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熟悉铃声和脚步由近至远,白英头也未抬:“一夜未眠,何不先回去歇着,左右交个令牌的事,不急。”
月漓没应声,将手中锦盒放在案前:“白英,我累了。”
“十年了,第一次听你喊累。”话音刚落,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红着一双带血丝的眼睛,抬起头朝月漓望了一眼,见着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怅惘落寞。这才微微拧着眉,走到她面前神色担忧:“怎么,任务失败了?”在鬼门,任务失败下场只有一个。
月漓摇头:“只是觉得过得好累。”她的存在,努力活下去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夺走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为了完成任务,她不惜将自己置于死地,不敢看着对手倒地,不愿面对冰冷的尸首。
才十六,她将自己活得不人不鬼。
若不是胸腔里还有心跳,还可以感受冷暖和疼痛,她甚至以为自己早已死在噩梦开始的地方。
“入了鬼门,便再无回头的可能。月漓,你我早已身陷地狱,这些话你莫要再讲。”说完,白英伸手将她轻轻带入怀中,满脸心疼。
这一刻,她身心俱疲,顺势倚靠在这个肩头,思绪万千:是啊,他们像是活在地狱。早已与厉鬼为伍。
如何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月漓渐渐回过了神,脚下退了一步,朝白英牵起嘴角:“吓着你了?”
白英信以为真:“快滚!我忙得要紧。”
月漓知他脸皮薄,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待她步出厉风堂时,太阳已爬上院墙,挂在高空。当场为了活下去加入鬼门,今后为了能活下去,只能继续留在鬼门,一切好像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晌午时候,她途径弟子房门前,隐约听到“江枫”二字,随即驻足听了一耳朵,好似是说那江公子,掌着所谓名门正派“璇玑宫”的钱袋子,天下青楼皆归他一人。
男人间闲聊,多大粗鄙不堪入耳。
他们道:那江枫如何出入胭脂俗粉之地,如何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他们又道:亦不知那江公子身子吃不吃得消?他们还说:如何羡慕他有这等好命。说到尽兴处,不乏笑声猥琐。
窗外,月漓直听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变了几变。几乎是强忍着,才没冲了进去,身为姑娘,听一群大老爷们说那有的没的,多少有些臊得慌,可这么一听下来,再忆起自己昨日亲眼见,好似与他们说的不尽然?
这天深夜,映月楼后院,月漓再次跳上了那棵歪脖子树,不得不承认,她对江枫感了兴趣。
今晚那楼内很热闹,有人端着水盆和手巾,进进出出。
月漓看得清楚,端出的水盆盛着血水。听说,那江枫自幼身体不好,是以不会武功,更没有半点灵力。看这端出的一盆盆血水,这伤怕是不轻,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忽听闻,有脚步声由远而至。
两位女子一前一后,来到了树下。因见不得走在头前那女子模样,看她身材窈窕,遂猜测此人当是个极美的美人。
“姑娘,阁主刚刚躺下……”
“我知道,这里不需要你,记得明日一早备好热水。”
“是。”小姑娘应了声,转头离去。
待人走远,月漓跳下来将人打晕,换过她那身衣裳时,还不忘顺带自裙摆处撕下一块薄纱。方才踏入楼内,便见着五六个人迎面走来,只得垂眸而立。
很快,待最后一个少年走出,门被带上。
那少年转过身,将她从头到脚望了一眼,最后停留在那面上薄纱,一脸狐疑:“站这做什么?少主方才还问起你,快进去罢。”说完便走。
见他背影消失,月漓走至门前推门而入。入了门,便闻见扑面而来的气息中,混合着药和血的味道,床上的青帐已被放了下来,鞋子摆在床前。
“过来。”
月漓面上一怔,意识到他喊的是自己,走上前。
“咳咳……”
青帐内,传来他咳嗽的声音,有些虚弱和无力。
她伸手撩起遮在二人之间的青帐,见着他一头墨发散在枕间,面上失了血色的缘故,原本秀美的一张脸,惨白的不成样子:是打晕他,还是说点什么?不待她有所反应,整个人被捞入床上,最后紧紧箍在了怀中。
他道:“嗯……不懂规矩?”声音里带着虚弱,又似是神情不耐慵懒的斥责,不得不说很是诱人!
不懂规矩?
月漓心底忍不住暗暗发笑,遂一个旋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下,仅用一只手便将他双手置于头顶,控制着动弹不得。
“放肆!!!”他面上怒意大盛。
月漓见他如此表现,不由得玩心大起,轻纱下的唇角渐渐勾起,遂缓缓俯下身。
见状,江枫猛地扭过脸,虽是及时避开了两人亲密的吻在一处,但她唇瓣正好擦过自己脸颊,那种柔软先是令他一愣,随即而来的便是震惊和震怒。
这一刻,她脑中忽然有个想法:倘若身为名门正派的公子,被自己这个歪门邪道强要了,传出去会是个怎样的佳话?
