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喝什么，我请你们吧。”
“没事儿的，这钱就我出吧——”庄雨霞柔荑置于桌面，坐正身体，微笑着说道：“一杯咖啡换一个故事，这很符合我的原则。”
是啊，真符合你的原则啊。
夏文学心中暗道——庄雨霞就是有这种莫名的执着。
之前被问及前女友的事情时，庄雨霞就是用一盒豆奶换来的那个故事。
“那可不行，庄雨霞同学，我知道你家境优渥，但我好歹也是你长辈，就不用你请客了。”
“不了严老师，请务必让我请您这一杯咖啡。”庄雨霞强硬地说道：“这是我的原则，请您务必不要跟我客气，也请当做这是我对您平日教育之恩的感谢。”
“咖啡换故事，两不相欠！”
听到这话，严老师才放缓脸色，说道：“既然如此……好吧，这回就劳烦你了。”
在下完单后，严老师双手相扣，面露思考。
“该从哪里讲起呢……”
他沉吟一声后，缓缓道：“先说说看我对她的印象吧。”
“她是跟我同级的学生，对我一生改变最大的人。若非是她，我现在或许也不会成为一名教师，而是不知道躺在哪个养老院里吧。”
“改变了严老师的一生？”
庄雨霞的嘴角不自觉勾起，她就喜欢听别人谈起过去。
就像是她喜欢看书，就是因为喜欢透过书去了解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者另一个人充满想象力的世界。
“嗯……”严老师轻轻点头：“当初的我，就只是一个浑噩度日的学生罢了。”
不想上进，也没有摆烂，就是日复一日的做着一个普通的学生，却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走向何方。
他曾经也是一个无比迷茫的学生。
……
严恩坐在不会有人发现的通往天台的楼道上，独自一人抽着香烟。
一般也不会有老师和同学来这里，所以在这里的话，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对他而言，若非家人要求他也不会继续上学——不如早点退学，进厂帮工，还能给家人补贴补贴家用。
烦躁感终日萦绕在心头，将他心神扰乱。
“哒……哒……”的脚步声突然从楼下传来。
“额！？”
严恩心里一惊，平时这地方都没人来的啊？
“唔……”
很快，来者的面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一头长直黑发，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少女。
“是你啊……”
见到是她，严恩就放心下来了。
她叫孔颖，是她的同级生，也是她的同班同学。
虽然两人交谈甚少，但严恩对她还是有所了解——不善言辞，不喜多言，总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唯一的爱好是看书，课间时间，假期都一直泡在图书馆里。
“你在抽烟……？”
“啊，拜托你不要告诉老师和其他学生了。”
“……好。”
这并非第一次被她撞见了，最开始严恩也很紧张，但孔颖再三承诺不会说出去后，后面也确实没说出去，才让严恩放心。
她一步步走上楼梯，朝着他走来。
“嗯？”
“你……你为什么总要一个人躲在这抽烟？”
她在严恩身边坐下后，随即轻掩口鼻，柳眉微蹙。
看样子她并不喜欢烟味。
严恩将烟头摁向一旁的地板上搓灭后，随口道：“烦啊。”
“抽烟的时候感觉能放空大脑，整个人就都镇静下来了。”
“……这样啊。”
严恩打量了一眼她，她怀中抱着一本书——是在寻找一处安静的可以看书的地方吗？
“这地让给你了。”想到此处，严恩站起身，准备空出此地，让她能有一个安静看书的地方。
但他刚下一个台阶，就感觉衣角被扯住了。
疑惑地回过头，见孔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双美眸中，流淌着某种难言的情绪。
片刻后，她缓缓放开了手，小声道：“抱歉。”
“……哦。”
严恩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他也不想给自己扯上麻烦，他也没兴趣跟孔颖过多交流。
反正烟已经抽够了，回去吧。
严恩想着，就要下楼，身后传来了孔颖的声音。
“严恩你的成绩也不算很差，很有潜力，没什么需要烦躁的吧。”她突然说道：“你……很适合教人，尤其是理科，你有时候跟朋友讲题，比起那些成绩更好的学生，更加清楚。”
“……哦。”
严恩有些诧异她竟然会突然说这些，也注意得到这些，瞥了她一眼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无法理解，就算她这么说，严恩心中的烦躁也无法那么简单的被消除。
去更衣室里换了一身提前准备好的没有烟味的衣服后才返回课室里。
这也是他习以为常的日常了。
但当他走出在设立在教学楼地面的更衣室时，眼前被走廊遮住的上空，突然坠下一个人影。
“……诶？”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很是响亮。
严恩下意识后退一步，惊恐地摔倒在地。
在他眼前，躺着的正是刚刚还在同他说话的孔颖。
“什么情况——”
有人循着动静出来查看情况，在发现之后，尖叫声与恐慌便在校园中蔓延开来。
什么情况——这才是我想问的啊。
严恩的眼神中布满了惊恐。
在少女坠下的那一瞬间。
在那短暂的空中的一瞬间——严恩确信，自己与她那双毫无生意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令人恐惧。
不知过去多久，不同职业的人来到了现场，紧急地处理着这场悲剧。
孔颖是跳落自杀的，头部落地，当场死亡，甚至不用抢救。
回到家后的严恩，难以平复心神。
哪怕他强行合上眼，躺在床上，也会不自觉浮现在离开时孔颖抓住自己的模样。
当时严恩读不懂孔颖眼中的情绪，但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恐惧，是对他的求救。
救救我吧，便是当时她没说出口的话。
——严恩如此猜测道。
