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止从不喜欢刨根问底,枯竹不肯多言,他也不会多问。
检查完婴儿的身体,确定没什么大碍后,他便要离开菩提寺。
院中的叶灵溪早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木案上的半杯冷茶。
枯竹迎着打开的门,站在阳光中,笑意融融,长眉大耳,像一尊慈悲的佛。
“你不去禅院,见一见那人吗?”
谢行止站在门外,天青色的袍袖在阳光下温润飘逸,他微微侧身,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垣,望向禅院的方向。
“听闻,太尉三子季长临昨夜在季家的别业内引火自焚,与屋舍一同化为了灰烬,官兵将尸骨刨出时早已是焦尸一具,面部全非,只余下一块刻字的佛牌可确定身份,朝中明文通报,季家三郎已死。”
谢行止说着,怅然收回了视线,看向枯竹,淡淡一笑。
“涅槃重生,前缘尽销,我又何必再去相扰?一切随缘吧!”
若有缘,终会再见。
目送谢行止的身影消失,枯竹一副惋惜痛心之状,仰面长叹:“哎,谢谨之若皈依我佛,我佛门必可添一位高僧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嗯……日后还需再行点化,老和尚定要剃了他的三千烦恼丝,让他献身我佛。”
小沙弥刚来到院门外,便听见大和尚这般感慨,有些怀疑人生,大和尚不像度化世人的高僧,倒像个市井间蓄意拐带人口的拐子。
阿弥陀佛!
小僧怎能这般诋毁大和尚?
真是罪过!罪过!
小沙弥默默在心中诚心忏悔,带着身后之人进了枯竹的禅院。
“大和尚,这位李施主要见您。”
枯竹看向站在门口的人,那人身形颀长,一身发白的旧僧袍,青发如墨,很明显是个年轻男子,只是面容都被棉纱包裹,隐隐有药汁混着血迹渗出。
“阿弥陀佛,李施主请入内吧!”
经房的门合上,男子看到蜷缩在榻上的软糯小团子,身形颤抖,热泪夺眶而出。
……
谢府。
狡童守在竹屋门外,伸长了脖子,心急火燎。
“郎君怎的还不回来?莫不是见了佳人,便把我给忘了?万一将军过来可怎么办?”
刚嘀咕完,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便传来。
“小僮,都这个时辰了,瑾之还在里头睡着?”
谢照一身常服款步而来,剑眉鹰目,气度凛然。
狡童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真是乌鸦嘴!
“是啊将军,郎君昨夜回来便一直饮酒,天快亮时才肯睡下呢!”
狡童心虚,下意识捂住自己可怜的屁股,天可怜见,但愿这一次在他屁股开花之前,郎君还能念着他的忠心一片,趁早赶回来。
谢照望了一眼半撑开的竹窗,隐约可见薄帷后的竹榻上有身影隆起。
“叫厨房预备些醒酒汤,这些日子要多留心他的身子。”
狡童诚恳乖巧地点头:“是。”
谢照拧着英气的浓眉,重重叹了口气。
瑾之的一腔愤懑他又岂会不懂,季太尉夙夜忧国,一心匡扶社稷,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谢照虽管着谢行止,不许他掺和季家之事,可他自己同样也看不惯杨太后的残忍行径,否则今日也不会干脆甩手不去上朝。
可瑾之终归太年轻了,正如三弟所言,他们要顾及着身后庞大的家族,不可能全然意气用事,率性而为。
朝堂晦暗,明哲保身才是为家族长远计。
谢照转身准备离开,狡童一口气眼看就要松了,却见谢照又回过身来。
“我进去看看他。”
狡童浑身的汗毛瞬间炸开:“将军,郎君他才刚睡下不久,特意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若不然等他醒了,小的再劝他去见您?”
“无妨,我只进去看一眼,不会扰他。”
狡童站在门前,僵直着不动,眼里泪花打转,后背冷汗直冒。
谢照瞪眼,不悦:“你这小僮,拦着我做什么?我只进去看……”
“啪”的一声,窗下的撑杆掉落,竹窗合上,挡住了屋内的一切。
谢照虽是武将,但也是通晓诗书文墨的世家子弟,并非头脑粗直之辈,他见这狡黠的小僮支支吾吾,又死活将他挡在门外不许进,心中大感狐疑。
“你们……闪开!”
谢照推开狡童,一把将门拍开,大步来到榻前扬手揭了丝被。
狡童心中哀嚎一声,捂上了眼睛,完了!他的屁股……
狡童膝盖发软便要下跪,此时却听见了前方传来一声慵懒沙哑的声音。
“僮儿,休要胡闹,出去……”
咦?
狡童飞快地放开手,果然看到谢行止只着了一件雪白的绸衫,衣襟敞开,散着发躺在榻上正酣睡。
真是大发慈悲救苦救难的好郎君!
狡童热泪盈眶。
谢照长舒了一口气,亲手将丝被重新为谢行止盖上,悉心叮嘱了狡童几句便安心离开了。
狡童“哇”的一声扑到谢行止榻前:“郎君,你再不回来,我的屁股就又要开花了!”
谢行止抚摸着小僮的脑袋,笑道:“我的不是,让你受惊了,好童儿莫哭。”
狡童好奇地抬起泪眼,吸着鼻涕。
郎君出去一趟,好似心情变好了些,嘻,那他这顿惊吓也不算白受嘛!
……
再说萧家,萧予若受惊过度昏死过去,硬是被萧予之掐人中掐醒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坐卧不宁,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猫,满地打转乱窜。
萧予之干脆捧着茶汤闭目养神。
萧坤被他转得眼晕,没好气道:“老三,坐下!看看你这般模样,真是有失风度!”
萧予若将宽大的衣袖甩得哗啦响:“父亲,九郎他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则惊掉人半条命!昨夜他执意要去季家接人我就不同意,好,他将人接回来了,我也认了,好赖那是我的女儿,我这个三叔也该领他一份人情,可今日事情原本都安排好了,他只管安安分分将秦二的孩子交出去便也算圆了此事,可他非要放着简单的法子不用,到头呢,得罪了长公主府,就连六娘的孩子也没能保住,这便也算了,他现下又说什么已经将孩子的遗体交人埋了。”
萧予若眼眶通红,伸在半空的手指颤抖。
“那、那孩子……好歹身上也流着一半萧家的血,既然冒着风险偏要留下一个死婴,那便让我这个外祖好生将那孩子葬了,如今他倒反过来说这孩子是祸根,不该留着,擅自便草草让人埋了,简直可恶!他到底有没有将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还是说,他这便要急着当家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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