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弥漫在身边的雾气,变得浓郁起来了,不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能够让各种感知器官所接收到的信息,产生相互矛盾的错乱感。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坚定地走在旅途中的,正是自称“游侠客”的少女明魌。只不过这时候的她,也难免会产生出后悔的情绪来。
“我说,小空?”明魌用不安的语气,询问着担任她坐骑的犬妖,“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小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茫然,无奈地回应道:“可是,哪边才算是‘回去’呢?”
在这个回个头都能迷路的环境中,别说是确定方向了,连自己是不是真的“走在地上”,都值得怀疑一番。等雾气散去,搞不好会发现,自己正在攀爬一座险峻的高山呢。
眼下,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或许走了约有一个小时,明魌百无聊赖地趴在小空的背上,喃喃地说道:“这个雾,是不是不太对劲?”
“你才发觉你因为这个雾,而眼睛瞎掉的事吗?”小空冷冷地吐槽道,“反正在我还没有习惯失去嗅觉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有什么用,报官求救吗?”
现在可不是说相声的时候!要是再继续吵下去的话,感觉就像是中了某种陷阱似的。明魌半是提议、半是抱怨地说道:“小天,再使用一次‘踏空’吧。”
有用吗?回想着前几次使用踏空,就像是一头扎进了牛奶的海洋一般令人窒息,小空就不保任何的希望。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索性就按明魌说的做好了。
来到“空中”,果然四周除了乳白色,就是——似乎在某个方向,有一个红色的光亮!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小空甚至都不需要明魌再做出什么指示,就径直朝着红光跑去。即使最后发现是陷阱也无所谓,至少说明这个陷阱是由某人——亦或是某物——布置的。
慢慢靠近红光,周围的雾气也开始逐渐变得没有那么浓,也能够勉强看见一座村子的轮廓,看来红光是来自于村子中,或许是专门为迷雾中的旅客指路,也说不定了。
很快,明魌和小空总算是脱离了雾海,犹如重见天日,切身体会到了,原来太阳晒在身上,是一件如此让人感到幸福的事,甚至能让人暂时忘记刺眼和灼热。
刚一踏进村子的大门,村民们的热情好客便扑面而来,似乎全村上下男女老少都涌到了村口,迎接贵客的到来。这种排场,反倒是让身为来访者的明魌的小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小空,毕竟对它来说,对于“犬妖”的恐惧,才应该是别人对待它的正确态度。
明魌悄悄地问小空:“这个,该不会是把我们,错认为是来村子拜访的什么大人物了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你打算怎么办,是说出真相接受白眼,还是将错就错享受特级待遇?”
“为什么这两个办法,听起来都怪怪的?”
就在两人扯皮的时候,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小女孩,代表村子对来访者说道:“欢迎两位来到我们村子,请放心,不管你们是谁,我们都欢迎。”
小女孩之后介绍说,她的名字是小梨,专门负责接待来到村子的人。而用高规格的待遇,来款待来访者,是村子一直以来的传统,所以即便是身为异类的小空,也会被算作“客人”而不是“坐骑”。
在进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村里人都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小梨则带领明魌和小空,前往下榻之处休息。
一路上,小梨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对明魌好奇地上下打量,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请问明魌姐姐,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像是一直期待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似的,明魌立刻就来精神了:“哼哼,你可以称呼我为‘游侠客’明魌!”
“‘游侠客’?到底是游侠、侠客还是游客呢?”
“这三种身份都是我,我也同时是这三种身份。”
明魌一番胡说八道,逗得小梨哈哈大笑,两人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笑过之后,小梨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说道:“真羡慕明魌姐姐,一定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有趣的事吧。我都没有离开过村子。”
“唉,一次都没有吗?”明魌疑惑地问道,“也难怪,毕竟村子外面都是浓雾,出入很不方便吧。”
“会这样吗?我们都不会那么想。”小梨解释道,“只不过在村子里,生活各方面已经很富足了,所以没必要出去。而且村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离开村子什么的,偶尔幻想一下就够了。”
明魌半是安慰,半是勉励地摸了摸小梨的头,说道:“这么小就这么能干,小梨真的很厉害呢!”
“确实啊,和某人小时候比,不知道厉害到哪里去了。”小空看准机会插话道。
看着明魌和小空又开始斗嘴,小梨再次开心地笑了起来,也获得了坐到小空背上的机会。小梨对这样新奇的体验,即惊喜又惊恐,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闻闻那里,然后发出感慨:“原来村子外的狗狗,是这个样子的,和村子里的狗狗完全不一样呢!”
