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际的残霞铺开一层瑰丽的红色,美景在前,宋姨却没有欣赏的心情。此刻她正守在贺家别墅的大门外,不停地踱着步,等待两位小主人的回来。
随着那辆黑色的宝马出现在眼前,宋姨顿时喜上心头。
她之前还以为二小姐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结果刚回来的路上叶管家就告诉她说,小姐可能因为那件事情留下了心理创伤,反应会比较迟钝,让家里的人多一些耐心。
此刻看着在贺朔关照下,走下车的简平安,一个没忍住眼泪又冒了出来,她赶忙用手帕擦干净了眼泪,堆出笑意走到了简平安的身边。之前的情景不对,现在她才算是正式地和简平安打招呼：“你好平安,我是贺家的二管家,你可以叫我宋姨。”
简平安看见熟人心理也很高兴,只是她现在的角色让她的情绪不能太过外露,并没有做出什么指向性的回应,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这句话。
贺朔看见宋姨脸上垮掉的微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这件事情不能急,对于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群,必须要给平安一些时间去适应。
“宋姨,我们先进屋吧。平安现在应该也饿了。”
“是的是的,”宋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赶忙在前面带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小朔你牵着平安,小心别让她摔着了。”
怎么着又要让贺朔牵着自己了。
简平安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等贺朔放开自己的手,她可以有机会独立走路。
她虽然现在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个傻子,但是总不能一直当傻子吧？谁会想装傻子呢？多一天他都不想装。但是又不能一觉醒来就恢复正常,为了给贺朔一个良好的适应阶段,简平安给自己设定好了严格的计划。
第一步就是表明,自己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所以开始恢复。不会表现出对外部世界无知无觉的情况。
接下来就是通过一些引导和学习,掌握了生活自理的能力,可以独立完成一些日常行为,比如走路,吃饭等等。
最后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学习,早日步入大学校园,成长为有用之才。
三步计划,很完美,但是在她即将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宋姨给她扔下了一块拦路石。果然一听宋姨这么说,贺朔又牵起了简平安的手。
宋姨说得对,贺家这么大,不牵着平安,万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简平安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撇了一下嘴,行吧。想要树立独立自强的人设还很任重道远。
两人在餐桌前落座,贺朔的动作就如同简平安之前所预料的那般,他解开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将袖子往上挽了一圈,摆好了架势打算给简平安喂饭。
看着一本正经左手托碗,右手拿筷的贺朔,简平安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虽然有猜到这个场景,但是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还是让她无法接受。
贺朔夹起一颗藕丁,递到简平安的嘴边,“平安,张嘴。”
同时关注着女孩儿的表情,没有看出明显的排斥和抗拒,才松了一口气。
简平安眨了下眼睛,认命地张嘴。耳边贺朔还不忘叮嘱“多咀嚼几次,嚼碎了再吞下去。”
算我求你,别说了,简平安听得头脑发昏。明明只是简单的吃个饭而已,用得着这样吗？显然贺朔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动作很有耐心,口吻也一直温和,没有因为自己也饿着肚子还要给人喂饭而感到有什么不满。
甚至让人准备的饭菜也是按照贺望最喜欢的饭菜来准备的。而贺望的口味和贺朔的口味差距还是蛮大的,比如贺朔喜欢吃辣,但是贺望却是个甜口。藕丁被做成了糖醋口味,以往换作哪一个贺朔都不会去吃,但是现在的简平安只能嚼碎了往肚子里面咽。
直到被贺朔夹了一根欧芹。
光是闻着那个味儿,简平安就别开了脸,其他的东西都还好,但是芹菜香菜茼蒿统统不行。
贺朔也没想到简平安会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他记忆力贺望好像不讨厌芹菜,反而是自己一根都不会碰。但是看见简平安拒绝的表现,他也没有强求,换了另一盘菜,同时还很有兄长风范地规劝：“不要挑食。”
“……”虚伪的贺朔,你当我不知道你挑食吗？
二十来分钟的就餐,动手又动嘴的贺朔没觉得累,全程被投喂的简平安却觉得累了。属实是心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
吃完饭贺朔打算带简平安一起去花园里走走消食,于是自然无比地去拉简平安的手,却一个不查被简平安挣脱开了。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手,贺朔愣了一下,去看简平安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你想自己走走？”
简平安眼睛亮了,贺朔真的懂她,所以她不紧不慢地点头表示对他问题的认同。
贺朔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于是他也不再强求,让女孩儿自己走出了餐厅,他就跟在女孩儿的身后,指引着人来到花园。
花园里面有一条小路,道路平整没有什么潜在的安全隐患,贺朔便也没有一开始的那么紧张,分出了心思想着该怎么安排简平安。
简平安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已经开始上初中,但是现在的平安,行为模式和认知水平还不如幼儿园的儿童。他到现在还没有摸清简平安变成这个样子的缘由,所以明天势必要带人去医院看看。
之后再来判断是请家教,还是送她进特殊学院。
