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中。
月漓摊开手掌,一只蓝色灵蝶从天而降,落在她掌心。她缓缓将手攥成拳,那灵蝶“啪”的一声,顷刻间散作蓝色灵力,朝着某一处方向飘去。
白晓认出,这方向是通往寒潭,这才恍然大悟道:“尊主,您是不是在找一个蠢货?”
月漓转过头:“谁?”
白晓比着自己身高,再垫着脚尖往上挪了一尺:“差不多这么高一个少年,看上去傻里傻气。”
月漓迟疑着应了声:“你见过他?”
“嗯!”说着,白晓望向她后背伤口,蹲在地上重新变作白狐,只是这次却是一头成年狼的大小,“尊主请。”
另一边。
爬上岸,凌风双手抱臂,哆哆嗦嗦往前走,浓雾中不辨方向,目不能视,脚下“咚”的一声,“骨碌碌”滚出去个物什。
凌风定睛一看,竟是个骷髅头。
脚下再往前走几步,又见满地皑皑白骨,只得落脚时小心翼翼避开。下意识地,随手抽剑横在身前,面上不知是汗是水,缓缓淌下一滴,他“咕咚”咽下一口唾沫,谨慎提防。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转身,见江枫垂头坐于白骨堆上。
凌风凑上前:“少主!”
江枫胸前衣襟大敞,一副开膛破肚之象,再看他胸腔内心脏一动不动。“咣当”一声,他丢了佩剑重重跪在地:“属下无用,还是来晚一步……”
循着哭声。
月漓坐在白晓狐背,一人一狐破雾而来。
远远见着,凌风跪在那为江枫收敛遗容,忙自狐背跳下,却因动作太大扯到后背伤口,即刻有血淌了出来,却也只是顿了下身形,拧眉走上前去。
凌风哭得动容,未曾注意有人靠近,扯起江枫喝饱了血的青衫,手里哆哆嗦嗦系着衿带,兀自哭道:“少主,此地不宜久留,属下这就带您出去。”
月漓眉眼冷峻,在他身后停下,沉声问:“去哪?”
凌风想都未想:“此处满地人骨,足见是那妖精进食之地,趁着那妖精不在,自是有多远走多远……”说到此处,他猛地转过头,待见着月漓那张面孔,不由愣了一愣,半晌咬牙切齿道:“月漓,你还敢来?”说完,提起脚边佩剑便砍。
月漓懒得与他争辩,侧身躲过一剑,朝江枫面前蹲下身,张口唤道:“小白!”
白晓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怔在原地一瞬,极为幽怨的望了一眼月漓,最后默然接受这个名字,随即扑身上前,张口咬上凌风举剑的手,将他连拖带拽,往寒潭方向奔去。
凌风半个身子被拖曳在地,嘴里不三不四骂着,却挣脱不开。
小白嘴里叼着凌风右手,一路狂奔。不过片刻便出现在寒潭面前,甩头将凌风扔下水中,兀自蹲在岸边,冷眼望着他沉了下去又浮上来。
凌风刚浮出水面,正欲张口。
小白抬起狐爪,将其摁着脑袋重新沉入寒潭,冷声道:“蠢货!敢对尊主无礼?这潭水冰凉刺骨,用来醒头脑最好不过,瞧你年少气盛,少说也得醒上个把时辰,莫急,本神狐陪你。”说着,收回爪来甩了甩,暗叹道:真凉呐!
凌风得了空,忙不迭一头钻出水面,急喘两口气,嘴里刚喊出个“你”字,又被狐爪重新摁到水下。
如此反复个三五回。
饶是凌风再大气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再钻出水面时,抱着双臂站在潭中,双唇发紫。
小白见状,蹲身坐在岸边,甩了甩爪子上水,递到嘴边哈了口气,转过头凉凉瞧他一眼,阴阳怪气道:“离天亮尚早,你大可继续闹!”
凌风沉着脸,两只手狠狠掐入双臂,默然不语。
小白见他不服,不禁冷笑:“你以为,是谁害你少主身死,而今能救你少主一命的,又是谁?”
凌风抬头望着小白,眼底不解。
“狐妖勾魂,引他生魂出窍,令其亲眼所见“自己”惨死,若信了,便是身死魂消。想活下去,非得异于常人求生之念不可。哪知你一句“枉死”,令他苦撑求生之念断送,身死魂消。”
听到此处,凌风顿时面色煞白。
月漓盘膝而坐,阖目暗自催动灵力注入幻铃,一声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她身边浓雾渐渐稀薄,原地化作幽魂,在她周围来来去去,却不是那个人。
不多时,她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忧伤望向对面,轻唤道:“江枫。”
江枫无力的垂着头,一身青衣被血染成深紫色,他的魂早已不在,既听不见她呼唤,亦回应不了她。
月漓垂眸,低声呢喃:“为何不等我?”
