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突然提起这件事很奇怪…
但是你有没有做过拼命追逐某样东西的梦?打个比方,有人抢走了你的钱包。
…。又或者是某样珍贵得多的东西。
你发现自己跑的比那个人快得多,却不知道为什么追不上。
无论多么努力,多么拼命,总也追不上。
不是有个有趣的诡辩吗?你要追上那个人,首先要缩短一半的距离,但是来到中间那个点以后,又要再缩短一半的距离。然后又一半,再一半…如此往复,没有尽头。我们知道这是诡辩,因为在现实世界中,只要速度占上风就能追上。
但是在梦中却做不到。
追着追着,岁月流逝,到后来,甚至连那个想要讨回来的东西是什么都已经忘记了。
进入地下通道之前,我让提姆留在外面。
我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但是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那么拼命呢?”,眼前的少女问我。
为什么呢?我思考起来。
很多事情浮上记忆的表层。
比如说那时父亲不容质疑般的劝诫,比如母亲的怒容,比如那些轻蔑的视线…
但是仔细想想都没办法当作借口。
唯有那个梦变得逐渐明晰起来,于是我就和她讲了梦的事情。
这根本算不上是理由吧,提姆傻眼地说。
我知道自己说的事情很暧昧,但是,为什么呢,总感觉唯有这份模糊的梦境对我来说才是真实。
提姆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如果非要去的话,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怎么搞的,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说完我不禁笑了起来,然后她像一只河豚一样变得气鼓鼓的。
就这样,我们并肩走下阶梯,走向等待我们的命运。
+++
肉体受伤的话会感觉到痛,如果灵魂受伤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说到底灵魂存在吗?我们知道圣魔法在治愈肉体的同时能给人带来安心的感觉,有些人说那是因为灵魂也被治愈了。
但是说到底灵魂不过是一种假设。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称之为迷信。
据说有些魔道具能够作用于灵魂,但是终究只是传闻。
对于灵魂的存在,我一直将信将疑,直到那一天。
镰刀的刀刃向我袭来,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躲闪。
我只好抬起魔杖试图将冲击力卸掉,可是……
没有兵刃相交的手感,镰刀像是幻影一样穿了过去。
根本没办法阻挡,仿佛那把镰刀不属于现实一般。
魔杖从手中掉落,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
异样的感觉从右手腕传来。
麻木。
虽然它连在我的肉体上,却让我感觉如此陌生,就像是石膏做成的一样。
如果可以我宁愿让一把斧头砍断手腕也不愿意去碰那把镰刀。被切到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痛苦,却也因此战栗不已。
我清楚地理解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右腕,至于为什么……
灵魂被切断了。
在事故中失去肢体的人会变得易怒和自暴自弃,我终于能够理解他们的感觉。
就像是原本完整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
一种令人绝望的挫败感让我变得无心交战。
我将视线移向半空,那家伙如同一块破布一样飘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柄巨大的镰刀。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强忍着那要命的恶心感,用左手把口袋里所有东西掏出来扔到了地面上。
魔符,怪物的角散落一地,还有从破碎玻璃瓶里掉出来的魔粉。
而那东西也只是静静地飘着, 仿佛在观望我的行动一样。
我往旁边望去,提姆跪坐在地面上,耷拉着脑袋。
她怎么了,是被吓坏了吗。
不管怎样,这东西太不妙了。不管是那古怪的武器还是那诡异的姿态。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逃离这里。
我扶起提姆,强忍着呕吐感,一瘸一拐地往阶梯上走去。
不知为何那东西并没有追过来,于是我们无事来到了地面上。
我让提姆靠墙坐下,急急忙忙转动雕像,关上了地下通路。
此时我才注意到提姆的异样。 她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她几乎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在我试图抵挡镰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被镰刀从靠近胸口的地方横着切成了两半。
只是失去一只手腕都让我感到如此痛苦,我对提姆所承受的无助感根本没办法想象。
当我注意到这样的可能性的时候,颤抖支配了我。
蕴藏在颤抖之中的是对失去她的可能性的恐惧,以及永远无法消解的自责。
在她用微弱的声音的要求下,我抱住了她的脑袋。
我求她不要说话,仿佛不说话时间就能够永远停下来一样,但是她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答应我,不要再因为任何东西而牺牲自己了”。
我除了答应她还能怎么办呢?我反复答应她好多遍,还对天发誓,她笑了。
然后,提姆死了。
这就是我和提姆的全部故事。
是的,我终于回想起来了。
+++
今天是几号来着?
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我睁开了眼睛。
……。
看见的世界是一团混沌。
就像是将颜料一股脑倒在画布上,然后用画笔乱刮一通。
在那些线条中偶尔能辨认出人的形状。
怎么回事?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很奇怪。
有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天,眨眨眼又变成了黑夜。
万物失去了节奏,变得令人作呕。
于是我又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与醒的夹缝。
……。
但是还能听见噪音——
就像是将录音八倍速播放,过量的信息变成了噪音。
如果听不见就好了,那样我一定能够获得深沉的睡眠吧。
人能够闭上眼睛,却没办法把耳朵也堵住。
我不由得为那永远离我而去的安宁流下了眼泪。
……。
不知不觉,噪音变得没那么刺耳了。
而色彩和线条也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那一天也终于要来临了吧,我想,然后不由得为此感到害怕。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
有一次,我看见伊丽莎白站在窗旁,背对着我,望向沉沉暮色。
为什么她总是露出这般寂寞的姿态呢?
那不是思念某人的寂寞。
人们对这种寂寞的研究还远远不够,没办法对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唯一明白能够明白的是,那种寂寞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消除的,无论是在新婚之夜,还是到了迟暮之年。
有些人是带着缺口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受伤的动物会互相舔舐伤口,
可是拥有缺口的人却总是互相嫌恶。
也许这才是我们相互疏远的原因吧……
一瞬间的思维空白,导致刚才做的梦突然间膨胀起来。
它膨胀得那么迅速,几乎令我窒息,它灌满了我这个空壳,还贪婪无耻地继续膨胀,直至容器出现了裂痕。
泪水决堤而出。
听见我的动静,伊丽莎白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脸上喜忧参半。
“你没事吧?等等,我马上叫医生过来”,伊丽莎白说。
我叫住她。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我擦擦眼泪,努力试着露出笑容。
伊丽莎白松了口气。她沉默了一下,好像有太多的话要说,反而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最后她问我,“什么样的噩梦”?
“我梦见提姆死了,在我怀里”,我说。
伊丽莎白僵住了,一脸苦涩地望着我。
她的表情刺痛了我。
于是,我笑着说,“只是开个玩笑…我知道那不是梦”。
话没说完就变成了呜咽。
啊,我多么希望她能笑着对我说,
“那算什么?提姆就在门外的椅子上,她睡着了,她真的好担心你”。
然后我会挠挠头说,“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伊丽莎白走过来抱住我,我尽力将她推开。
我让她走开,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她先是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然后点点头说我会让医生过来。
在走出门前她回过头来对我说,不管怎样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我将头埋在枕头里,回之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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