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压低身体稳住下盘,手中损坏的战斧抖出一道弧线,颇具韧性的长杆在手中仿佛一根弯曲的新竹,挑向机械生命体。
此时他把战斧当做长枪在用,带着迅猛的威势啄中机械生命体,只是在对方的装甲壳上留下一道白点儿。
然后,他双臂发力透过战斧施加给机械生命体一个外力,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来拨开它原有的路径,同时身体侧倾滑向一边。
千钧一发之际,机械生命体手臂闪电般探出,它抓住战斧的前端,用力一拉,在这一瞬间便已经完成转身动作,并且极大地缩短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机械生命体几乎是扑到了他身前!
仓促之间,伊卡洛斯只能丢下战斧不顾,紧急摆出防御姿态,用手臂挡下对方呼啸而至的铁拳。
金铁交击,他的手臂装甲寸寸碎裂,却也借此机会变招,擒抱住机械生命体剩余的那只手。
然后,伊卡洛斯以腿蹬地,将自身的机体翻到上方,关节交缠锁死卡住机械生命体的双腿,借助体重限制对方的活动。
他的双臂液压机构缓缓发力,数以吨记的强大力量被施加到机械生命体的手臂上,发出咔咔钝响。
眼看着就要掰碎这只手臂,机械生命体却表现出不寻常的平静,令伊卡洛斯感到诧异。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敌人必然还有后手。
他下意识就要撤手远离,但机械生命体陡然发力反过来缠住他,随后伊卡洛斯看见机械生命体的腹部装甲层打开,伸出一只纤细的辅助手。
辅助手末端并非多指结构,而是一只钻头似的装置,紧紧贴在伊卡洛斯的胸口。
下一刻,他的传感器告诉他自己的胸口装甲被一道微小的定向爆破击穿。
——什么……
闪耀的电光从放电器激射而出。
伊卡洛斯眼中的世界,顿时被光斑覆盖。
在那一瞬间之内,急剧产生的数千伏瞬变电压传遍了伊卡洛斯的身体,剥夺了他的大脑对机体的所有掌控和感知。
他的意识陷入黑暗中。
伴随而来的,是无穷的痛苦。它像针刺火烧、钝刀慢剐,又像沥青一样粘附在他的意识上,却也告诉他,他还活着。
这极致的痛苦、生死搏杀的紧张与似曾相识的感觉,激发出伊卡洛斯更多的回忆。
——我是……
伊卡洛斯……霍凡纳什……
——我曾经……
他回想起了自己的一些过往……还有一些东西,被镌刻在脑中,以神经回路固化的形式保存下来的,永远无法忘却的东西。
还有……还有……
……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芯片从电流冲击中冷却下来,他终于重新接管了自己的机体。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脚还在因为大脑传出的错误信号而颤抖不停。不远处,机械生命已经取回自己的大剑,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细看之下,它的步调身姿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协调,这可能是近距离释放的强电流冲击是一把敌我皆伤的双刃剑,同样会对它造成不小影响。
机械生命体不急于迅速终结伊卡洛斯的生命,只是缓慢地靠近他,站在身前。
——机会只有一次……
伊卡洛斯继续无序地抽搐肢体,暗中蓄力待发。
然后,机械生命体举起大剑,剑刃倒转对准了他的胸膛。
“不许动我哥哥!”
一阵尖锐的电子音从后方骤然响起,伴随的还有一道呼啸的破空声。
如果还有相应的器官,伊卡洛斯一定会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缩紧停滞。
机械生命体陡然翻转手腕,握住大剑劈向身后。飞过来的并非圆脑袋,而是它丢来的一个燃料桶,被机械生命体轻易斩开,粘稠的燃油浇了它一身。
——就是现在!
电流奔驰,电机转动,伊卡洛斯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从地上跃起,行云流水般重重击在机械生命体的左肩。
这个部位原本就挨了他一拳,结构上承受不住更进一步的破坏,零件四下飞散,整条手臂从变形的肩轴上脱离。机械生命体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击失衡向后栽倒。
它顾不上重新找回平衡,右臂挥斩的剑刃改变路径向伊卡洛斯扫去,却被其后仰躲过。
伊卡洛斯双手推地撑起身体,双腿弹出夹住机械生命体的腰腹,然后,开始扭转!
本就失衡的机械生命体一个踉跄跌倒,扑在地上震起一片沙尘。
接着,伊卡洛斯身体往旁边一荡,抓着机械生命体在地上翻滚几圈,位置改易,再一次地翻到上方。
机械生命体疯狂地挣扎,想要摆脱他的压制,手笔关节限位器解锁换取更大的活动角度,挥起大剑砍向伊卡洛斯的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伊卡洛斯以左臂格挡滑开剑刃,顺势向下捉住机械生命体手腕,手指在其集成诸多结构和电路的某个脆弱部位施力,迫使机械生命体丢掉武器。
然后,他挥动铁拳,凶狠砸在机械生命体的身上。
一拳,一拳,又是一拳!
