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我的思绪。虽然并没有在想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但是被人打扰思考这件事本身还是让我稍感恼火。
“很对不起，我既叫不出你的名字，也不想吃你的面包。”
很想这么回答，但不论我再怎么调动身体，也只是挤出了“啊...嗯...”这样平平无奇的回答。
对方并没有过多纠缠，在这点上算她有点修养。她轻轻把面包放在了我的桌上后，便一路小跑离去，转头时还不忘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真不愧是班上的人气王，如果我能够像正常人一般思考的话，应该会愿意和她做朋友吧。
但是果然，我讨厌她。
能够行云流水地应对蛛网般盘丝错节的人际关系，真厉害啊。
我讨厌比我厉害的人。
“请你消失吧。”不禁这么想着。虽然让一个人凭空消失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就是了。
我望向面包。
“扔掉好像有点浪费呢...”
还是收下好了，毕竟也是人家的劳动成果。
嘈杂的人声混杂着冬天的风声，让人顿感寒意。
为什么他们能够丝毫不顾旁人的感受大声喧哗呢。
啊，好想逃。
从教室中逃开，从学校中逃开，就那样漫无目的地不断奔跑，一直到自己筋疲力竭。
真棒啊。
然而，现实是我并没有如此行动的勇气。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在此刻向我发出邀请，我一定会追上去吧。就那样抛下一切，毫不顾忌地与他一道离开。
明明那么厌恶社交，却又在心中暗自渴望着人与人的连结。我还真是恶心呢。不过人就是经常自相矛盾的动物，我会这样想也没有办法，哪怕思想再怎么扭曲，我也还是个人啊。
“撑到放学就好了。”
这么安慰自己。我曾申请过在家自习，但校方以有损校容为由拒绝了。
他们说，“习惯就好了，大家都和你一样，为什么就你特殊？”
啊，习惯。
真是讨厌啊，习惯。
儿时总是能遇见一位奶奶，拄着杖在校边行乞。起初我会为她感到可怜而掏出本就无几的零花钱，时间一长，却变成了类似于条件反射一般，只要路过那个拐角便会掏出零花钱。就这样直到小学结业那天，再次路过拐角时我像往常一样掏出零花钱，面对我的却只剩一堵冰冷的墙。路过的阿姨告诉我奶奶晚上因为无家可归，被冻死在了路边。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也变得像其他人一般堂而皇之。
人是时间性的动物。再如何磅礴的情感也终究无法跳脱出时间的洪流。爱、恨、情、仇都在时间之中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将因时间而湮灭。
时间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中与无数事物建立起了链接，又在有限的时间中逐步斩断了链接。但正因为人所拥有时间的有限性，人可以在其中保留住自己的情感，而不是由于习惯而麻木。
于时间的囚笼中不断地失去，不断地汲取，这就是人。
即便如此，我还是本能性地厌恶习惯。
人的思维太羸弱了。
在行进的途中必定会因为习惯而丢失亦或是深埋某一部分情感，这现实令我痛苦。
而我所处的这个社会却又逼迫着人习惯于不公与黑暗。他们把描绘现实的作品称为负能量，却只字不提所谓现实为何会如此……
刺耳——不论是如何悦耳的音乐，从这种破旧的喇叭中传出也只会变成刺耳的噪音——上一刻还挤作一团喧哗着的人群瞬间四散。
要上课了。
*
中午还是一如既往地翘了自习。
一点心理疾病，加上优异的成绩便是我的筹码，在这基础之上，老师们也都对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校园内异常地安静——如果不是我正在其中游荡着，或许直到三年高中结束也无法发现这一事实。毫无用处的事实，但我喜欢。
或许也因为我内心某处坚信着此后必定会有需要运用到这一事实的某处。不过归根结底，这只是我强迫行为的一种罢了。
我漫无目的地晃荡在校园内，口袋中的那支万宝龙钢笔随着我的脚步而摇摆。钢笔的设计取材自我相当喜欢的一部作品——《小王子》。几个孤独的灵魂，在无法被计算的宇宙之中彼此碰撞迸发出火花，而在转瞬即逝的闪光之后便是不知将持续多少时间的离别——萦绕着如烟般缥缈悲伤氛围的童话——如果我所期望的世界能够具现化，大抵就是如此吧。
如若能化作烟散向天空，必然是极好的。然而此刻也正在呼吸着的我正是我身为人这一事实最好证明。
