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带的两个随从,一个是宋绘月,一个是黄庭。
谭然抬起头来,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宋绘月和黄庭都做随从打扮,脸上又没了疤痕,谭然这个老实人,根本不可能认得。
门子见他们是一伙,面色不善:“你们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客栈。”
黄庭走上前去,笑着塞给他一锭小银子:“咱们借宿一宿。”
门子捏了捏银锭,又拿牙使劲一咬,仍然有些狐疑银子的真假,最后还是收下了,将门打开:“左边最末尾两间,马自己栓,要草料另外再和马夫算钱,要吃的喝的都是一样,往厨房里去买。”
黄庭点头,让开道,请晋王和宋绘月入内,自己去马厩栓马。
宋绘月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谭然,进来躲雨啊。”
谭然也没有推辞,大步跟上,路过门子的时候,目不斜视,仿佛方才据理力争的人不是他。
晋王打量谭然一眼,没有开口,领着他们二人从走廊上往屋子里走。
他先打开这两间屋子看了看,末尾那一间更潮,好像是有地方渗水,便走进去坐下:“绘月,在这里吃点热的再去睡。”
宋绘月点点头,解下蓑衣斗笠放在屋檐下,走了进去。
谭然忽然道:“我记起来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要犯!”
宋绘月笑道:“是的,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
晋王听宋绘月说起过谭然,便低声道:“坐。”
谭然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谁,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下,对宋绘月道:“天要冷起来了,我在山里用茶树根烧了一窑碳,才卖了小半车,炭行的人就来了,非说我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卖炭,可炭是我自己烧的,凭什么还得问他们同意不同意,结果他们连车带炭都抢走了。”
他越说越气愤,把桌子一拍,油灯都抖了抖。
晋王想将油灯移到小几上,左右张望一番,却没见到其它能放灯的地方,便将油灯移的离宋绘月远了一些。
黄庭端来了热茶,一人倒了一杯,喝过之后,谭然的火气小了一些。
他知道别人都说他很倔,是头倔驴,他预备宋绘月一劝他交银子,他就立马告辞。
这些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然而宋绘月只是问他:“你家里人呢?”
“没家人,”谭然道,“我伺候完我爹娘,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宋绘月想了想:“我家里正要用人,我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你要不要和我去京都?”
谭然迟疑着问:“每个月能得二两?不犯法吧,那酒楼里干当头,一个月才二两呢。”
宋绘月笑道:“当然不犯法,是我家去京都之后,必定要重新赁房子,需要有人看门干粗活,你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二两不多。”
她去了京都,不能还住王府,可是要用人,就得用放心的,与其去京都再烦恼,谭然这个一根筋的她倒是很放心。
毕竟打死也不交行费的人,在别的事上也不会轻易被人鼓动。
“吃的管够吗?”谭然提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管够。”
“发棉袄吗?”
“发。”
谭然问完了这几个要紧事,便很干脆的点头:“我在这里也是无牵无挂,正好去看看京都的繁华,我跟你去。”
说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还欠我三根银簪子,你说给我的,结果你带走了。”
宋绘月笑了一声:“给你。”
她从包裹里翻出来递给谭然。
谭然有了财富在手,又在黄庭的忙碌下换了身衣裳,吃了顿饱饭,也不要求睡个房间,直接在宋绘月门外打了个地铺,给她守门。
只是睡的太沉,银霄来的时候,他鼾声如雷,连身都没翻一下。
银霄瞪着地上这个突如其来的守门人,疑惑地敲了敲了门,等屋子里亮起了灯,宋绘月走到门后和银霄说话,谭然都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果真是毫无心事的坦荡之辈。
“大娘子,太太她们和谢相公一家分了两条船走,晋王的行李都在谢相公船上。”
这一路回京,也并非一帆风顺,因此由谢舟假扮晋王上了船,实际上晋王避人耳目,身边连游松都没带。
所有的闲人护卫全都聚集在谢家和宋家两条大船上,若有变故,他们会立刻带着两家人弃船逃亡。
宋绘月知道一切妥当之后,便松了口气:“你饿不饿?”
银霄如实回答:“饿。”
宋绘月由于牵挂宋太太,也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将一颗心放回去,也感觉到了饿:“走,我们去厨房里弄点吃的。”
她穿好衣裳,打开门,冷风还未来得及吹到她身上,银霄已经脱下他身上的大氅给裹上了。
这还是他看宋太太上船时,宋太太看他穿的单薄,特意叮嘱他添的衣服。
两人跨过纹丝未动的谭然,走到厨房,银霄交了两钱银子,进去寻觅吃食。
哪想夜一深,厨房里也是冷锅冷灶,宋绘月举目四望,看到梁上熏着一条腊肉,又找到几把晒干了的萝卜,又从坛子里挖出来一碗咸菜,她边淘米边对银霄感叹这两钱银子实在花的太贵了。
银霄劈柴烧火,让饭锅子在火上咕噜着,宋绘月又翻出来一条咸鱼,用力刷掉一层黑泥,她丢进了饭锅子里。
银霄使出刀工将腊肉切成薄片,交给宋绘月。
宋绘月大刀阔斧地架起锅子,开始展示自己起伏不定的厨艺——时而难吃,时而很难吃。
“熟了熟了……快拿碗来……她娘的,忘记放盐了……”
银霄默默把碗递过去,心想大娘就是厉害,短短几次下厨,厨艺就突飞猛进,能炒熟了。
两碗菜,一条咸鱼,一大锅米饭,架在了桌子上。
宋绘月吃着咸鱼,边吃边咔咔地往外吐鱼刺:“鱼香也怕刺多啊。”
银霄一手托着饭盆,一手拿着饭瓢,将饭菜一拌,舀起来往嘴里塞。
宋绘月将酥了的鱼刺在嘴里嚼的嘎嘣作响:“我在京都的时候,好多事都忘了,就记得有一年特别冷,过完夏天没多久,就冻的加了厚棉袄,清辉穿的跟头熊似的,路都走不稳了,出门就摔个大屁墩。”
银霄鼓着腮帮子想笑,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嘴巴实在是满的张不开,没能笑出来。
在宋绘月细细碎碎的话语中,银霄把这二钱银子吃干抹净,感觉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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