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还要在这待多久？”白色长发，赤色眼瞳，身披白大褂端坐在椅上的少女模样女性直勾勾盯着跪倒在地上的青涩男性。“请您收我为徒。”“理由。”
希卢朵停顿了一下“你想成为一名医者的理由。”这是她的医学生涯开始以来的一百三十年中第一次有人要拜她为师。
医生在阿尔比恩乃至整个极西之地中都算不上多么高贵的职业。在她们所在的爱丁堡，它与理发师和木偶匠同属一个行会。
在法里西亚帝国时期，极西之地的医学正篷勃进步，迈向辉煌。药剂师们将各地的药材与制药法总结成为体系，外科医生们通过精湛的技术治病疗伤，公共卫生与传染病防治也达到了那个时代的顶峰。然而爱特那立城沦落，撒刻图恩人失去皇位后，光景不再。
那些熟练的外科医生，高明的药剂师与魔法医师的传承全部断绝。教会的牧师们垄断了仅存的法里西亚的医学魔法遗产却不进行发展。
民间的医生们迷信偏方，他们不懂得解剖学，不懂得人的生理与疾病的关联，不懂得身体各处的相互联系，不懂得对症下药，能有效治病与疗伤的方法屈指可数。而且常常伴随着死亡的风险——这就是为什么一名医生，常常要有一匹方便逃跑的良马。
“我想要救济世人!让他们不必饱受疾病的困扰，不必被痛苦折磨。”“嘴上说说大话的人我可是见多了。”
希卢朵撇了眼已经抬起头的少年的神情，依旧是那般坚毅，他紧紧握着的手遍布风霜雪雨的痕迹，他的眼里，饱含诚恳，让希卢朵不禁心软。
“不过，从刚才那场紧急手术的表现来看，你也是个不错的苗子。”希卢朵的嘴角微翘。“刘易斯·巴斯特（Lewis·Pastor)，我认可你作为我，希卢朵·德古拉莱什季门下的学徒。”
“十分感谢!希卢朵医生!”巴斯特的脸上先是惊讶，后又是欣喜若狂。“格蕾丝，二楼长廊右数第三间房正好空着，就让巴斯特住下吧。你带他去。”“遵命，公主殿下。”
望着上楼的两个人远去的身影，希卢朵开始深思。
当初来到阿尔比恩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成为医生的呢？好像仅仅是因为血族在对生物身体构造认知上具有的优势、赤瞳能看见的生死的因与作为一名医生拥有方便的取血途径。而在这之后的转变……
“艾蕾娜（Irene)……”她的嘴念叨着一个名字，看向她那登记了无数就诊人的姓名册，手上的笔也没有停止对新著作的耕耘。
………………
这是巴斯特来到这座邻近贫民区的诊所的第三年。三年时间，希卢朵教会了他许多。那些都是她在一百多年的漫长岁月里总结得出的经验与规律。
他知道了，治疗魔法的本质也也是以魔力更加便利地解决病因，因此完全可以被手术与药剂代替。
他学会了药剂学，能够辨认大量杂乱无章，特征相似的药材。
他拿起了柳叶刀，双刃刀等手术刀，能够针对不同部位进行切割、缝合、止血等细微操作。
只不过，最弥足珍贵的还是他明白了，医者之名的重量。
回想起来，那是在他拜师后差不多三个月时。
患者是爱丁堡的一个谷物商人的女儿，名叫艾蕾娜·维特（Irene·Weet)。在寻医无门后，被送到了希卢朵医生的诊所中。
“很抱歉我们无力医治。”抱着被痛觉折磨得难以入睡的小女孩，希卢朵只能以低沉的语气说着难以让人接受的话语。“但请放心，我们会尽量延续她的生命。”
于是，一场又一场的手术展开了。每次结束后，身为助手的巴斯特总能看到在洁净的手术台上，放着一块块恶心的肉团。
“真的治不好艾蕾娜吗？”看着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不断发出哀鸣的女孩，他的同情心一直责问着自己。
希卢朵指了指艾蕾娜的脑门处，语重心长地说道：“在这个可怜女孩的脑部，这些肿瘤持续增殖生长，压迫她的大脑，吸收她的营养。”
她突然显得有些落寞。“这些肿瘤，即使一遍又一遍地被切割取下，也能不停地再生，直到人体死亡。我们已经回天乏术了。”
艾蕾娜的病情愈发严重，有时，她会产生严重的臆想。在昏睡时的呓语里，她看见了天使与天国，听到了主的声音。
她的身躯最后瘦弱得不像富足家庭出身的孩子，连贫民窟的底层居民都难以与其相提并论。看着令人无比心疼。
最终，在近五个月后，病魔缠身的艾蕾娜还是离开了人世，收到铎弥涅的号召，归去彼岸的天国。
格蕾丝、巴斯特和希卢朵参加了在圣吉尔斯大教堂举行的小艾蕾娜的葬礼。
他与三年未见的牧师父亲再次相逢。两个人间却什么话都没有互相倾诉。
在这之后的几天内，无力感油然而生，压垮了巴斯特。艾蕾娜是第一个在他面前离世的患者，也是他医疗生涯中的第一位死者。
希卢朵也变得沉默。倒不是因为她仍无法接受死亡，而只是在巴斯特的身上，看到了旧日自己的残影。那是发生在无数个时代的同样的软弱无力。那是医者之所以为医者最有力的证明。
“巴斯特。”在第五天，希卢朵开口了。“我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做一名医者。”巴斯特仍然闭口不言。“医者，不仅要为生者服务，治愈伤痛和疾苦。”
希卢朵的瞳紧盯着巴斯特，满怀着温柔的期许。“也要为死者送行，见证他们的终末。死亡是命定的，每从逼近死亡的关头救下一条性命，便是荣幸，便是胜利。看淡生死，却仍会为生命拼尽全力，这才是医者的职责所在。”
泪水不争气地从巴斯特的眼角处滑落，但这哭泣声也被雨声掩盖，望向窗户外面，爱丁堡下起了毛毛细雨，为不幸殒命的人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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