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把南宫梦送上去城里的公交车之后,南宫舞回到了自己的小作坊兼她的住所。
盛大的太阳高悬于天空,只有寥寥数朵云在天空中孤独飘荡。
她关掉风扇,熟练地抽出一箱火药粉一般的东西,拿起左手边的烟花筒,用小小的如做酒的勾勺舀起来,灌进去。
这是她经常做的事情了,平时她都会在阴凉之处做,但是今天的风太大,会把火药粉吹散,到时就不好了。
如今手制烟花已经不多见了,大多数都用安全又效率的工厂流水线,南宫舞能做下去,只是靠着镇子上的人支持她,同时她也会做出一些好看特别的烟花出去卖。
只是城里如今都禁止放烟花了,她的销路自然更难出来了。
她摸了摸口袋,那里有一沓钱,不用数,她知道金额。
——
“小舞啊,你李叔和我说了,小梦上学还缺一些钱,这四千块,你收好了。”昨天晚上,她回家的路上,偶然间,或者说必然的遇到了李阿姨,她把四千块直接塞给了她。
“不行,我不能白收你们钱。”南宫舞自然选择了拒绝,她并不是乞丐,她有能力,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小舞,听话,收下,如今小梦已经出发了,三千块你又要从何搞到,再说上了大学之后小梦的吃穿住行也是个问题。”李阿姨苦口婆心地劝着,一边把钱往她口袋里塞。
她一边阻止,一边也在想办法,但是饶是她无论怎么想,这三千块的缺口就是填不上。
她停止了挣扎,只是握住李阿姨的手,眼帘低垂着说道:“我打算...把房子卖了,再去找个男朋友......”
李阿姨沉默了,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会,李阿姨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悲伤。
仿佛是看到李阿姨伤心的模样于心不忍,又或者是她那心里仍然难以迈过那道坎,她叹了一口气,把钱折好放进口袋。“就当是夏日纪典的收偿吧...我先回去了。”她背对着李阿姨走远,后者用力地闭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唉,生活啊,生活!”她像是发出她积累已久的怨念,重重敲了一下自行车的把手,朝着甬道走去。
——
南宫舞躺在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手中攥着那四千块的巨款,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哀嚎着,酸痛的肌肉告诉她她已到极限,她那酒红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不可察的一丝无奈与气愤。
终究还是躲不开这样么,如果我还是男儿身的话,也许就能改变我们的生活了吧,作为女人来钱快的方式可真少呢......
她不止一次想过,想过去往大城市,去自甘堕落,但是每次看到南宫梦,她的理智又回归了,再多的煎熬与苦难都走下来了,临门一脚却迈不进去么?
她不信,她不信,她不信!
她不信这老天能用这种方式压死她的尊严,压死她的意志。
南宫舞闭上眼,放缓自己的呼吸,她如今尚且还有姿色,哪怕不去自甘堕落,也可以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只是这种依靠,却让她感到非常不安稳,就好像脖子被别人掐着,而她随时都是可以被甩出去的消耗品一般,她不喜欢这种滋味。在这十五年里,她大可以找到依靠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找,这种恐惧与窒息一直包围着她,让她不得不坚强起来。
不知道此刻,梦在想什么呢?
——
南宫梦侧躺在旅店柔软的床上,她失眠了。
席梦思的床垫无法带给她温柔的睡眠,她如一只陷入癫狂的野兽一样环抱着自己,眼睛睁得很大。
她不敢关灯,这种孤独她体验过,只有与她的室友,还有姐姐在一起她才会安然入睡。她曾经尝试过,但那一次却是她哭着打着车回到了家。
回家的时候,司机还露出心疼的表情,向南宫舞说他这么多年,没遇到过哭的这么惨的,他实在是于心不忍,然后在他的叹气声中,南宫舞抱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时间过了好几天,南宫梦已经见到了在他们大学在天衔市的驻办,做完了一切登记之后回到了镇上,明天就是夏日纪了,她有些期待。
虽然已经一起过了十五年夏日纪了,南宫梦还是对这次的夏日纪满怀着期待,因为这一次,同样也是她的成人礼。在那个雪夜,烟花在空中爆开来,那个少女走了许多路,寻着她的哭泣之声找到了她。
这一天便成了她的生日。
而今年的夏日纪,只会是最最绚烂的,姐姐早就为此进行了大量的准备,虽然她并不能完全知道姐姐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但她也从朋友们口中得知了一些内幕。
南宫舞却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今天要拜访好多家人,她换上一身特制的巫女服,这是她作为夏日巫女每年所必行的事,祈雨。
这里干旱少雨,每年夏天,镇子都会选出一人成为祈雨者,穿上巫女服,向神明献上自己的祈祷与愿望。而南宫舞当了两次,每次都成功祈到了雨,在那之后南宫舞便接替了其他人开始了连任,她对于这个任务也非常在意和用心。
王邱打开房门,看向此刻正在巷子对门拜访柳生先生的南宫舞,她正穿着白色的长袖长裙在夏日里挨家挨户拜访,而距离到他家还有好几户人家要拜访。
他看向她,即便这么热的天气,她仍然将仪式做的一丝不苟,郑重对待。她也是少有的没有离开这里的年轻人,如果她也走了,应该也会促使更多的人离开这里,他心里这样想道。
“柳生先生,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对小梦的照顾,如果没有您的话,我们可能都无法识字,小梦更是无法当上这大学生。”南宫舞对着高大的穿着长衫的柳生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面对南宫舞摆出的深躬大礼,柳生侧过身去,并没有受,他推了推眼镜,说道:“教人,是师者本分,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事情,你和小梦都是可造之材,因此我便倾囊相授。”
“如今,镇上人越来越少了,你早晚也会走的。”柳生看向她,她的神情隐藏在兜帽之下不可见得,但柳生的一番话,却还是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
是啊,这次她就是来与他们道别的,她也打算离开了,但是她离开之后,这夏日纪便再无生趣了吧......
