边很可能有创伤学会的高级导师作后援，我去喊上沃尔，该走了。回暗火去，在那我也有些很在意的事情需要搞清楚。”
“克拉拉这边的其他人呢？”芙莉德问
“我之前问过沃尔了，他说几天前克拉拉就已经不分由说地强行把那几个自愿留下的也支去了安全的地方。现在就只有他了。”
短暂的交流后，林迪南背着行动不便的沃尔，芙莉德抱着昏睡的克拉拉，便开始启程返回了。
......
返程的路途往往比来的时候快上许多，即便是带了两个负担也对二人的速度没有任何影响。
“就快到了。”
一路平安抵达，这是预料之中的。哪怕对方真的有高阶法师，也不会待在废渊这种地方常住，使用群体隐匿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可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林迪南心中却有种强烈的不安在酝酿着。
仿佛就是在灵验着林迪南的感觉，前方数百米猛地传来猛烈的魔力波动。紧接着的是一阵巨大爆炸声，烟尘随着冲击波飘飞，弥漫了整个街区。
爆炸的方位正是..暗火酒馆。
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从猛地从烟尘里被击飞了出来，像颗旋转着的粉色流星，连续撞塌几栋民房后重重摔在了林迪南面前。
“安可姐？？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林...？快跑...前面那个家伙不是你能应对的。”
仅仅是说话间，安可又吐出几口鲜血，险些昏死过去。倘若不是她兽化后最后一刻勉强提起了双爪防御，恐怕现在已可以去见她最尊敬的兽神了。
但结果也是双手骨架几乎粉碎，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
“芙莉德同学，你先带着沃尔和克拉拉退到安全地方，千万拜托你保护好他们！”
“不用你说！”
不需要林迪南提醒，在突发状况的第一时间芙莉德就已经抓着两个小鬼往后退了百米。
烟尘很快便散去，作为爆炸中心的暗火酒馆几乎已被夷为平地，只余下些许建筑残骸倔强地刷着存在感。
但此时却完全没人在意酒馆余下的残骸，在中心对峙的二人夺走了一切注意。
......
小剧场-责任
“这小子不会是在故意整我吧。”看着走向正厅的林迪南背影，芙莉德右手撑着下巴小声嘟囔着。
在解决了这伙人后，林迪南就以清洁术式将血污洗了去，又把一团糟的屋内处理的如新建一样。
但唯独是清洁她的时候，反复施了几遍术式才成功。她有足够理由怀疑这小子就是想看她这满身血的出丑样子。
突然，一只小手拍了拍芙莉德的肩膀，将芙莉德从神游天外中唤了回来。
“姐姐喝点橘子汽水么？”克拉拉不知从哪找出了几罐橘子汽水，坐在了芙莉德身旁，问着。
对于下城的食品水平，芙莉德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她也的确有些口渴，便拿了一罐。反正也只是为了解渴而已。
一会儿后。
看着将汽水一饮而尽然后发出满足声音的芙莉德，克拉拉也不禁笑了笑。她将金色马尾散了开来，随手打开一罐汽水喝了一口，便靠在了沙发上半躺着。
“芙莉德姐姐你这样，最后一点库存也被喝完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新的库存了。”
本应是带着笑意的话语，不知为何染上了几分哀伤。
芙莉德看着克拉拉，对方金色发丝遮掩下的神态让人难以看清，像是十月深秋夕阳下无人公园里的婆娑树影，宁静而哀伤。
芙莉德突然想到一件她挺在意的事情，于是她问着。
“为什么克拉拉你们要跑到废渊来拼搏呢？暗火应该为你们提供了别的住处与工作吧。”
克拉拉抬起了头，看着芙莉德，说。
“的确。我们这些当年遗留的孩子们，都是暗火一手养育大的。尽管组织自己常年物资吃紧，但为我们安排个下城的正经住处还是很简单。”
“组织给予我们热牛奶和面包，给予我们温暖的住处与床，给予我们需要学的与看的，给予我们为人所需要的一切。我的父母就是当年跟随着马吉克一同冲锋的人，他们因组织而死，我也并不怨恨组织。更与之相反的，我敬爱着组织。”
“不是应该一直向着明天索取什么。而是问自己要为明天付出什么。组织常常这样教导我们。所以，在能够以自己双手支撑生活后，我回到了废渊。”
风声吹动瓦罐碰撞，窗外传来清脆的声音。
“文兰有一个古老的智慧。叫做当自己能力不足的时候能照顾好自己就已足够了。”芙莉德说。
克拉拉耸了耸肩，不可置否。她目光看向窗外，细雨飘落，说。
“或许吧。但与其说是想报答组织恩情，不如说，是一种责任，或者理想。”
她眺望着窗外这绵延的黑色废土，却难以看清。萧然而深邃的雾气笼罩在裂谷的每一处，模糊了前路的视野。
“责任？”
“嗯。像我这样的孤儿，随处可见，比垃圾堆里的物件更不值钱。这样的我，也能蒙受恩泽，惘然地长大成人。神明大人给了我这份恩赐，或许也是在期许着我继续将这份恩赐传递给更多的人。”
暗火对于她来说，是恩。但是这份理念，才对于她来说是义。只是她最后把事情都搞砸了，自己也差点性命不保。
克拉拉突然释然一笑，回头看向芙莉德，没有凄苦的面色，只是平静，仿佛是冬日里南十字星下折断翅膀跌落的白色信鸽。
“我本来以为，为了心中的义而握紧双拳，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后悔。我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刚刚。当那个男人的大手占据了我全部视野之后，当我如此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后。我才自私地发现，我其实还不想死。”
她觉得自己可以坦然赴死，想象过很多次她死前会说什么想什么。
可是在最后一刻，与她预想的所有荣光不符，并没有慷慨陈词的话语亦或是英勇就义的牺牲，所留给她的只有一种透彻骨髓的遗憾，吞噬了她的一切感官。
“所以我刚刚真的很羡慕芙莉德姐姐你。这么自信...又强大...”
羡慕我...？
芙莉德本能地想反驳，像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羡慕的了。
可当对上克拉拉无比真挚的眼神时，她才如此真切的认知到，有些她所习以为常的，早已是高不可攀。
可是她的理想又是什么呢。她的责任又是什么呢。
她的责任就是实现家族高远的理想，但这是她想做的吗？
在记忆云海最初的氤氲中，还在无法言语时，她的存在意义就只有一个，为了神圣伟大的复兴。
莫名的烦闷涌现，她已不愿再想这些，重新将自己关入了那远离人群的孤岛。
“我这种人...没什么好羡慕的。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我救了你，产生的短暂吊桥效应。会救你，也只不过是那人污了我的眼睛。”
芙莉德别过头去，不再看着克拉拉，这纯真的善意就令她极不适应。
反而是我羡慕你，有自己独立而强大的内心，有坚韧而无畏的品格，还有着自己自由的双手与双脚奔跑着追求梦想。
“也许姐姐你是对的，但无论因为什么，我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真切。”克拉拉展颜一笑，身形有些晃悠。
“抱歉...这些天实在有些太累了...姐姐你能让我靠一会儿吗？”
“......随你便。”
随着身侧感到的一点重量，芙莉德升起了一种感觉，一种她曾经一直抗拒的感觉。
...被信任，与需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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