半晌后,她迟疑着伸出手,将松松系在他身上的衿带解开,剥光他上身,赫然露出他胸膛,一指宽的切口,还算比较平整。
月漓忍不住想,他身死魂消时,可曾痛苦?
就在这时,小白领着凌风走来。
凌风心中有愧,不敢抬头去看那人,更没有面对江枫尸身的勇气,红着眼眶停在远处。
月漓回过头,朝凌风望去,唤道:“凌风。”
循声,凌风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恍以为会面对犀利或憎恨的目光,却见到那人嘴角牵强的笑意,虽努力扬着嘴角,笑容却有几分苦涩,他愣了一愣。
月漓朝他宽慰道:“你放心,他会回来的。”
凌风一个箭步冲上前:“当真?”
月漓抬手摘下头顶发扣,任一袭青丝散在肩头,随手扯下一缕发丝:“只是眼下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凌风应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这里有张狐狸皮,你替我收拾收拾,一会有用。”说着,她将狐狸皮扔了出去。
凌风不疑有他,捡起狐皮朝远处走去。
小白见凌风走远,拧眉缓步上前,靠近月漓将头伸入她怀中蹭了蹭:“尊主,您受了重伤,还要去冥界找他的魂?”
月漓伸手,抚了抚小白柔顺的毛发:“昔日,他曾不顾一切救我,此时不还更待何时?无论他在哪,我都一定会带他的魂归来。”
说着,她指尖捻着一根发丝,弹指朝江枫胸膛飞去。
须臾间,江枫胸膛一指宽的切口,尽数被这根发丝缝合,发丝散发出一道金光,瞬间没入皮肉不见踪迹。
月漓身形一晃,气息有些急。
“尊主?”小白神色有些紧张,伸出舌头舔着她面颊,再次劝道:“尊主报恩,也该量力而行。”
月漓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妨。”说着,伸手把江枫捞入怀中,以灵力作利刃,划破手腕将鲜血灌入江枫口中。
小白咬着牙,忍了半晌:“尊主!凡人之躯,得仙族血,哪怕您是地仙……”
月漓不以为然,适时收回手,捂上那处伤口:“没什么要紧,不过是暂时保他尸身不腐,此去冥界不知多久,唯恐回来不及时,有备无患罢了。”
不多时,凌风去而复返。
月漓将狐皮披在身上,缓缓阖眼。再睁开眼时,面前燃着熊熊烈焰,四周一片漆黑,面前屹立一座十丈高的城门,写着“酆都”。
她缓步走上前,身边飘荡着形形色色的鬼魂。
城门下,看守的两个阴兵伸手拦下去路:“来者何人?”
月漓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朱唇轻启正欲答话。
“尊主大人?”
月漓转身,循声朝远处望去,见着仵官王身后带着阴官疾步而来。她往日凌厉惯了,见着他下意识便准备唤“吕岱”,突然忆起自己此行乃是求人办事,不由得面上微微一怔,颔首唤道:“仵官王。”
吕岱慌忙躬身作揖,道:“下官不敢,冥界未接仙令,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是以未曾交代下去,还望大人恕罪。”
所谓“仙令”,不过是入酆都前,烧予冥界的符纸。
月漓裹着狐皮的手紧了紧,垂眸应道:“仵官王所言极是,月漓一时鲁莽,忘了规矩。”
吕岱直起腰,一脸狐疑的往她脸上看了两眼。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城,四下里灯笼和烛火,将这漆黑的冥界照得通红。
月漓身上披着火狐狸皮子,最招邪物。
她走到哪里,幽魂便齐齐聚到哪里,虽谈不上冒犯,却迫使她一边听着吕岱言语,一边努力去避开那些幽魂,不胜烦扰。
头回入酆都。
她总不好当着吕岱面,去打人家酆都的幽魂,是以即便烦得要紧,她也只是强忍着心头火。
吕岱嘴边的话一顿,见着那些幽魂越聚越多,适才意识到什么,将月漓从头到脚打量一眼,见她这一身颇有些……狼狈?再看着她身上披着火狐狸皮子,一副悟了的神情。
遂转身,朝阴官低声交代了几句,再转过头,见着月漓一记凌厉的眼刃“嗖”的飞出,慌忙闪身躲过,适才躬身揖礼道:“大人,方才您与下官所言,吕岱还需与阎罗天子通禀,下官已吩咐人准备了厢房,您请。”
换了衣服,月漓打开窗向外望去。
冥界不似凡界。
此处终年身处黑暗,唯一光亮皆来自于烛火、灯笼,显得众人面上看上去皆有些狰狞。
江枫身死魂散,散去何处,散作什么样子,无从查起。生前气息,会随身死后消失殆尽,冥界有幽魂数千万,想在此处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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