为了避免小孩子对这个世界产生错误的认知,明魌连忙纠正道:“不不不,你不能把小空当成是一般的狗狗。”
在路过村子中央时,明魌注意到了,那里树立的,既不是神像也不是丰碑,而是一盏高高的大红灯笼。也就是说,他们刚才在村外看到的,正是这盏灯笼的光亮,也正是因为有它的指引,他们才能顺利抵达这里。
注意到了明魌的目光,小梨自豪地说道:“那盏大红灯笼,可是我亲手制作的哦!”
“真厉害啊。”明魌抚摸着小梨的头,夸赞道,“既能接待客人,又能做灯笼,还有什么是你这个小丫头不能做的啊?”
“嘻嘻,明魌姐姐要是肯多住些日子的话,我就告诉你。”
谈笑间,一行人就来到了客房,房里早已摆放好了可口的饭菜。虽说只是些粗茶淡饭,但对于以旅途为家的明魌来说,亦算得上是无上的佳肴了。享用完美食,天色也不早了。小梨回家去了,明魌躺在久违的床铺上,进入了甜甜的梦想。小空也因为不用再当明魌的床,而能够摆出最舒服的睡姿。
第二天,当明魌慵懒地起床之后,发现村民们早早地就开始干活了。在见到身为外来者的明魌以及异类的小空时,无论是有过一面之缘,还是素未谋面,每个人都露出了诚挚的笑容,送上了真挚的问候。村里的和睦气氛,让明魌羡慕不已,人们心念已久的世外桃源,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只属于这个村子,以及村子里的居民。对于像明魌这样,自称“游侠客”的人来说,舒适的住处只是暂时落脚的旅店,美味的餐食只是偶尔爽口的念想,友善的邻人只是偶然相识的过客,她就如同被封印了一般,只属于名为“旅途”的去处。
“差不多告辞了。”明魌说。
“是呢。”小空应。
由于村里规定,上午所有人都得下地干活,因此到了中午的时候,小梨才得以来露面,随便送来朴实无华的午饭。在听到明魌他们即将离去的事,她惊讶地差点害明魌午饭都没得吃。
小梨低下头,用伤感的语气问道:“明魌姐姐,非得要走吗?就不能住在我们村子吗?”
唉?听到小梨这么说,明魌感到很困惑。就算再怎么好客的主人家,顶多也就多留客人住几日,至于说直接让对方落户,这个是闻所未闻。再退一万步说,有的地方确实有收留流民的做法,但也是建立对对方有足够的信任感,并且确保不会对村子造成损害的基础上。
至于这个村子的待客风俗是怎样,由这两天的见闻可见一斑,但小梨的提议,究竟是出于她个人的想法,还是村里的授权,尚不清楚。
不管怎样,明魌是不会让自己的旅程,在此结束——至少今天不会。
于是,她走到小梨身前,蹲下身子,摸着少女的脑袋,安慰道:“谢谢你,小梨。我很喜欢这个村子,也很喜欢村里的人们,但我是一名‘游侠客’,还需要继续自己的旅程。因此,我无法接受你的好意。”
“你也要,抛弃我吗?”
小梨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发展,以及小梨那变得冰冷的语气,都让明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小空挡在明魌身后,警戒地注视着四周,这是在面临未知局面时,它才会采取的举动。
两人相顾一视,无需多言,立即冲出去客房。
再次踏入村子里,这里已经变成了另一番熟悉的景象,浓雾打破了村子的静谧,在屋舍和田野之间肆虐。在发觉有闯入者时,浓雾像是机警的毒蛇一般,迅速将其包围。
看来,这片浓雾确实不是寻常之物。明魌四处张望着,却无法看到那一抹红光,连唯一能够确认方向的方法,也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些绿光——一大群狼自浓雾之中走出,将明魌与小空团团包围。
这些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村民们现在是否安全?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在明魌的脑袋里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让她感觉头都快要炸裂了。幸好这时小空发出一声怒吼,即试图震慑住狼群,又拉回了明魌的注意力。
不料,狼群不仅没有退却,反而视小空的行为是一种开战的信号,个个摩拳擦掌,你死我活的厮杀一触即发。这时候,从狼群中走出一个人影,压制住了狼群的躁动。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小梨——或许该说外表的确是那个让人爱怜的少女,但此时她所散发出的气息,却更像是给村子带来灾祸的罪魁祸首。
明魌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小梨吗?”