可是想起特殊学校,到底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贺朔不太放心。于是他给叶青城打了一个电话,“喂。”叶青城那边很快就接了电话,他那边的事情已经收尾了,不过出于交际今天喝了点酒,打算在这边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青城,你说我给平安找个家庭教师怎么样？”
“家庭教师？”
“恩。我觉得平安一定可以恢复,所以要不要提前给他请个家庭教师进行启蒙。”
“你今天应该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吧？明天先去医院把检查做了,至于这件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当面讨论吧。”
“也好,是我太着急了,我先挂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再见。”
两人也没有过多客套,告别完就挂了电话。
贺朔看向已经停下来的简平安,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分心打电话已经拉得老远,所以这是在等自己跟上去吗？
贺朔的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几个大迈步就跟了上去,“平安是不是等着急了？是哥哥的不对,我给你道歉。”
贺朔的左腿永远是简平安的第一关注对象,看见对方的大迈步,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贺朔的这点缺陷对于普通人而言根本说不上严重,只是走路的姿势怪异一点,对生活又没有影响。
但是他偏偏是贺朔,一言一行都有千百双眼睛注视着,讲话多咳嗽几声都会被人过份解读,更别说是这无可磨灭的生理缺陷。
所以贺朔在大多数时候都会保证自己的姿势规范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有在情绪激动地时候才来不及顾忌走路的姿势。
贺朔之前就注意到了,他的平安似乎很关注自己的左腿。
他站在平安的面前,控制住自己抚摸左腿的冲动。对于自己从身体健康的正常人突然成为了一个瘸子,贺朔崩溃过吗？崩溃过。但只有一瞬间。
因为比起自己成为瘸子,他的妹妹还杳无音讯,他怎么可以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情就一蹶不振。当初明明是他们两个人都被人贩子抓住,但是最后逃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件事情如同一根锋锐的尖刺扎进他的心窝,如今简平安的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他的平安太关注自己的左腿了,是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难看吗？于是他试探性地询问：“平安是不是嫌弃哥哥是个瘸子？”
听到贺朔的话,简平安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情绪上涌差点给这个年轻人一巴掌。贺朔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觉得自己会嫌弃他是个瘸子？！这个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人更在乎这件事情了,你贺朔都比不上她。
而这个人居然觉得自己是在嫌弃她。
简平安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忍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继续朝前走,完全没管身后的贺朔。
这个人属实有些不知好歹了。而且我刚才还听见,就你还打算给我请家庭教师。和我比起来,明明更需要家庭教师的是你才对。
简平安想到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赔得血本无归的一个投资。联系祖母的去世时间,大概还有不到七个月,贺朔就会碰上这件事情。那次的投资虽然没让贺氏伤筋动骨,但也造成了一笔不小的损失,到时候得想办法把这个合作蝴蝶掉。
贺朔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简平安嫌弃了。
他也没有做什么啊？明明面对公司那些繁杂的业务他都可以轻松应对,怎么面对自己的妹妹反倒无所适从起来了。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平安不怎么想听自己提起自己左腿的事情,所以是她可以关注,但是自己不能提是吧。
贺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明白了,之后在平安面前少说点话。
“平安,来喝点汤,歇一会儿之后,我们去洗澡好不好。”宋姨将一碗热汤放在了简平安面前的桌上,这是根据贺朔安排,让厨师熬制的雪梨汤。
简平安的手刚碰上碗,好悬没有直接打翻在桌子上,终于来了吗？洗澡这个世纪难题。
尽管一直刻意逃避,但是简平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具身体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儿,因为营养不良,还没有正式进入发育期,她之前换衣服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但是如果是洗澡的话,简平安摩挲了一下大腿,那她就不得不面对另一套**官。
从书本上,一下子跳跃到自己身上,这个落差让简平安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而且最重要的是,宋姨果然打算给自己洗澡。
现在简平安只能埋下头喝汤,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贺朔也在发愁,因为他能看出来,现在的平安在整个贺家唯一亲近的只有自己,但因为性别对立,又不可能让自己去给平安洗澡。
“平安。”宋姨又叫了一声。
简平安一动不动。
贺朔头大如斗。
宋姨无可奈何。
“我带平安去浴室吧。”
“？！”宋姨看向贺朔的眼中透着惊恐,“小朔你…”
“我知道。”贺朔头疼地站起身,“我不会给平安洗澡的,你也一起来浴室吧。”
简平安同样震惊,他上辈子活到三十岁但是性经验为0,因为公司的业务全部压在他身上,根本没有心情去寻花问柳。而且因为自己本身的缺陷,内心深处对于那些健全的女性总会不自觉地升起自卑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对于家里宋姨和叶叔的催促也是一拖再拖,三十岁之后,自己再也不能拖的时候却因为熬夜猝死。