如果，如果当时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的话，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当时的她，是不是就是如此希冀着自己能够转过头去问她一句。
哪怕在最后，她仍然没有放弃希望跟自己搭话。
为什么不直接说？说“救救我”。
想不明白。
但严恩知道，自己在后悔。
在后悔当初没有再多问她一句，问她怎么了。
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通往天台的楼梯处。
……
“这便是我成为教师的开端。”严老师轻笑着摇头道：“那当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不过当时的我，却没多想什么。”
“因为她的那句话，因为那时的悔恨，让我产生了要避免像孔颖一样，一声不吭就自杀了的学生再出现。又因为她当时对我说的，说我教人很有天资，我就产生了成为教师的想法。”
他拿起面前的咖啡，吹走表面热气后饮了一口。
“那之后，烦躁感就消失了。”严老师微笑着说道：“我才明白，我一直以来烦躁的原因，是不知通往何方的未来。”
“我很感谢孔颖……倘若不是她跟我说了那句话，倘若不是她最后跳楼自杀正好死在了我的面前，恐怕，我也不会成为教师。”
死人的话，有时候远比活人能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与影响。
“我也很悔恨，如果当时的我，能有像你这个小姑娘一样那么浓厚的好奇心，多问一句就好了。”
庄雨霞轻吐香丁，略显大小姐调皮的一面。
“我觉得，人有好奇心是很重要的嘛。”庄雨霞笑道：“这是一段很棒的故事，谢谢您严老师。”
“啊……不客气。”
他又喝了口咖啡。
“那么，好奇心旺盛的两位，又是因为什么突然要打听起孔颖的事情了呢？”严老师的双眼打量着两人：“你们找的那三人，虽然时间久了，但我仍然记得。”
“他们都与孔颖关系密切，是孔颖身边不多的好友吧。”
要说真话吗？
庄雨霞迟疑了片刻，瞥了一眼身侧的夏文学。
“说了您也不会信的哦，老师。”夏文学淡淡道：“我们见到了孔颖，她让我们将传给那三人一段话。”
严老师神色明显一愣，倘若眼前这两位不是高二高三年级第一的学生，他也对两人了解颇深，知道他们不是那般会做恶作剧之人，他定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疯了，亦或者是恶作剧。
“直接说出来真的OK吗……？”
见夏文学直接坦白了真相，庄雨霞连忙凑到他耳边问道。
“因为我觉得，也许您有想要跟她说的话。”夏文学说道：“所以我跟您交代了实情。”
“倘若有，我会将此话带到的。”
严老师神情复杂地看着夏文学。
孔颖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夏文学这么一个五十年后的学生，也不可能凭空无端端知道了孔颖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见到了她的灵魂？可这么不科学的事情……
但夏文学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情，无比严肃认真。
严老师有些摸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他带着疑惑望向了庄雨霞。
“小夏说的是真的，我其实也能够看到……”犹豫了片刻，庄雨霞也说道。
“这事情严老师您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哦。”她随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声跟他说道：“其实咱们俩的眼睛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
连庄雨霞都这么说了，这俩位总不至于闲来无事逗自己玩吧？
“老师，若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就写在这上面吧，我会替您带到的。”
说着，夏文学取出一支笔和一个小的记事本，递给了严老师。
“……这应当，不是两位的玩笑吧？”
“绝不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严老师沉默良久，轻叹一口气。
“真没想到，我活到晚年后竟然还能遇到这么玄乎的事情。”严老师笑道：“好吧，我相信你们没有骗我，也没有骗我的理由。”
他接过纸笔，迅速地在上面写下一段话，随即递回给夏文学。
庄雨霞还没来得及看，夏文学就立刻将那一页撕了下来，撕成了碎片。
“额——这没问题吗？”
“没事，我记住了。”夏文学淡淡道，将碎纸揉成一团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我会好好替您传达到的，一字不漏。”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聂老师轻轻笑了一下。
夏文学突然感到身侧一阵寒意，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庄雨霞一脸不悦。
“学弟，你好过分啊。”她幽幽说道：“之前孔颖让你带什么话你也不告诉我们，现在严老师让你带什么话你也不肯告诉我，明明你知道我是一个不被满足就不会罢休的人的……”
“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就让他跟你亲口复述吧。”夏文学淡定地应付道：“这种东西，最好是连传递者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形式特殊，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真是的！学弟你坏死了！！！吊着我的胃口，又不满足我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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