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起就在这个地方。
王都，全伊利克斯最繁华的地方。
可就像太阳洒下光线，照亮了高处的楼房，却照不进楼房背后的阴影。
而我，就生活在王都的阴影里，是角落里的老鼠。
没有人在乎老鼠的生活，无论它今天吃的是新鲜的奶酪，还是腐烂的剩饭，没有人会在乎。
会闹肚子吗？会生病吗？我们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因为只要有吃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所以，这样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小千，坚持住，小千！”
我握着妹妹的手，滚烫得像块烙铁。
明明平日里总是惨白的肤色，现在却是通红通红的。
“小千，你说话啊，小千！”
我大声地喊着，撕心裂肺地喊着。现在想想，会不会我反而打扰了她休息呢。
要是我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一直陪着她，会不会更好一点呢？
虽然结局都离不开死字，但是，如果我陪着她，她一定不会那么寂寞了吧。
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和贫民窟里的其他孤儿一样，什么都不懂。
但即便什么都不懂，生病了要看医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可医生怎么会愿意来贫民窟呢？一瓶药剂就抵得上一枚银币，可我身上连几枚铜板都凑不出来。那群见钱眼开的家伙，绝对不会施舍药剂给我这样的人。
大一些的孩子们说，从老人哪里听说过，曾经的教会里住着些来自教皇国的好人，只要找到他们，无论是怎么样的伤痛，无论是怎样的疾病，只要修女亲吻十字架，在光芒中一切都会被治愈。
但是……教皇国的修女们已经走了，因为王族发动了战争，教皇国的修女们都走了。
都是那些该死的王族……他们吃着喝着世界上最好东西，却连最小的面包屑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们。而战争到来的时候，只会吃喝玩乐的蠢猪们只会缩在后面，让我们这些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人去死。
有些人生来就是骡马。
我也就无所谓了。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即使钱包里鼓鼓囊囊，我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去街上买最新鲜的面包，我也会不自主地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
穷人，富人？无所谓，谁好偷偷谁。他们不欠我什么，我也没有觉得是从他们身上拿来的是我应该有的，是他们亏欠我的。
我没有一点的感觉。
但是，但是，每当看见别的孩子，高高兴兴地扑到家人的身上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被握住了一样……很疼。
羡慕的感觉，是疼痛的。
然后啊，我就想要一个家人，一个可以给我拥抱的家人。
我就这样，遇到了小千。
她和我们不一样，穿着被泥土弄脏的衣服——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出来那件衣服是原本的模样，那绝对不是我们这种孤儿穿得起的衣服。
小千的父母死了，家被不认识的亲戚霸占了，而她则是多余的那个。
亲戚是什么我不知道，父母去世是怎样的感觉，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把她带回了“家”，成为了家人。
而且，她有名字，我没有名字，很……特别。不过她说她不喜欢原来的名字，让我给她再起一个新的，她也要给我起一个。
我没有读过书，起名字什么完全不在行，但我听过，那个女孩被抱起来的时候，她的家人叫她“小千”，所以我对她说。
“那你就叫‘小千’了！”
哈哈哈，多蠢啊，这只是个别人的小名，根本不是用来当本名的。
小千却笑着答应了，高兴地说这是她听过最可爱的名字。
“你就叫‘小万’吧。今天开始你就是哥哥，我就是妹妹了。”
她笑着，温暖的笑容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像……花一样？
“请多指教啦，哥哥大人。”
那一刻，我脑袋就像要“嘭”的一声炸掉了一样！我脑海里全是“哥哥大人”四个字，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脑海里，仿佛打了个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小千是我见过的最乖最可爱的人！她不像街上那些瞧不起我们的家伙们一样，我和我的同伴们无论穿成什么样子，她都会对着我们甜甜地笑。
“回来了呀，哥哥大人。今天原来有带朋友回来吗？请稍等一下，我多做点菜。”
小千很喜欢做饭，我甚至还给她找了口小锅，用工地上捡到了的破砖头，搭成了粗糙的灶台，堆放在我们破破烂烂的小家里。
我们家恐怕是整个贫民窟里唯一会生火做饭的，因为我们即便有钱，那些卖菜的老太太们也不愿意卖给我们——她们说，不会收我们偷来的钱。
“是衣服穿的不对啦，真的是，就交给我啦~”
她拿着我攒下的小钱袋，为我购置了一身得体的衣服，也成功从那群凶婆婆手里买来来之不易的蔬菜，甚至，老太太们还送了小千不少。
“穿上普通的衣服，老太太们就会以为你是替家里的大人出来买菜的。别担心啦，她们的记性也不太好的，不会认出你的啦。”
然后我也第一次买了菜，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我好像不再是过街的老鼠，干干净净的。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老太太，现在却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热情地招待着我们，还夸我们是“懂事的好孩子”。