这样的简平安怎么理解贺朔的这句话。
虽然我们是兄妹,虽然简平安在你眼里是个傻子,但是……
尽管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但是对于贺朔提出来的要求,按照设定简平安都不会抗拒。所以她只能迈着沉重地步伐跟在贺朔的身后。
“总不至于……”简平安没敢继续想下去。
不过好在贺朔意识清醒没有挑战所有人的道德底线,他让宋姨找来了贺望以前跑药浴的浴桶,然后拧开花洒放水。用自己的半截手臂当作教学范例,一步一步告诉简平安洗澡的步骤。
然后将放满水的浴桶放进了磨砂玻璃之后,让宋姨盯着,避免出现意外。
简平安虽然仍旧不适应宋姨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盯着自己洗澡,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之前就也提过,简如云对待简平安非常好,一点重活都没有让她干过,虽然生活贫穷,吃得不好,但是简平安身上却很干净。
能看出来,在简如云活着的时候,经常给她洗澡。因此简平安觉得简如云这人很复杂,如果她是一个泯灭人性的人贩子,那么为什么还要把贺望带回家里,而且那个时候的贺望已经变成了傻子,不仅不打不骂还好生照顾？
简平安不明白,而因为简如云的去世,一切都变得神秘起来。
而且,太巧合了。
简平安搓洗身上的动作一顿,简如云去世,祖母去世,叶青城恰好来到那个村子就碰上还魂的自己。就像是定下的完美剧本,就等自己就位。
“平安？怎么了？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宋姨看见简平安停下了动作,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问题,正打算过去看看,就看见简平安又开始继续搓洗手臂。
宋姨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害怕自己突然闯进去可能引起简平安的过激反应。
简平安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洗澡,外面还有人盯着。
她赶忙动了起来,刚才想的那些也太虚幻根本没有探讨的必要,因为没有线索,也就只能脑子里想一想。
将上半身搓洗干净,接下来就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她现在不再是三十岁的成年男人,而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而女孩发育成熟要面对的事情可太多了。胸部会进行二次发育,进入快速生长期之后还会出现初潮,如果体质不好,之后每次生理期还会伴随腹痛。
想到这里,简平安都不遗憾自己没了命根子,捂着肚子,她觉得就简平安身体的这个营养不良程度铁定会生理痛,听说最疼的时候,根本没办法起身。
简平安有些怕痛,前世的时候除了必要的扫墓,她绝对不会靠近楼梯。扫墓之前她甚至还要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而结束之后,她还需要缓上好久。
之后,真的遇上了肯定是灾难。简平安苦着脸将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然后匆匆擦干净身子,套上一旁准备好的睡衣。
看见衣着整齐地简平安走出来,宋姨总算是松了口气,赶忙朝简平安夸赞道：“平安真厉害,可以自己洗澡了。”
在外面等着的贺朔听见宋姨的话也同样放下心来,看着朝他走过来的简平安,拉过了对方的手腕,“我要拉开衣袖检查一下有没有冲干净泡沫可以吗？”
“……”简平安内心痛苦,但是不能表现出来,认命点头。
贺朔往上推了推袖子,露出半截苍白的干瘦手臂,细如竹竿的手臂上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见,贺朔一时间呼吸都慢了半拍,忍着难受,小心地用手指划过简平安的手腕。没有残留的假滑感觉,贺朔才放下袖子。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平安好厉害。”
我真的谢谢你们两位了。简平安心累异常。
“小朔,还是让平安住在原来的房间吗？”宋姨看见简平安那过份纤细的手臂也觉得难受得很,赶忙转移话题。
贺朔皱眉,要让平安一个人住在一个房间吗？他有点不放心。
“先不忙,让平安先在我的房间住上两天,我房间里面有沙发,如果平安半夜有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注意到。”
宋姨依旧觉得贺朔这么做有些不合适,毕竟简平安已经十三岁了,但是这个家里能亲近平安的又只有他,在经过了一番考虑,宋姨还是点头同意,“这样也好。”
等到夜色渐深,明月高悬,躺在沙发上的贺朔呼吸变得平稳,简平安仍旧没有半点睡意。她规规矩矩地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之后,掀开被子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贺朔的旁边。
也许是有个好梦,借着微末的月光,简平安看见贺朔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简平安伸出手指,想要碰一下他的脸,但是她的手指举在空中停了一两秒之后又放了下去。
视线离开他的脸看向了贺朔隐藏在被单下的左脚,她看不见贺朔的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可以想象,那苍白畸形的脚腕。因为曾经她也是如此。
现在她双脚健全,但是又有了另一个贺朔如她一样。
简平安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我怎么会嫌弃你是个瘸子？我自己嫌弃我自己吗？我明明是心疼你。”
“所以为什么贺朔走失的是妹妹而不是大他几岁的哥哥。”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他了,而不是像她这样,被迫装傻接受贺朔的保护。
“你就应该一直开心,之后再有人敢当着我和你的面说你是瘸子,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简平安絮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床上,把今天憋着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也觉得有些困了。昏昏沉沉间简平安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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