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里仍旧带着些许倔强与不甘,只有窦漪房能够听得出来,“那日是妾身香脂油蒙了心,多吃了几杯酒,越性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所以冲撞了良人,妾已于长明轩中自悔,这每日每夜都觉着懊悔不已,是妾做错了事儿,是妾的罪,妾千刀万剐也不足为惜。只是良人千万保重自个儿千金之躯,切莫为妾劳了心费了神,那便是妾的不是了,还望良人姐姐开恩,饶恕了妹妹,妹妹就是做牛做马,也定当报答姐姐的恩德。”
王柳月说着,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碰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咚”,她极力的说服自己,自己跪的不是甄书容,是刘盈。
她没有能够高昂起头的理由。
自她失宠以来,她在刘盈面前从来都是这样低声下气,以至于刘盈看到这样低声下气的她也是引以为常了,还以为王柳月原来就是这样。
他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女子,看看她清秀绝世的面容,额间的花钿比王柳月磕红的额头还要艳上几分,还时不时的挑弄着女子的香唇,女子在她怀中发出的娇声,呼吸之间似乎都喘着如缕仙气,悄然的穿梭在刘盈的耳边,磨得心里一阵痒痒。
若说女子的容貌就像一朵娇艳明丽的话,此刻的王柳月就是那衬托她美貌的颓败之花,是他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残花败柳。
女子的纤长玉指抚在鬓边的翡翠柳叶芍药花旁,朱唇儿微微张着,如血般妖冶诱人的红唇中缓缓吐出幽兰之气,她轻轻儿的往刘盈的肩头靠拢了一下,妩媚之态勾走了帝王游穿九天之魄,两道蹙起的黛眉更是紧了他的心弦,“陛下,妾身是很想原谅无涓妹妹,可是无涓妹妹那日的这般无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博了妾的面子,阖宫上下都知道我甄书容好欺负,人人儿都指望着踩上我的头上,如今,我这镜花堂的奴才在外头都能被人说三道四的了,如今却要妾身原谅她,书容这张脸往哪儿放呢。”
顺着她的话,便被牵走了的魂魄,他的眉头也锁上了,“爱妃告诉朕,是谁这么大胆,胆敢在外面嚼舌根子,朕让人割了他们的舌头,叫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
“妾身哪里知道,也不知是哪些没有眼力见儿的狗奴才,在外头说三道四的,陛下如今要是饶了她,那就是不爱书容了。”
甄氏越是蹬鼻子上脸,娇嗔了一声,欲擒故纵的挣脱了刘盈的怀抱。
隐隐之中,她能够感觉到,甄书容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着,眼中鄙夷之色历历可见,那种讽刺完全不用说。
恨意深藏在甄氏的眼中,窦漪房悄悄的窥觑了那人一眼,只觉一阵寒意从头穿到尾,目光登时就收了回来。
那天晚上苏湘君将她从花渡苑送出来,明八子其实是有意帮上王柳月一把。
这六宫之中人心难测,王柳月不乏聪明才智,她身边的宫人更是聪明伶俐。
甄氏与她不和睦也是事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二人的关系表面还尚可,背地里早已是是非不断,如今甄氏恩宠独盛,六宫之中无人可比,王柳月与刘盈本身是有一段宿情,想来旧爱盛新欢,只是王柳月性格过于倔强,难免偏执,所以刘盈方才日益疏远于她,其实心中还是仍有一线之牵,也可谓藕断丝连。
那王柳月也不是没有自知自明之人,想来要在这长明轩孤独终老,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此番脱簪待罪,正是明八子的主意。
甄书容一时没有弄明白王柳月此番意义何在,她自是不知刘盈与王柳月的那断素日恩情,所以就算王柳月在可怜,她也满心认为刘盈会袒护她。
她要用事实来证明,王柳月这样做只会让她陷于更深的田地。
“良人,妾真的知错了……”王柳月的泣不成声并没有让甄书容为之动容,在女人面前流泪,想让一个女人动怜悯之心,王柳月是当她傻?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本儿抄了十天的佛经,她依然是跪着的,身体随着跪步一步步的挪动,直到甄书容的脚跟儿前。头压得很低,头上分明只有一支素银簪子,比起甄书容的满头华丽可是差远了,却还是压得她很累,很重。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金。
“妾在悔过的这些日子里,日日为良人诵经咏德,保佑陛下和良人身体安康,福寿万年,愿陛下和良人永远共好!!这是妾摘抄的佛经一本,但求良人收下,是妾的一片赤诚之心。良人,良人若是拒绝,便是妾这辈子也数不清的债孽了……”
她一字一句说的诚恳,真切得不能再真切。那些淌在枕边的心头恨,又该用谁的情来弥补?窦漪房搀扶着王柳月,王柳月刚刚做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跟着做了,刘盈还是有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女子,是他曾经动过心的女子。
他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落在窦漪房的身上,冥冥之中,不知从何,竟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在他心中,“抬起头来。”
稍带怒气的眼神再次扫向王柳月,“朕不是说你,朕是说她。”他指着的人,正是窦漪房。
王柳月闻声赶紧又低下了头,窦漪房在暗处悄悄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那种她的意思王柳月明白,她不会怪罪她。
见王柳月神情不曾改变,窦漪房适才松了口气,此时此刻心里决不能乱。
她处变不惊的抬起头,如秋水般清怜的明眸正视着那个男人,他没有说话,她也不敢先开口。
“朕怎么觉得你这么熟悉?”刘盈蹙起两道好看的眉问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血浓于水,她是刘备的女儿,她叫刘玉。
他怎么不熟悉?