江枫忍不住咬牙切齿,张口便欲呼喊。
月漓见他分明恨得要死,却只能暗自磨牙,不由得轻笑:“怎么?身为掌天下青楼的流云阁阁主,江公子竟纯情至此,你喊一声试试!不妨喊大点声,或是我帮你?”
闻言,江枫眼中几乎能喷火,脸色铁青的转过脸,望着那轻纱下露出的一双眼:“你……”
月漓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右手掐诀时手背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将他定在床上动弹不得,适才直起身,望着身下的江枫,一脸正色道:“聒噪!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把嘴闭上,要么我牺牲一下帮你堵住?”
果然,江枫眼神冷若冰霜,嘴却安静了下来。
她麻利的扒了中衣,待见着他结实的胸膛,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抬头迎面撞见他双眼含恨,笑意顿时一凝,随即瞪他一眼,随后正色了些,再低头拆了他右肩包扎好的伤口,见着他靠近锁骨处,约两指粗的贯穿伤,不禁眯起眼起了疑惑。
“这是……法器伤?”法器伤最是难以痊愈,伤口溃烂流血不止,伤势不一定至死,人却能被耗死,看这伤势应该有些时日了。
几时起,凡界竟有了法器?
月漓抬眼,正准备问点什么,却见他正好别开眼,显然不打算交谈:罢了!谁叫他是正派,少不得又是被哪个邪教看上了,这法器再往下偏一寸便是正中心脏,算他命大。
横竖知道是法器伤,姑且先治好了他,回头再慢慢套他的话,于是将双手在身前捏决,缓缓阖目。
这厢,江枫见她竟一本正经为自己疗起伤,大为震惊。望着她手背所带金索银铃,若有所思:若是自己没看错,这并非一般的法器。
她是何人?为何替自己疗伤?渐渐地,他感觉伤口处发痒,正在缓缓愈合?
一个时辰后。
月漓满面大汗,脸色苍白的紧。连带着气息有些紊乱,抬头望了一眼那伤口,原本不肯愈合的伤口,已结了薄薄一层血痂,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凭他能扛这么久,还能活得活蹦乱跳,想来再将养个一年半载,这伤便能彻底好了。
她方才张口:“七日后……”一抬眼见着他睡得安宁,再联想他这伤势:是了,被法器伤得这样,必定是伤口痛得蚀骨,久久不愈,日日夜不能寐。随即指尖掐诀,解了江枫的定身,正欲翻身下床。
突然,一股四周传来刺骨的冷意,她此时正好呼出一口气,竟在眼前化作一团白雾?
很快她发现,江枫枕边隐隐有些寒霜,这冷意是从江枫身上传来的!立刻翻身落在床内。哪知她方才翻下身,江枫枕边的寒霜便迅速增长,很快不但枕边,连带着他眉毛与睫毛,亦开始有了起霜的迹象。
月漓愕然,适才想起那两个姑娘的谈话,难不成他身带寒毒,竟是需要夜夜拥着活人才能睡着,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管不管?
她一时陷入两难,仅仅替他将伤口愈合,便消耗了近三成的灵力,此时若是不管,他怕是能将自己冻死。
将那姑娘扛回来,给他暖床?
……算了吧,连她都有些扛不住,真搂着那姑娘睡一觉,人还能醒过来?
很快,寒霜在江枫面上覆了一层,整个人都开始打寒颤,他一双眼死死地闭着,哆哆嗦嗦翻个身,蜷缩着身形去摸索着身边,看样子是想抓个什么。
月漓有了经验,此番见着他故技重施,仅一个弹指便将他重新定住,随后以指尖划破指腹,以灵力催动手背幻铃,一时间幻铃灵力大作,将这青帐之内照得亮如白昼。
指尖带血,她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符,瞬间驱散了这一室的寒冷,很快江枫面上和枕边的寒霜,亦不见了踪迹。适才松了一口气,“呼……”后背无力的靠在床板,望着半空中一明一灭的符,歪着头渐渐犯起了困。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着从睡梦中醒来,眼角还挂着湿润,见着那江枫安安稳稳的睡着,掀开青帐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那姑娘差不多该醒。翻身下床,将人扛进了楼扔他怀中。
然而,在青帐被放下的那一刻,江枫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缓缓睁开来。
回到鬼门。
天色已泛起鱼肚白。
月漓一脸疲惫,正掩面打着哈欠,刚好抬脚迈过门槛,抬眼见着一身白衣的白英,端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一脸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这哈欠打了一半,生生被这双眼逼得咽了回去,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迎上前:“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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