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缇雅离开兰登家的时候,心情有一点复杂。
兰登身边不是偏信外人的养姐,就是虚荣傲慢的青梅,还有借着他的名气碰瓷敲诈、又或者恩将仇报的少女……
就这样,他还能信任海莲娜的能力,把审判权放给海莲娜,足够说明他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只是对女性有些敬而远之而已,已经算很坚强了。
按理说她完全能够理解兰登的心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兰登感慨“还好你是男的”的时候,她心中却升起了失落的情绪。
可她本来就打算一直隐瞒自己的性别和身份啊,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从利益角度讲,隐瞒到底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里只是她旅途中的一个落脚点,很快她就会离开,以前在临时落脚点认识的人,她怎么就没有产生这种烦恼……啊。
夏缇雅恍然。
对了,一定因为她和兰登现在是朋友了,所以她才会为隐瞒朋友这种大事而有些不安吧!
自觉找到了答案,夏缇雅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坦然,推门回到了住所。
“欢迎回来。”她那年老的执事守在客厅,见她回来就立刻迎了上来,不着痕迹地试探着夏缇雅,“您又去那个斯图亚特公爵那了?”
“是啊。”夏缇雅摘下了眼镜,确认上面干扰魔法的效力依然在持续,“我去帮忙了。”
执事不是很赞同:“目前应该不需要您再帮忙鉴定我们国家的文物了吧?您已经把出行计划推迟好几次了。”
夏缇雅摘下眼镜后露出的那双翡翠色的漂亮眼眸,心虚地眨了眨:“嗯,我在帮忙别的方面。”
“我知道,您说的是‘报纸’吧?”执事引导夏缇雅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叠报纸。
夏缇雅挑眉:“你之前不是说不看吗?”
“我只是说没兴趣——但毕竟是您参与制作的东西,我肯定是要关注一下的。”年老的执事把报纸翻到了某一页,“但我看遍了这几期的报纸,都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您亲自出手帮忙的……您说您留下是想学习什么,难道就是学习这个吗?”
说着,年老的执事就用压抑的语气念了一段:“萨里哀王国的街头,一个人在街头大骂‘这国家真差劲’,于是被判处了死刑,他争辩自己没说是哪个国家,但爱德华陛下却说‘我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我还能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国家吗?!’……”
夏缇雅面不改色:“这个笑话板块很受大家欢迎,本来大部分人对萨里哀王国都没什么了解,现在他们都非常同情萨里哀王国的平民。”
执事深吸了一口气:“殿下……”
“我说过在这里不要叫我殿下。”
执事坚持道:“殿下!爱德华陛下是您的父亲!您既然参与了这个报纸的制作,怎么能允许这种侮辱您父亲、以及您的国家的故事刊登呢!?”
“还活着的平民都是我父亲的受害者,就算他们看到这个笑话,也只会赞成我。”
执事十分不解:“您身为高贵的皇女,为什么要站在平民的那一边?”
夏缇雅冷淡地说道:“我这个皇女踏上故土,一旦被认出来,只会被人们撕碎,我还算什么皇族?哪个皇族在自己的国家是这个待遇?都已经这么多年,你差不多也该接受现实了——萨里哀王国早就亡了。”
老者疲惫地摇头:“殿下,您不能因为您的父亲和皇兄……好吧,还有其他的一些贵族丑态毕露的样子,就对您的阶级产生排斥……”
“关于这点我需要澄清一下。”
夏缇雅纤细的手指卷起了发梢:“我承认,我以前的确因为那些家伙的缘故,对贵族阶级有偏见……但我现在发现,阶级是阶级,人是人,我以前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
如果都是像兰登这样的贵族,她就不觉得有问题,所以果然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太大了。
老者一愣,没想到夏缇雅竟然在这一点上顿悟了,心中有些喜悦:“那您……”
“——但我还是很讨厌他们,尤其是我发现奥古斯特帝国的人们竟然同情高高在上的萨里哀贵族,觉得为了生存而奋力反抗的平民有问题……我觉得这个想法是出于不了解萨里哀王国导致的。”
夏缇雅微微一笑:“所以我询问了兰登,既然有报纸这个可以宣传的手段,能不能帮我也宣传一下萨里哀王国的皇帝有多么残暴……”
老者倒抽一口冷气:“竟然是您主动提议的?!”