我厌恶这一事实。
不仅是因为它破灭了我的幻想，也是基于我与那些仅仅是移动着的虫豸在同一片大气中呼吸着这一事实。
没有任何“思”、“想”的虫豸，可怜而可恨。失去了想象力，失去了面对自身只是安于现状的蟑螂这一事实的勇气，只是一昧沉浸在编织给自己的悲惨谎言中；为了守住仅存的一丝尊严，而对戳穿这一事实的人恶语相向。
实在是无可救药。
而又无可救药。
*
雨从天空坠下。
“要来一根吗？”
“别想了，我不会抽烟的。”
我摆了摆手。
带着鸭舌帽的女人随意地把手中的烟丢在路边。
“喂—”
女人对着我吐出一口烟，伴着刺鼻的烟气塞住了我的嘴。
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做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略带气恼，我对着她的唇瓣咬了下去。比想象中要柔软很多，不需要多大的力鲜血便从中溢出，然而女人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我清晰地感受到鲜血的气息在我的口腔中搅拌着。
真的是，被动啊。
但是这种感觉并不坏。只要与她待在一起，不论做什么事都让我感觉异常的轻松，仿佛从繁杂的世界中解离出一般。
解离感。
没错，正是这股解离感吸引着我，并非独自一人时的“孤独”或是群聚的“吵闹”，而是穿梭在人群中，却仿佛行走在宇宙中这般，怪异而又惬意的“解离”。
而此刻我正与她一起，滑翔在红水晶般剔透而又冷冽的海洋之上。似乎有血腥气传来，也许是身体被海面给粉碎了吧，毕竟是红水晶呢。当我的身体完全消失殆尽之时，我是否能化作这片海洋的一部分呢？化作永不湮灭的原子，沉湎在这水晶棺之下。
“这下你也染上烟气了呢。”她带着嘲弄般的浅笑看着我，嘴角残留着血与唾液的混合物，将我拖回了现实。
便利店的屋檐滴着雨。
第一次和她见面时也是在这个便利店，雨静静地下着，混杂着喇叭声与叫卖声。信号灯光斜映在便利店的玻璃上，在水珠中迸发出五彩。
只是像往常一样买了杯咖啡，静静地看着书。身旁是擦肩而过的顾客以及打情骂俏的情侣，一切都过于安稳，以至于当手机被人偷掉时也并没有任何察觉。
“你手机被偷了哦。”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我有些错愕地回过头。
身后的女人身材高挑，五官清冷，扎着一束高马尾，给人一种高岭之花的感觉。
“你的手机被偷了哦。”似乎是看我有些怔怔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啊...啊...”
我这才手忙脚乱地翻起了口袋。
真奇怪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慌张呢？明明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她盯着我，轻轻嗤笑了一声，丢来一块东西。是我的手机。
“我帮你偷回来了哦~想感谢的话就陪我抽一根吧。”与外貌不符的是，这个女人似乎异常轻佻。我不禁为方才慌乱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才不要。”
“什么，我可是帮你把手机偷回来了啊。是偷——回——来——啊。”
“不要就是不要。虽然很感谢你，但是能请你离我远一点吗。”
“欸……”， 她故作苦恼状，拿过我的咖啡，“那这个就当给我的谢礼了。”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自来熟......”
“因为我可是你的恩人嘛。”女人抢过我的话，一把坐在桌上，翘起了二郎腿。
我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却发现她的脸与我如此相近。
“啊…”
如同深渊一般，深邃而又清澈的瞳孔，就那样紧紧盯着我，吸引着我。
“你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这样明显地生气吧。”
要被吸进去了。
“我说得没错吧，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啊啊，为什么这双眼瞳，会如此地惹人注目呢，简直就像是美杜莎一般。
“对不起，但是这里不能坐人的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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