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此言一出，就连族长都愣了好几秒钟的时间。
大概是没有想到禾音会这么了当地说出来吧，族长伊米尔轻咳一声。
“所以，是你们的女神让你们来侵略我们故乡的？”
“...是的。女神对我们下达了旨意，让我们秉持正义，去征服野蛮而粗俗的异族，将威胁和平的灾难扼杀在摇篮里。”
“禾音.....”
“呵，野蛮的异族...”
伊米娅的身体颤了一下，而族长则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摇着头说道：
“可你现在已经见到了我们的生活，不是吗？”
“是的，直到来到这里之后，我才明白，人类对牛头人存在着无法想象的偏见。”
禾音默默地低下头去。
“——那么，在你亲眼见到了这一切之后，告诉我，人类。”
族长用指尖敲了敲石质的扶手，发出几声不算清脆的闷响。
“你还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秉持正义吗？”
“你是否还认为，我们米诺陶斯，是野蛮而邪恶的？”
“.......”
禾音并没有立刻作答，相反，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牛头人是邪恶粗俗，野蛮不堪的部族。
在切实地接触到伊米娅之前，他一直是这么相信着的。
但是，几天以来在牛头人部族里的见闻，几乎无时不刻地在狂扇他作为“人类”的颜面。
也是直到被牛头人俘虏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偏见究竟离谱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
这么想着，禾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答案，其实在他对伊米娅说“想要出去看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之后的每一步，都不过是在坚定他的想法而已。
“族长大人，如果您这么问我的话——”
禾音抬起头来，再次以仰视的姿势，直视着对方的双瞳。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强劲的鼓动，这种感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截然不同。
“那么，我只能回答您——”
“——我始终遵从女神大人的号令。”
“！”
话音坠落在地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原先还不急不缓的气氛，伴随着禾音覆水难收的话语直直地坠向冰点。
他能看到族长不声不响地眯起了眼睛，钉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慢慢地起了某种变化。
“——禾音，你！”
“——伊米娅，安静！！”
伊米娅焦急地前踏一步，却被族长用更大的气势喝退。
“.......啧！”
伊米娅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咬着牙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禾音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再度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但是我不明白。”
“......嗯？”
“我不明白，为什么女神要向我们下达这样的旨意。”
少年那与少女无异的清脆嗓音，变得舒缓起来。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藏自己内心迷惘的打算。
“我不清楚为什么对牛头人发动战争就可以铲除邪恶，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主动发动战争，只是为了铲除潜在的威胁。”
“我们只是下意识地将牛头人——将米诺陶斯想成了茹毛饮血，生吞活剥的野蛮人，却从来没有人对此有过丝毫的质疑。”
征服牛头人是为了铲除邪恶。
在最高圣女刚刚发布这项旨意的时候，不管是禾音还是村子里的其他人，没有人曾对此产生过哪怕丝毫的质疑。
大家在潜意识里，都觉得一切是顺理成章的。
因为牛头人是邪恶的，血腥的，残忍的，狡诈的...
他们只要活着就会成为和平的阻碍，因此他们必须要去死。
...可是，现在想想，这是谁规定的？
最开始是谁说牛头人是邪恶的？我们为什么又一定要为了“潜在的威胁”而对完全没有任何了解的异族人大打出手？
是女神吗？是最高圣女吗？
...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想过这一切呢？
禾音想不出原因来，正如同他不明白为什么女神要对牛头人一族下达如此...残忍而又不公正的判决一样。
那些村子，那些房屋，那些倒在士兵剑下的老人，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
他们不是什么愚昧的异族人，不是什么两腿行走的畜牲。
他们是有智慧，能与人类平等交流交流，而且具有高尚品格的...人。
“......你是想说，你的女神可能做错了？”
“不，女神大人她是不会做错的。”
禾音固执地摇了摇头。
对女神的虔诚是构成他信仰的根基，他不会为此质疑女神的决定。
“只是，我觉得，女神大人她的旨意...”
禾音顿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她的旨意，被什么人给歪曲了...”
“我不明白，我所遵从的号令，究竟是不是‘征服所有牛头人’......”
“我需要时间，去验证这一切。”
“如果女神的旨意真的被歪曲了...那么，我就有纠正的义务。”
“.......”
“.......”
良久的沉默。
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禾音朝后退了半步，默默地闭上眼睛。
他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对于被侵略的牛头人而言是极大的冒犯。
如果换成人类的话，如果有个牛头人放火烧了他的村子，还大言不惭地跟他说“是神明指使的，俺们认为神明说的没错”，那他肯定连当场砍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但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内心和数年以来支撑着自己前行的信仰，他坚信着尤尔丽娜大人会给世界带来和平与幸福。
能够说出“女神的旨意被扭曲”，已经是作为信徒的禾音在现实的冲突下，对自己的信仰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因此，他也做好了为自己的言行承担后果的准备。
就算对方在瞬间勃然大怒，吩咐手下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毕竟自己确实是人类军队的一员...这都是他应得的。
“......唉。”
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之后，想象之中的审判却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在他的耳边响起。
“......？”
禾音缓缓地睁开眼睛。
坐在自己面前的族长表情似乎从他踏入营帐的那一刻起便没什么变化，但不知为何，随着他的这声悠扬叹息，周围的威圧感竟是减小了不少。
“你说，你想要时间去认证？”
“...是的。”
族长低下头去，那是禾音第一次从对方的瞳孔之中读出明显的情绪。
那是一种如同鹰隼一般的阴鸷，同时却也掺杂着几分矛盾的温吞。
看起来似乎有点纠结。
“那么，我就给你时间。”
“你救了我的族人，我不会再干涉你的自由——但在战争持续期间，我也不会放你回去。”
“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吧。”
“...感谢族长大人。”
禾音下意识地行了一礼，他的脑子有点木木的，不知道族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米娅。”
“有何吩咐？”
伊米娅上前略微欠身，做出了一个与禾音完全不同的行礼动作。
“你继续照顾禾音，要确保人家平安无事——能做到吧？”
“请交给我吧。”
伊米娅用拳头抵住左胸，踌躇满志地挺直了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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