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之时的到来并不久远。泠奕涵甚至接受得到从通风孔穴传进来的带有甘甜香气的信息素指令。
一份指令被重复了上百次，每一次都要比上一次来得急切。把它翻译成人类听得懂的语言，那是迫切想要杀死入侵者的谕旨。
巨虫意识模糊，它却比先前更为忠实地执行母巢的命令。庞大的身躯压实泥土，跌跌撞撞地碾压向只能瘫坐在地的银肤神使。
战斗终究还是要结束的，以这样一种悲哀而无力的方式。寒冰铸造的冰墙根本无法阻挡那头巨虫横冲直撞的庞大身形。
即使它的躯壳被寒气冻伤，那坚韧的皮质在寸寸皲裂后又在冰墙上撞得皮开肉绽，这都不能阻止巨虫不计后果的前进。
那是一头巨兽为母巢鞠躬尽瘁的慷慨赴死。
嗡嗡嗡嗡嗡——
那是虫类的翅扇动时互相摩擦的声音。它不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恼人，葛拉蒂与这些虫豸打了上百年交道，更是对其厌恶至极。
“诶？”
那恶心恼人的声音并没有冲着自己来，准备好的寒霜陷阱完全没有用上。
她听到了巨虫拼命用身体敲击冰面的哀嚎。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巨型矿洞虫并没有发声器官，它正用身体谱写最后的乐章。
锐利的镰刃切开已经被冻裂的粗糙皮肤，泠奕涵灵活地在巨虫周身飞舞，让巨虫柔软温暖的内在喷出浑浊发黄的体液。
驱使泠奕涵行动的，是食欲。
撕裂体表，切割骨血都毫无价值。她的手掌扯下被镰刃切下的虫肉，毫无顾忌地将它塞进嘴里。
鲜嫩，滑润。未经烹饪的食材也有它独特而难以置信的口感。巨虫表皮下的肌肉纤维紧实而富有嚼劲，其上凹凸有致的粗糙空洞是它身上爬出来的那些小虫子的窝。你甚至不敢相信这样的食材甚至鲜嫩多汁到同爆浆式的果肉如出一辙。在那之上，些许被冻成冰碴的体液更让整片肉别有一番风味。
从嘴角流出浑浊发黄的液体，泠奕涵的食欲在这一片虫肉的刺激下也愈加高涨。开胃小菜不过是个开始，没有人会在飨宴开席的时候选择迈腿离场。
没有人会拒绝享受。无论是何种的感官刺激，它都是一种享受，而来自味蕾的享乐更是让人无从拒绝。
狩猎开始了。
巨虫的弱点正是过于庞大而缺乏灵活的身体。而在遭受那位银肤神使的打击之后，它失去了坚韧的表皮和能够分析状况的头脑。明明它只需要笔直地冲过去就能完成母巢赋予它的天职，可它却拼命地翻滚着想把身上这个该死的吸血虫赶走。
胜券在握！
每一次切割虫肉都让泠奕涵变得更加狂热。他灵活地避开喷洒的虫血，让双翅交叉发出因为高速震颤而带来的刺耳声音。
她在吞食的过程中让手掌的皮肤变得同这头巨虫一样坚韧粗糙。这比起戴上一只同种类型的手套要来得自如得多。
手掌抓住那些镰刃难以斩断的支撑结构，用力将它一点点撑开。温热的虫血从它更深层的体内井喷般浇灌着泠奕涵的身子，打湿了她的双翅，这也意味着她放弃了飞行的权利。
是的，已经不需要飞了。
韧性充足的皮质让她在巨虫体内如鱼得水。巨虫的内部和外部截然不同，到破开皮层，真正钻进它身体的泠奕涵见到了一幅别样的画卷。
它的体内并不是被厚实虫肉填充从而包裹循环消化等等系统的虫类构造，在泠奕涵看来，它更像是一块生物太空舱。
强韧的支撑骨从中心向外直达表皮。它们森然交错，层次分明。巨大的球型血液泵贴挂在内壁内侧，它们数量繁多，供应着那些四通八达，足有泠奕涵大腿粗的血管。
每一个血泵都在发出沉闷的心跳，它们的支流汇向这庞大空腔中央由支撑骨和肥厚虫肉包裹着的椭球型结构以及整个巨兽的尾端。
椭球型的结构有周期地律动。它庞大而鲜活，却不会超越支撑骨划出的铁线。每一次律动都会交替喷吐出海量的淡蓝色或淡绿色光点。
它在呼吸！
葛拉蒂的惊讶只持续了几个片刻，她聪慧的意识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她被一个人类的虚张声势给骗了。那个“母虫”根本就不是什么虫类，她只是用一些手段伪装成虫人的人类罢了。
虫豸永远没有下克上的选项。它们森严的等级制度是刻在血液里的东西。而以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大概会被巨虫体内的事物所淹没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不是虫人，不是虫群在地上的代行者，自然不会知道那东西里面装的是什么。也正因为她不是虫人，她才会对那东西拔刃相向。
这具躯体的体力到这里也已经差不多了，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命名术还能用，但以现在的状态只能勉强用它来被动防御。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要依赖魔法。
以我现在的魔力，能用上的有...
泠奕涵这边的情况说是糟糕透顶也不为过，虽然情况还没有糟糕到立刻会要她命的地步，但她已经意识到不妙了。
为什么这么大的虫子内部居然是这样的构造，它的消化系统紧跟着头部，循环系统又让富有营养的体液布满空腔的内壁。
这只巨虫确实是一只独立的生物，它也确实会由外部的感官反馈让它做出相应的行动，但它的智慧很有可能只是为了皇帝不必事必躬亲而创造的。
从进来的那一刻起，泠奕涵就时常在想，这个虫巢的核心在哪儿？
虫巢永远需要一块结实稳固的土地，供养它们的母后，而虫巢的地下大空洞恰好符合这样的条件。可那个地方却成了那位神使和这头巨虫交战的战场。
直到大空洞被寒霜覆盖，那只恐怖的竖瞳带走虫群的生命，这头巨虫的体内依然毫发无损。
是的是的！无论藏在什么地方，无论构筑什么样的环境，都不如藏在这里。那些粗大血管交汇的地方，在深邃的黑暗里，泠奕涵能听到一声又一声悸动的脉搏。
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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