可能那才是她们平日里的一面吧。只不过，再怎样慈祥的老人，都不会对着一只老鼠微笑的。
饭菜的香味能飘得很远，左邻右舍的孤儿们每到我们开饭的时候就会闻味而来。
“到这里就不许进了！”
我和我的伙伴们，总会守在门口，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我们的意思是，这样好的东西只能自己人才有权享有，不过，小千却有时候会在剩菜吃不掉的时候，悄悄地分给不属于我们势力的人。
以至于后来，有了不少不是我的朋友，却愿意保护小千的同伴。
大家都很喜欢小千，即便她是外来人，大家都很乐意接受她。毕竟我们不是讨厌外人，只是讨厌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而小千从不瞧不起我们。
我们的家是一间小茅房。
那或许是世界上最破的房子了，墙壁透着风，一到下雨天屋顶就会漏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那里，似乎才是我永远的家。
长大后，我不再需要蜷缩在那个破茅房里。正儿八经用砖头砌成的房子，结结实实的，不会透风，不会漏雨，有着烧着柴火的壁炉，但似乎一点也不温暖。
“别拿雨水泼我啦，以后还要用来喝呢。”
“没事啦，雨还大着呢。嘿咻——”
话虽如此，我也只敢拿着那个小杯子，舀上一杯对着她泼。
我可不敢浇到她身上，小千告诉我，如果淋雨了就会感冒，会很危险很危险的。
哪怕雨下得再大，如果有小千陪着我的话，一切都好像没有那么糟糕。
大孩子们说，大人们都要结婚，要找老婆，一定要漂亮，会做饭的那种。
“那不就是小千嘛。”我乐呵呵地笑着，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像小千一样的老婆，然后让她多学学小千，最好能和小千一模一样。
哈……区区老鼠，还想找一个这样的妻子。
小千其实并不希望我偷窃，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不偷窃的话，我根本不可能养活两个人。
我是技艺精湛的盗贼，从路过的行人口袋里顺点钱出来，对我来说像喝水一样简单。可那段时间的收成真的不好，即便是我也不能偷到多少。
“我听说，好像是要打仗了。大人们人心惶惶的，根本不敢把钱带在身上。”
打仗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大孩子告诉我说，打仗就是大人们的打架，会死很多很多的人，甚至还会把我们抓走去和大人打架。
他们组建了帮会，邀请过像我这样专业的扒手，和他们一起谋生，互相保护彼此的安全，绝对不能被绑走，那样就会要去和大人打架了。
我和小千没有理由拒绝，可我们到最后真的从路人身上偷不到一枚铜板。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地保护我们，有些去工厂上班的伙伴，把自己的工资贡献出来，用来维持我们的日常生计。
日子虽然苦，但是只要，只要我再长大一岁，我也可以去工厂上班了。
到时候我就可以带小千堂堂正正地生活了！她再也不用担心我偷东西被发现，而整天提心吊胆的了！
“她死了！”
“你TM的，为什么要给她吃那些！为什么中毒的不是你，而是她！”
“我怎么知道那片蛋糕里有毒药！”
是的，我亲手把那片有毒的蛋糕喂给了小伊。
那似乎是，用来药老鼠的毒蛋糕。
可……老鼠是我啊！为什么死的人是她啊！
“她生日快到了……”
女生好像都喜欢蛋糕，外面人过生日都有蛋糕，我就给她找来了蛋糕。
蛋糕店的老奶奶，看我一直在店外面徘徊，就给了我蛋糕。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蛋糕里下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没有光顾过她的店，她依旧要致我们于死地……明明，我看她只是一个老人家，经营一家小店也不容易……
“老鼠。。。嘿嘿，老鼠。。。就应该被毒死！”
我杀了她，把她头像皮球一样踩在脚下，那又有什么用呢。
小千其实并不相信，这么好的蛋糕竟然能一分钱都不要地送给别人什么的。
要是我那个时候顺从了她的话，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可是我穿的是你买的那件衣服呀。”
她将信将疑地吃下了蛋糕，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她真的喜欢蛋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过去……先是细细地品尝，随后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一点也不可爱地狼吞虎咽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的，然后……
“她死了，都是你害的，偷东西的老鼠！”
“小千不希望你偷东西了！你还要偷东西！看吧，你害死了小千！”
金盆洗手的同伴咒骂着我的背信弃义，咒骂着我害死了我的“妹妹”。
贫民窟的孩子们，也许都把彼此当做家人。他们接受了小伊，把她也当做了我们当中的一份子，所以当她死的时候——
我被揍了。
所有人都给我揍了一拳，大孩子，小孩子，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所有人都给我揍了一拳。让我蜷缩在地上，像只半死不活的老鼠，扭动着坏透了的身体。
是的，我是老鼠，见不得光的老鼠。
光，曾经照进了我的世界。
下水道的井盖里，光透进来过，可命运就像非要和我开这样一个玩笑。
到底是多么无聊的神明大人啊，就连井盖的通气口都要堵上的吗？
角落里的老鼠，果然，连光都不配有的。
……
你们，都该死啊！
所有的贵族，所有的有钱人，所有瞧不起我们的人，都该死啊！
抱着复仇的念头，我成为了“猎人”，成为了没有刺客执照的刺客。
暗杀贵族，劫掠富人，尽可能地帮助那些我能帮助的人。
但是，也许吧，我永远无法成为“人”。
弱小是最大的原罪，拥抱黑暗才能获得复仇的力量。
“原谅我，你最后的愿望也不会成真。”
老鼠终究还是做不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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