夏缇雅坦然地点点头:“我甚至还写过稿子呢,关于我的父皇都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但兰登说太严肃了,而且也太长,大家不一定有兴趣看,于是他根据我写的稿子,改编出了你看到的笑话。”
说到这里,夏缇雅饶有兴致地补充道。
“事实证明,兰登的办法效果更好,我在街头听到大家讨论萨里哀的事,他们都开始同情平民了,甚至连贵族阶级都有评价我的父皇做的太过了的……比我长篇大论解释说明要强多了。”
老者只感觉自己心脏疼:“贵族也买报纸?”
“买啊,这可是兰登想出来的东西,受欢迎不是很正常吗?”夏缇雅说起这个的时候,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老者匪夷所思:“说起来,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夜之间忽然遍地都是的……”
夏缇雅回答:“兰登之前不是开了个饭店,在平民之中也引起了挺多讨论吗?他就匿名举办了一个‘我们平民也有属于自己的美食店’活动,让大家推荐帝都里自己觉得好吃的店,然后投票……”
投票结束,兰登特意去前二十名的饭店里吃了一圈,然后写了点评。
夏缇雅和罗兰就拿着点评去提到的店里给老板看。
对于夫妻店这种小店,他们主动说等印出来后就给店里送几份,店主喜气洋洋,好几天都在跟顾客说这件事,相当于帮他们宣传。
对于背后有资本的大饭店,就暗示一番。
有些有商业头脑的店主秒懂,立刻表示想用优惠价批量预定,有的甚至直接塞钱想让他们把点评中某些不太好的句子改改……
总之,这些点评被塞进了第一期报纸里,而第一期报纸除了美食店话题外,还有笑话板块、小说连载板块、帝都新闻板块、招聘板块等。
这些饭店都在帮他们宣传,有的甚至从他们这里买了报纸后,就到处免费发放,甚至寄到外地,表示一下帝都出了新鲜玩意儿,我的店竟然在帝都出名了之类的。
可以说,第一期报纸是靠着美食店的东风起飞的,但之后大家还愿意买,看的就是其他板块的实用性和粘着性了。
现在他们还是免费收集招工情报刊登,那些情报局限于自家附近几条街而找不到工作的人,就想办法弄到报纸,好看看整个帝都范围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
等以后招聘栏大概会变成收费项目,不过夏缇雅觉得,兰登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赚钱。
“虽然不知道兰登是怎么想的,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但毫无疑问,兰登是在玩弄整个帝都人的情绪,他让人们的注意力和思想,都在随着他的想法而变化——帝都人对萨里哀王国看法的两级变换就是如此。”
夏缇雅诚恳地看着老者:“你不觉得,这种手段,某种意义上比军队还可怕吗?我留在这里,就是想要从兰登身上学到更多,也许比武力复国能更早让动荡萨里哀恢复稳定。”
老者的表情变得有些忌惮:“年轻的斯图亚特公爵吗……明明怎么看都是个纨绔子弟,竟有如此手段,难道之前那都是他的伪装?”
“……不,怎么看都是被陷害的吧……”夏缇雅滴下一滴冷汗,觉得自家执事对兰登的看法似乎也转变有点大。
老者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您的身份没有被发现吧?这里还是太危险了,我看还是快点离开吧,万一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利用您做什么……”
夏缇雅疑惑:“他能利用我做什么呢?悬赏的钱他应该看不上眼吧?”
老者紧张兮兮:“像他这种喜欢操纵人心的疯……咳,天才,我年轻去南方联邦游历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现在他只是操纵帝都的舆论,很快就会感到不满足,然后操纵整个国家的动乱,最后甚至会引起几国开战……我看斯图亚特公爵的手段比我见过的那个人还可怕,您的身份实在太微妙了,很有可能成为这种人的材料……”
夏缇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兰登是这种性格吗?
“您别不信啊,我说的那个人平时风度翩翩,位高权重,有时候让人感到温情,有时候却又十分冷酷,但事情闹大之前,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他人格魅力的一部分。他平时占据领导地位,说话莫名有煽动性,会让人跌入他的逻辑里出不来,甚至为此颠覆一直以来的观念……您回忆一下,斯图亚特公爵对上了几条?”
夏缇雅陷入了沉默。
好、好像……都对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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