小梨歪着脑袋,似乎是对明魌的疑问感到困惑:“我一直都是我啊。”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不是哦,这一切,浓雾也好,狼群也好,都只和明魌姐姐你有关。”见明魌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小梨解释道,“只要明魌姐姐你答应留在村子里住下,并且发誓绝对不离开村子,浓雾就会消散,狼群就会退去,一切都会恢复到往常一样。”
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却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目的,明魌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即不想要大动干戈,也并不打算妥协,在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依然想用言语解决问题:“抱歉,小梨,这样是没办法说服我的,否则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踏上旅途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离开呢?难道在浓雾中迷路不可怕吗,难道被恶狼咬伤不痛苦吗?”
“可是对我来说,被困在某个地方,才是最可怕、最痛苦啊。”
“你骗人!”
伴随着小梨的哀嚎,一匹狼朝明魌扑了过去,明魌躲闪不及,只得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自己。小空眼睁睁地看着明魌的手臂,被狼一口咬进嘴里,顿时怒不可遏,全身的毛发由白色变为黑色,大有吞噬日月的气魄。
“小空,我没事的。”明魌一脸宁静地说道,成功避免小空落入暴走的状态,“狼群只是幻象,被咬也只是假象。虽说当时是被吓了一跳,不过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你就不要发火了。”
像是要掩饰什么时候,小空冷冷地回应道:“我才没有为你发火。”
明魌“是是是”地应付了小空,又转而面对小梨。小梨就像是恶作剧的手段被大人看穿的小鬼头一般,想要试图去依靠什么,但在她身边的一切,都只是幻象罢了。
明魌一点点地靠近小梨,她每走一步,就会有一匹狼扑来,或是用尖牙撕咬脖子,或是用利爪撕裂身体,虽说理智上明白一切都是幻象,可心里还是会有些怕怕。最终,明魌来到了因为底牌暴露,而束手无策的小梨身前,轻轻地将她抱住。
“不知道该如何伤害他人的你,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小梨哭了,久违地哭了。
原来,小梨的真身,正是那盏灯笼;而眼前的这个“小梨”,也就是亲手制作出灯笼的懂事少女。在很久以前,这里是一个村子,由于坐落在商道附近,时常会有路过的商贩到村子里落脚,休憩打尖住店,为村子带来了收益,也为小梨带来了村外的世界。
由于年岁还小,父母担心孩子会独自离开村子,便编造了“村外有迷雾和狼群”的故事来吓唬她。一开始还会有些威慑作用,可随着见识的外乡人物越来越多,听闻的逸闻趣事越来越丰富,小梨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愈加强烈。
直到后来,世道变故,以往繁华的商道变更,靠着商道吃饭的村子也没落了,村里人不得不选择迁徙。一开始是青壮年,再来是小孩子,后来是还能走动的老人,直到坚守在村子里的最后一个人去世,这个村子的名字不再被任何人记得。
而只是被一盏由“物”异化为“怪”的灯笼记得。为什么要离开呢,只要所有的人都努力地种田劳作,不就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对了,一定是迷雾和狼群没有出现,否则大家就不会离开,从村外来的人也会留下,一切都能回到过去。
因此,新的小梨诞生,新的村民诞生,新的农田诞生,新的屋舍诞生,不曾存在过的迷雾和狼群诞生,新的村子诞生……
了解了小梨不为人知的过去,明魌问道:“你想知道我,还有很多很多人,为什么会选择离开自己熟悉的村子,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吗?”
小梨漠然地点了点头。
“哈哈,不告诉你!”这个玩笑连小空都给唬住了,明魌连忙继续说道,“你自己去亲眼看看,不就好了吗?”
说着,明魌向小梨伸出了右手,而在她的手上,放着一张符纸。
小梨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明魌,或许是从她的眼神中确认了什么,小梨选择伸手去触碰符纸。在碰到的一瞬间,小梨的身体化作一束灵力,飞入了明魌背上的卷轴里。
“欢迎我们的新朋友,小梨!”
一同旅行的朋友增加了,的确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是明魌忘了,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小梨制造的幻想,自然也就包括昨天吃的食物。
“噗通”一声,发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明魌,瘫倒在地上,然后向一旁在的小空求救:“我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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