窦漪房不卑不亢的跪在地上,手心隐隐的攥紧裙边儿,很快又松开,平静如水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容,挂在唇边,很是好看,没有一丝不妥,“陛下君临天下,阅人无数,想来长相极其相似的人也有许多,奴婢天生一张普通人的容貌,陛下瞧着熟悉,也是理所当然。”
刘盈不禁笑开,主子无趣儿,奴婢却还有点意思。”朕瞧你貌美如花,淹没不了花海里头,倒像是鹤立鸡群,别有一番韵致。你叫什么名字?”
“窦漪房。”
在瞬息之间,窦漪房不是没有感到那股杀气,从甄良人眼底心底涌出来的杀气,萦绕在窦漪房的四周,可是却远远比不上她逃离那日的危机四伏。
美人的怒气全部爬上了额头,眉心的花钿也被绉起,显得那么不平整,刘盈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被转移,她心中有怒,却不知从何诉,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两巴掌,大骂一声,你这个贱婢,竟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勾引皇上。
“窦漪房,名字也别致,家在何处?”
兴致一下子被勾起,刘盈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戾气,王柳月的处境才算得以缓解些许,见他稍稍微坐正了些,目光落在窦漪房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衣裙上。
佳人说话的泠泠之声让他再次看向她的正脸,“清河郡。”
她说她是清河郡的人,离汉宫挺远的,但那种熟悉,好像很不一般。
那目光再次看向王柳月,已没了刚才袒护甄书容时的敌意,“难得你如此会调理下人,跟个水葱似的,也是你的好处,你既然诚心悔过,往日朕希望你记住尊卑这二字,这次降了你的位分,算是对你的惩戒,也望你日后记住这次教训。”
柳月细细的听着那个男人给他的恩典之辞。
是因为窦漪房她才得以脱罪,呵呵,可笑,竟然是因为一个奴婢。
她没错,她不甘可她还得跪下,磕着头谢过他的恩典,“妾身遵旨。”
甄书容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女人,还有窦漪房,这个女人她是不容小觑了。
本想在宫中安身立命,这宫中原本就没有那么太平,只是让窦漪房没有想到,风波这么快就来了。
有些突然,可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清楚的看见,站在甄书容身后那个趾高气扬,跟主子一样傲气凛然的女子,是顾惠儿。
如今她的处境,十有八九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皇上,皇后娘娘染了风寒,太医已经前往医治,太后娘娘让您立刻去一趟椒房殿。”尖锐的声音传入了殿中,让甄书容不妨的是,刘盈听了立刻站了起来,身子忽的一斜,险些摔在了地上,幸好有顾惠儿一把将她扶着,甄书容硬邦邦的骨头压得顾惠儿手生疼,忍着痛将甄书容扶正坐好,窦漪房瞥见甄书容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很是滑稽。
刚刚才稳定了神情,拉住了刘盈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刘盈却突然往前迈了几步,“嫣儿病了?”
“这会子额头还烧得厉害呢,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太医用了多少法子也还是无用。”那太监躬着身子说。
刘盈瞥了跪在地上的窦漪房和王柳月二人,扬袖便要离去。
甄良人的神色一下子大变,见刘盈要走,她立刻慌了,“陛下,您不能丢下书容。”
刘盈脸上全是慌乱之色,正要大步出殿,甄书容一下子就贴了上去,“陛下,皇后病了就病了,书容想你了。”
“书容听话,朕去了就来。”吕太后要他立刻去,他怎能不去,那个威武一世,不容侵犯的吕太后。
张皇后生病了?
窦漪房在心底思索着什么,她下意识的看了王柳月一眼,像是在请示,王柳月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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