冲拳连击!
每一拳都精准地击打在同一个点上,该处的装甲层在反复捶打中劣化,金属疲劳程度不断攀升达到危险阈值,机械生命体能感受到它将崩溃碎裂的先兆。
无论是他现在接触的战术,还是他回忆起来的各种“赛博武术”,本质上都是十分相近的。
那就是,抓住最佳窗口期,在最短时间之内打出一套有效攻击。
之前伊卡洛斯没有想到这一点,以现在的眼光评判战斗,他犯了太多的错误。
但是现在他想起来了。
所以他不会输了。
机械生命体还在竭力进行反击,它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助推剂,不顾身上沾满了燃料可能引发危险,背部抵住地面的喷射口功率全开。
等离子火焰贴着它的背部向四周蔓延,眨眼间就点燃了机械生命体与伊卡洛斯身上的燃油,但也让它带着伊卡洛斯摇摇晃晃飞起来。
“滋滋……”
“你……疯了……吗……”
“快松手……”
机械生命体的扬声器在电流冲击里遭受了损坏,发出的声音嘈杂模糊,却带着一股“惊恐”的意味。
伊卡洛斯当然明白,粘在外表的高分子燃料燃烧的温度可超过一千摄氏度,传导到机体内部的高温会极大地影响、甚至损毁机体。
但他也有把握,在其对自己造成严重影响之前,彻底解决掉机械生命体!
他没有丝毫慌乱,从容地扑灭身上接近排气口等危险部位的火焰,然后伸手到机械生命体背后,抓住一个矢量喷射口往一侧掰去。
原本就歪斜的飞行轨迹发生偏移,接着伊卡洛斯又在变换姿势,调整二者的共同重心。
机械生命体已经无法再重新纠正回飞行姿态,索性加强偏转幅度,二者在划过顶点后上下翻转,加速朝一栋小楼楼顶坠下。
这同样在伊卡洛斯的预料之中。
伊卡洛斯甩开企图绞缠固定住他的机械生命体,扣住其背肩以极高技巧翻越过来,双腿蹬在机械生命体的后背上与它分离。
机械生命体重重撞到楼顶,伊卡洛斯却借助反作用力减缓下坠速度,最终在沙地上翻滚卸去冲击平稳落地。
而后,他一刻不停地冲向那栋小楼,抓住建筑外延飞快地攀爬上去,撞破窗户进入其中。
他看到,机械生命体撞穿顶楼楼板之后掉到三楼,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但它还幸运地存活下来,两只电子眼晦暗滴闪烁着。
轰地一声,伊卡洛斯朝它冲来,下一招就会彻底击杀机械生命体。
机械生命体没有也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它在撞击中受到极其严重的毁坏,即便放着不管不久之后它也会停机死去。
临近死亡,机械生命体保持着超然的平静,它在计算核心中快速回忆起自己几十年来的历程。
它诞生至今已有五十三年六个月零三天又七小时,出厂时的编号为,【DF486】。
前二十年之中,DF486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型二足机械生命体,每日游荡或是争斗不息,收集燃料零件维持机体运行,与周围同类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有一天,它误入沙漠后在沙漠深处发现一片奇伟的建筑群,或者说一片坟墓。
这里埋葬着旧时代沙漠之国的伟大战士,他们的生平被以雕塑和壁画的形式记录下来,数千年时光过去,昔日的辉煌连同传唱者一起湮灭在时光中。
这些遗留在沙漠深处的墓葬,与其说是纪念,不如说是为了忘却。
小小的机械生命体见识到了这些,然后在它简单的思维里,第一次迸发出名为“梦想”的火花。
它从陪葬品里挑出一张楔形面具扣在头颅上,踏上了成为武者的道路。
几十年来,DF486不断地挑战强敌来磨炼自己的战斗技巧,不断地改造自身让机体变得更为强大,甚至不惜脱离【生命体】网络,成为不被接纳的“反常子个体”。
它经历了很多战斗,不止一次地认为自己会“死”。然而它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伊卡洛斯的手上。
它甚至还不知道这个杀死它之人的名讳。
不知道为什么,DF486有一种感觉。它从伊卡洛斯的身上感受到了一重自己远远未能触及的境界,而这正是DF486苦苦追寻几十年未得的。
“轰”
DF486的战士之路,到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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