“夏日纪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这是我们纪念朋友的日子,你不必想得太多。人之在世,如梦如幻,追求泡影才是大部分人应该去做的事情,镇子的年轻人会走,因为大部分人总是在向前走。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保存好过去,再引导你们前往未来,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停止前进,在一个地方休息,而到了那时,你们也会看着别人从你们身侧超过,继续奔赴前路。”
“因此,”他将手搭在舞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继续前进吧,你已经留在这里够久了,外面的世界很大,你的数学天赋很好,足够你成为一名会计;你的颜值也很高,一定会争得过其他人。”她的头低垂着,眼泪逐渐涌出。
柳生看到脚底下的地板变黑起来,他摇摇头说:“哼,不必为了必然逝去的事情悲伤。”
“我们会在前面等着你们。”
南宫舞走了。
——
夜已渐深,夏日纪也应该开始了。
果不其然,随着第一束烟花的升空,越来越多的流星从镇子的大广场上逆飞而上,霎时间,繁星都被遮掩了光芒。
一朵朵烟花爆开在天空之上,下面的人,或是歌唱,或是呐喊,或是静静坐着相拥。
这次的夏日纪空前得久,烟花一直在天空中不断地爆出花朵,或是蒲公英,她们在空中编织出一曲粗犷而又细腻的歌,吟唱在人们的心头上,在微凉的夜风里。
“请,神明大人啊,降下那甘霖的雨吧。”在广场的中央,南宫舞朝向天空,道出她的祈愿。
她在那里,在那烟花编织的群星下,跳动起来。
拖地的长袖随着她的摆动,开始逐渐飞舞起来,最终完全在半空中挥舞着,两条手臂或上下起伏,或穿插而过,在五光十色之中,她的披发也随着舞动,如蓝色的游鱼飞临岸上。
她就像是神明的孩子,一个真正的精灵一般跳着,心中毫无其他思绪,只是由衷地祈福,由衷地跳舞。
或是听到了她的祈祷,也或许是被真诚打动,雨点落了下来。
人们纷纷撑起他们所带的伞,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南宫舞跳起来,雨就一定会落下。
不久,雨下大了,南宫舞的舞步也逐渐变化起来,她已经无法再跳跃起来,无关体力,而是衣袖吸了水太过于沉重,她如鲸鱼浮出水面,又潜入进去,在漫天的雨中蓝色的长发飘动飞舞,留下一片海的世界。
孩童们都已经回去了,烟花也已经放完,世界重归黑暗,但是南宫舞还在舞着,她还有最后的诗篇没有舞完,因此她不能停下,即便是身体已经劳累不堪。
“收下吧,最后的舞。”她心中默念,突然长袖被切断,大雨淹没了她的身形,她褪去了大部分长袖的累赘,只是在雨中狂舞,彻底释放着她的情感与真诚。
连最后的人也已经走完了,只剩下穿着雨衣的南宫梦等着她,等她从那雨的帘幕中走出。
她走了出来,舞已经结束了,她换上一身防雨的不透明的雨衣,紧紧地与南宫梦拥抱在一起。
“从今以后,便只有我们一起走了。”她轻声呢喃着。
演出谢幕,演员也从台上走下,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大雨之后的农作物长势良好,空气也变得清新许多,并不燥热。
村子里少了两个人,人们还是那样生活。而她们留下的痕迹,唯有那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放完的烟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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